第9章
接下來的幾天,溫凝一直沒出門。
她做了很多設想,甚至阻止裴宥殿試及第,阻止他認親都想到了。
若非狀元出身,又有國公府世子的身份加持,他何以平步青雲,短短几年便躋身內閣?以至於後來隻手遮天,做出那等欺男霸女的惡事,竟無人過問。
可她終究只一個四品大臣家中未出閣的姑娘,一年能進出皇宮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哪有那麼大的能耐。
是以,溫闌一臉驚喜的過來香緹苑,說那日他們在慈恩寺見過的王宥,竟然高中榜首,乃這屆會元時,她還在苦思冥想,究竟如何將自己與“小雅”摘開。
溫闌見溫凝不爲所動,不驚不喜的樣子,擺着紙扇道:“你或許不瞭解恕之之前的成績,他會試之前便次次榜首,此次會試又是會元,倘若半月後的殿試他再拿魁首,便是六元及第的狀元啊!那可就是我大楚開朝以來首位六元及第的狀元!”
溫凝在矮榻上捧着本書,眼都不眨:“大哥不是對朝廷之事不感興趣嗎?”
溫闌尷尬地低咳一聲:“我什麼時候對朝廷的事不感興趣了,我只是對朝廷上的小事不感興趣……此次若恕之能以平民之身,六元及第,那可是震驚朝野的大事,誰會不關心?”
溫凝微微揚眉,改用手托腮。
行吧,關心吧,以後會關心他的日子還多着呢。
“更何況,我這不是……”
我這不是本想把你們撮合在一塊兒麼……
溫闌沒把這話說出來,只是不由得嘆了口氣。
真真可惜,若不是那王宥已有婚約,拉來做妹夫的確是極好的人選,溫凝又向來傾慕才子……
想到這裡,溫闌又道:“阿凝,沈晉此次竟考了第二名,你可知曉?”
溫凝將思緒拉回來一些。
沈晉考第二名,尚未有人知會她,但她是知道的。
他不僅會試第二,殿試排名也會遙遙領先,是沈家繼沈高嵐之後第二位二甲進士。
作爲一名武將,只每年在國子監月餘時間,能有此成績,的確令人咋舌。
上一世沈晉也是因有此成績,對抗梁氏更有底氣,執意將她娶進了門。
“沈家的事,以後不必話給我聽了。”溫凝淡淡道。
上次慈恩寺之行後,她已經尋機會向溫闌表明自己的想法。
溫闌“嘖”一聲,這個妹妹,倒是讓他越來越看不懂了。
分明過完年時還盼着沈晉輪休回家,怯生生地過來打聽他歸家的日期,怎地突然就變了性似的,說什麼只把沈晉當哥哥看。
可憐人家沈晉,便是因爲她說過慕才子,纔去參考會試。
溫闌湊到溫凝身邊,本想揶揄她兩句,哪知一眼掃到她手中的書:“阿凝……”
溫闌有些無語,“伱的書倒着都能看這麼久?”
溫凝看一眼手中的書。
“……”
方纔她只是隨手拿一本,隨手打開,腦子裡想着裴宥的事,並未真正去看。
“阿凝,我怎麼覺得你有心事?”溫闌在她對面坐下,將她手裡的書收起來,關切道,“有什麼心事是不能與大哥分享的?”
溫凝心中糾結之事,哪是三言兩語說的清的?更何況,她若說出來,只怕會被人當瘋子。
只是她這幾天的確因爲提前遇上裴宥而心緒難寧,煩躁不堪。
溫凝也就問道:“大哥,你是如何結識王宥的?”
上一世她並未聽溫闌提起過王宥,不曾想他們這麼早就識得。
溫闌馬卻是驚訝道:“阿凝,你這幾日閉門不出,竟是在想着王宥?”
“我……”
溫凝還未來得及辯解,溫闌又不可思議道,“莫非你已鍾情於王宥?!”
“我……”溫凝一句話沒說出口,腦中突然一亮。
她想着裴宥?
她鍾情於裴宥?
爲何不可?
旁人又不知曉她已經活過一輩子,不知曉她與裴宥有過的恩恩怨怨,不知曉她在裴宥身上吃過的苦頭,甚至連裴宥本人,也是不可能知曉的。
裴宥五官周正,才學過人,又即將六元及第,上一世多少京中貴女趨之若鶩,她一個向來傾慕才子的深閨女子,會鍾情於他,是多麼正常的一件事啊!
可這件“正常”的事,落在裴宥眼裡呢?
裴宥向來心機深沉,那日有意說出“小雅”,甚至說小雅是他的未婚妻,分明是存心試探。
她若是幼時的小雅,又鍾情於他,且知道他一直在尋她,大可直接了當承認自己的身份,皆大歡喜。
所以,若是她鍾情於裴宥,卻一直沒有向裴宥袒露自己的身份,那在裴宥看來,只有一個結論——她不是小雅。
她只是眉眼間與幼時的小雅長得有些相似罷了。
電光火石間的想法,令溫凝的雙眼驀然亮起來,雙頰都因情緒的劇烈波動而變得嫣紅。
溫闌不可思議地看着自家向來含蓄的妹妹,僅僅因爲他提了一個名字,說了一句話,便激動得雙眼閃亮,兩頰通紅,頭疼地扶額:“阿凝,你這……”
“大哥,阿凝困了,便先行退下了。”溫凝低着頭急急福身,向內間走去。
看在溫闌眼裡,便是她嬌羞難當,匆匆離場。
想到王宥那句“已有婚約”,溫闌拿着扇柄猛敲了一下腦袋:“這下闖禍了!”
—
溫凝倒沒騙溫闌。她進內室燃了根安神香,便和衣躺下了。
只是她沒有睡覺,而是靜靜地躺在榻上思考剛剛那一閃而過的念頭。
反其道而行之。比起躲,她主動發起攻勢,說她愛慕於他,或許真是應對裴宥的一個好法子。
思維縝密的裴宥,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她既鍾情於他,又親耳聽到他稱與“小雅”有婚約,且一直在尋她,爲何不與他相認。
但只是“表達愛意”就可以了嗎?
上輩子的裴宥,的確向來不曾正眼看過主動示愛的女人一眼,但那時他已經有她這麼個白月光,而且自詡深情,忠貞不二。
這輩子……
溫凝有些沒底。
萬一表達着表達着,裴宥真對她另眼相待,那可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不可不可。
溫凝翻了個身。
若是……若是能“表達愛意”的同時讓他討厭她,憎惡她,甚至看到她就繞道走……
嗯……
溫凝睜着水色的眸子,長長的睫毛扇了扇。
上輩子她被迫跟在他身邊近十年,見過各種各樣撲向他的狂蜂浪蝶,對於什麼樣的女人他尚有耐心應付,什麼樣的女人他視若無物,什麼樣的女人他避之不及,她再清楚不過。
如若處理得當,哪怕有朝一日她站在他面前說她就是“小雅”,他都不會信……
溫凝眸子亮起來,彷彿在漆黑的長路上見到一盞明燈,前路有了方向。
唯有讓他真正厭惡她,她纔算是安全了。
可一陣風吹來,那燭火搖了搖。
溫凝蹙眉再翻了個身。
倘若用此方法,有個問題函待解決——她需要克服面對裴宥時的恐懼。
上輩子裴宥給她心底烙下的印記太深了,可倘若以後每次碰到他,都像前幾日那樣,用盡全力才能勉強說出一兩句應付的話,此法再妙也無用武之地,反倒白白令他生疑。
菱蘭見溫凝這幾日魂不守舍,覺睡得不太好,飯也不怎樣吃,下午溫闌過來,她便匆匆離開,親自去廚房準備晚膳。
她的手藝溫凝向來最喜的,今日總能好好吃一碗飯。
哪知她端着晚膳回來,就見溫凝躺在牀上,烙餅似的翻過來,翻過去,臉上的表情一時歡喜,一時輕快,一時凝重,再就是長長嘆口氣。
菱蘭放下晚膳,急步過去,拿手背貼了下溫凝的額頭:“姑娘真不用喊郎中來看看?”
溫凝又翻一個身:“不必。”
“可是我瞧着姑娘這幾日……”菱蘭欲言又止。
溫凝這幾日做夢倒是不叫了,但是緊咬着牙關在那兒哼唧,看來夢中仍是不虞。
“我照那郎中的方子再給姑娘抓幾副藥去。”菱蘭轉身就走。
“菱蘭……”
溫凝叫喊不及,見人影已經消失在屏風後,嘆了口氣,從牀上坐起來。
她一眼看到菱蘭端過來的晚膳,都是她愛吃的。
她走過去,聞了聞飯菜的香味,又嘆口氣,坐下端着碗吃起來。
上輩子行將就木的時候,菱蘭也一頓一頓地給她親手做飯,然後在她耳邊不停地說:“姑娘,大人已經同意了,只要您的身體好些,便放我們離開。您想去哪裡?江南?塞外?他再不會拘着我們了。您想去哪裡,阿蘭都陪着您。”
她是不信的。
裴宥不會放過她的,除非她死。
這是他親口說的。
這輩子剛剛醒來時,她一度不肯相信,覺得要麼是夢,要麼是裴宥又用什麼手段,把她和菱蘭送回老溫府,還將溫府進行修葺,製造了眼前的假象。
甚至溫庭春到她病牀前時,她下意識就認定是裴宥找江湖術士給人易容的,就像她那次出逃一樣。
真正的溫庭春早就在天牢裡過世了。
直到有一次無意看見自己的雙手,幼嫩小巧,無論她怎麼揉捏磋磨,它們還是她十四五歲時的模樣。
溫凝將飯菜一口一口地送入嘴裡,發泄一般用力地嚼着。
她並非膽大包天的無妄之徒,但也從來不是膽小如鼠的性子,否則當年不會一次又一次地試圖掙脫裴宥的牢籠。
可這一趟重生回來……
或許她的確過於地草木皆兵了。她實實在在地回到了過去,而裴宥此時還是王宥,尚未回國公府,更未有狀元之名,他對她甚至一無所知。
她有什麼好怕的呢?
菱蘭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滿桌的飯菜已經被一掃而空,剛剛還看起來鬱結不快的溫凝,優雅地拿帕子擦淨嘴角,表情從容,眼神堅定:“菱蘭,我們上大哥那邊走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