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漠聽到這裡,已經意識到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
柳如夢被布速甘欺騙,離開了神山城甚至是風國,在布速甘的一手安排下,來到了東海。那麼一個很敏感的問題就凸顯出來,天下之大,柳如夢即使離開風國,也並非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卻爲何要前來東海韓府?韓家爲何會接受柳如夢,布速甘能將柳如夢送至韓府,必然是與韓家有着極深的交情,可是自己身爲韓族直系子弟,卻爲何一無所知?韓家與布速甘究竟有怎樣的瓜葛?
他腦中此時滿是疑問,柳如夢也看到他臉上的陰晴不定,一時間也不知道韓漠心中究竟有何想法,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隻手,抓住了韓漠的一片衣角,似乎想說什麼,但是終究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韓漠轉過頭來,溫柔一笑,柔聲道:“如夢姐,你不必多想,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值得你信任。”
柳如夢用力點頭,韓漠牽着她手重新坐下,問道:“你姐姐爲了一個人背棄了蛇神?如夢姐,這……從何說起?”
“這一切,也是我回到風國之後才知道。”柳如夢眼眸子中帶着苦澀。
韓漠忙問道:“是否風國內亂停歇,布速甘前來帶你回去?”
柳如夢搖搖頭,輕嘆道:“我本以爲內亂一息,我便能返回神山城。而且當時我一直相信,以布速甘的能力,想要平息內亂,並不是困難之事。可是……可是我在這花園裡住了近兩年,卻是再也沒有得到那邊的消息。”她凝視着韓漠的眼睛,聲音苦澀:“五少爺,你入京之後,這裡再無聲息,每一個夜晚,我都是一個人在這裡度過,有時候,我……我真的很害怕,如果不是蛇神庇佑,如果不是相信我終會回到風國,我……我實在堅持不住……!”
韓漠見她眼中含着難以掩飾的酸楚,想着無數個黑夜,這個女子一人孤寂地身處這間屋內,心中頓時一陣酸楚,握住柳如夢的手,自責道:“如夢姐,是……是我不好,讓你受苦了。”
柳如夢輕輕搖頭,眼角微帶淚水:“那些夜晚,我會時常驚醒過來,但是我總會想着,你就在外面保護着我,我心中便什麼也不怕了……!”
韓漠情不自禁地將柳如夢攬入懷中,心中痠痛一片,輕聲道:“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將你留下來。”
當初柳如夢並不輕易顯露自己的感情,哪怕是分別在即,也是十分克制,但是歲月如水,兩年過去,柳如夢這兩年受了太多的委屈,也受了太多的苦難,今夜見到韓漠,這是讓他唯一感到溫暖之人,那種感情總是情不自禁地便顯露出來。
黒木迪此時就在門外昏暗之處,保持着絕對的警惕,屋內的聲音隱隱傳入他耳中,他面無表情,但是眉頭卻時不時地跳動兩下。
“布速甘沒有過來接你,那你又是如何離開的?”韓漠抱着柳如夢,輕聲問道。
柳如夢鬆開手,輕輕從韓漠懷中離開,猶豫了一下,終是伸出右臂,輕輕擼起衣袖,韓漠定睛看去,只見在那白皙無比的手臂上,竟然有一道清晰地疤口,處於手脈之處,觸目驚心。
韓漠大吃一驚,抓住她手,失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要離開這裡,回到風國。”柳如夢神色堅決:“誰要阻我,我寧可死!”
韓漠聞言,心中爲之一震。
回到東海之後,韓漠和二宗主十分默契地都沒有提起柳如夢的事情,韓漠只知道柳如夢已經離開了韓家西府,但是並不知道她是何時離開,更不知道她如何離開。
從某種角度來說,柳如夢的問題一直是韓家的忌諱,從不放在臺面上說起。
但是此刻見到柳如夢手脈處那清晰的疤痕,他瞬間就猜到一些什麼,眼眸子之中顯出震驚之色,而且這個時候也隱隱明白了黒木迪剛纔的那句話。
“究竟是保護,還是監視,你自己心中清楚!”
黒木迪這句話在韓漠的腦海中閃過,他的臉色沉下來,難道韓正乾吩咐自己照顧保護柳如夢,不讓任何人靠近甚至是見到她,並非爲了保護,而真的只是監視她?
柳如夢的這道傷疤,已經表明她從韓府離開,乃是以死相逼,韓家很有可能是面對着柳如夢的以死明志,最終選擇了妥協。
柳如夢平靜道:“我並沒有死成,我最終還是回到了風國。但是……我沒有能夠回到神山城,而是被布速甘軟禁在聽風谷……!”說到這裡,她閉上眼睛,半晌過後,她才緩緩道:“那裡是風國與世隔絕之地,幾乎沒有人能夠找到,而且地勢險峻……布速甘既不想殺我,或許他心中對蛇神還有一絲畏懼,不敢真的將我殺死。他以爲將我軟禁在聽風谷,我便再也無法出來,但是他終究沒有想到,蛇神始終在庇佑着我,蛇神指引着黒木迪找到了聽風谷,更是以巨大的犧牲,將我從聽風谷救出來……!”
韓漠皺起眉頭,沉吟片刻,才道:“你在聽風谷被軟禁之時,風國已經出兵魏國……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
柳如夢痛苦道:“是我看錯了人,輕信他們的話,讓我風國子民陷入了戰火之中。我在這裡兩年,與世隔絕,不知外面發生的事情,而他們卻在這兩年之內,用血火打破了南風的安寧,擊敗紅頭人之後,拓胡風橫徵暴斂,招募兵員,如今我五萬南風健兒已經揮刀殺入了魏國疆域……我風國百年平靜,毀於一旦……可是我不能就這樣坐視不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我風國健兒無畏地倒在沙場之上……!”
韓漠微一沉吟,這才問道:“如夢姐,你是風國的大祭司,以你在風國的威望和影響,只要出了聽風谷,自能招攬到一批人。而且你是蛇神化身,風國百姓都是信奉蛇神,你只需振臂一揮,風國百姓自然會聽你號召,便是已經出兵到魏國的風國將士,如果得到你的召喚,如果他們真的還敬畏蛇神,或許能夠就此退兵也未可知啊。”
柳如夢苦笑道:“你當我不想這樣做嗎?可是我身爲風國大祭司,又有幾人能夠知道?神山城聖壇之中,我的姐姐假扮成我,神山城上下都以爲她纔是真正的大祭司……我的身份,已經沒有幾個人相信。”
韓漠疑惑道:“既然如此,爲何黒木迪會相信你是大祭司?”
“他不只是黑木堂的兒子,他還是布速甘的徒弟。”柳如夢平靜道:“他自幼便拜在了布速甘門下,是布速甘唯一的弟子。而且從十二歲開始,黒木迪便被編入了白蛇衆,在布速甘的安排之下,在十六歲的時候,便成爲聖壇白蛇奉司,專門負責我的安全……!”
韓漠張了張嘴,半晌才道:“如此說來,他……是你的貼身護衛?”
柳如夢微微頷首,平靜道:“他在聖壇護衛我許多年,自然也是見過我,對我的性情也是有幾分瞭解。拓胡風定計誅殺三大落長,其中就有黒木迪的父親,他擔心黒木迪到時候會引起變故,所以事先便安排黒木迪出城辦事,準備在城外秘密刺殺黒木迪,但是卻被黒木迪逃過……黒木迪知道其中大有詭計,躲過拓胡風的重重追殺,回到黑木寨,聽說拓胡風的惡行,便即舉起戰旗,揮刀而起……!”
韓漠仔細聆聽,並沒有插言。
“三寨合兵,進軍神山城,其目的並非爲了真的攻打神山城,而是爲了讓我知道此事,出面裁定,以揭穿拓胡風的詭計。”柳如夢黯然道:“可是……我相信了拓胡風和布速甘的話,不但沒有平息紛爭,而且還在布速甘的勸說下,來到了東海……!”
韓漠輕嘆一聲,道:“這怪不得你。我聽說布速甘乃是風國第一名將,在風國有着極高的威望,只是沒有想到,他竟然也是如此卑鄙。”隨即又道:“是否因爲你沒有出城相見,所以黒木迪有所懷疑?”
柳如夢搖搖頭,“那時候他還並未懷疑。只是後來從聖壇傳出蛇神卜言,聲稱紅頭人若是繼續爲亂,必將遭受蛇神懲罰……黒木迪這才懷疑。他兵敗之後,秘密潛入了羅如落,確定我的那位姐姐已經不在羅如落中,便確定神山城內發出的蛇神卜言定然是假的,而我這位大祭司……也很有可能已經被替換。”
韓漠摸着下巴道:“他的腦子倒也不笨。只不過……你那位姐姐爲何會與拓胡風他們走在一起?黒木迪怎敢確定你已經不在神山城?”
“我很小的時候,便被前任大祭司指定爲接班人,而且很小的時候就入住了神山城。自幼與家人分離,難以相見。”柳如夢緩緩道:“但是我每年可以與姐姐秘密見上一次,從我入住神山城之後,從未中斷,而且很少有人知曉此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我還有一位雙生姐姐。黒木迪成爲聖壇護衛奉司之後,與姐姐秘密相見,也就由他來安排……所以他是爲數不多知道我身世的人……黒木迪也知道,如果我沒有離開神山城,以我的性子,絕不會發出那樣的蛇神卜言,他心中懷疑,又秘密查知我的姐姐突然從羅如落失蹤,心中便肯定神山城聖壇大祭司已經被替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