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聿接過酒來,左手握着瓶子肚,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瓶口,拇指指肚抵着瓶蓋往上一搓,瓶蓋下來了,拇指和食指捏着它一轉,食指抵住瓶蓋,往河裡一彈,“得兒”一聲飛了出去,不知飛出多遠,無聲息地沒入水中。仰起脖子喝了一口,看着麗語,“我的花生米呢?”
麗語兩隻手放在背後,在撕滷雞爪的包裝,“沒有花生米,”包裝撕掉了擎着雞爪伸到弟弟的嘴邊,“只有雞爪。”她知道弟弟喜歡吃雞爪,看弟弟把雞爪接過去和着啤酒細細品味,她又從包裡變出五香花生米來,“我給你拿着調味,想吃了我給你扔到嘴裡啊!”
林聿拿油乎乎的瓶口伸到麗語的嘴邊,“你也喝口吧。”
麗語笑吟吟地說:“我不喝,我就願意看你喝,我買了三瓶,都給我喝了啊。”
月華灑在麗語的臉上,月亮是教唆人犯罪的東西,就是因爲它能把醜女幻化成美人,缺點朦朧成優勢,何況麗語那動人心魄的美麗在今晚更是沾了月華的光,美麗和青春從她的臉上和修長優雅的身體上流溢出來,瀰漫在橋上,流淌在河邊,流淌在了林聿的心田裡,這心情便美好過了酒味。
時間和着這美好的心情在月夜的橋上緩緩流淌,不由人不產生“今夕何夕”的感覺,想想應該很久沒有像此刻這般舒暢的感覺了,好像以往的那些日子都不是人過的日子,那些日子裡的他也不是人,而現在才變回人來。
一瓶啤酒在橋上喝完,到第二瓶時,他們轉悠到河邊的柳樹下,麗語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老老實實做他的酒桌,給他託着下酒菜做跟屁蟲。此情此景讓人如此流連,已經不知過去了多久,那三瓶啤酒已經喝完了,麗語看弟弟不大管用的樣子,遺憾地說:“我應該多買兩瓶的。”
在這種心情下,而且還沾了點酒意,林聿不由地說道:“奇怪,人家的媳婦都是管着自己的男人不讓喝酒,你還鼓勵我喝酒。”長這麼大,這是林聿第一次當真地跟麗語說這樣的話,說出來了自己都感到奇怪,怎麼變得有些淺薄。
麗語知道弟弟深沉,明明心裡有,就是不願意說,今天說這話,雖不是像別人那樣地甜膩,但已經算是很不容易的露骨話了,她不禁“撲哧”一笑,“我不跟別人一樣,我不管着你,我要慣着你。”
男人又不是小孩了,還需要別人來管着、慣着嗎?
男人不聽話,就得管着,就得約束着,要是大撒把,放出去,就可能挓挲大了。
但是靠管着來約束的婚姻,到底有多少幸福的成份,又有多少痛苦的成份,只有那些被約束在裡面痛苦掙扎的人才能體會。也許有女人說管着他是爲了他好,那慣着他是不是在害他呢?那些管束男人的女人可能永遠也不懂,“管”是一個層次,而“慣”是一種境界,非是兩情相悅,心有靈犀者不能達到這種信任的程度。
林聿心裡很慚愧的,他明白姐姐的心思,
但自己辜負她了,當時懷疑彷徨,以爲沒有希望了,在那種心情下做了那麼多放縱的事。
不單單是怕她知道會傷了心,而且他想到了“見美色而起淫心報在妻女”這句話,現在的報應已經開始應驗,如果自己不做那些恣肆縱慾的事,麗語也不會有比殺死她還痛苦的遭遇。
想到這裡他的心在一剎那就沉了下去,心頭的烏雲涌上來,眼前的月色也變得黯淡無光,好像突然刮過來一陣狂風,把這溫馨的氣氛盪滌淨盡,舒暢甜蜜的心情只好變得灰暗無比——看來報應也不盡在妻女,他自己不也在受害之列嗎,也許這纔剛剛開始,這後遺症將會隨着愛情和婚姻的到來而顯得嚴重。
“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勁上來了,拉着麗語回家吧。這河堤原來是些高高低低的土坎,現在經了人工,全部用石頭砌起,面上塗以水泥,平整光滑多了,卻也少卻許多河邊的意趣。林聿嘆口氣,“現在到處是水泥,露出點土來長點花花草草不好嗎!”
扭頭看看麗語,“對你來說有好處,不怕崴腳脖子了。”他這話有揭麗語老底的意思,有一次晚上來乘涼,麗語在這河堤上走崴了腳脖子,還得弟弟揹着她。
麗語笑道:“你放心,就是崴了腳脖子,我也不用你背了。”
林聿說:“怎麼,長大了,翅膀硬了,還是怕我背不動你,我偏要背背試試。”說着拽着麗語的胳膊往背上架。
麗語“咯咯”笑着用手推他,“別鬧了,這麼大人了還揹着讓人看着笑話。”
“黑燈瞎火哪有人。”林聿說着,左手拽着麗語的胳膊繞到肩上,身子略微下蹲,右手攬住她的大腿,往上輕輕一起,就把她拾到背上了。
人到了背上,就老實了,兩條胳膊繞在他的脖子上,拿下巴放在他的肩上,閉上眼來感受一下,還是十多年前的感覺,而且還添加了另一種讓人“怦怦”心跳的成份。
走出去幾步,伏在背上那女孩子拿嘴靠近他的耳邊,幽幽地說:“弟弟,你知道我現在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嗎?”
一縷淡淡的清香,被女孩子的口氣輕輕帶起,送過來,掠過耳際透進林聿鼻息,口氣搔得耳朵有些癢癢,清香薰得鼻息捨不得往外呼氣,一種感覺像觸電一樣迅速傳遍全身,骨頭都要酥了。
“不知道!”
“我想做個殘疾人,雙腳不能走路,這樣你揹着我別人就不笑話了,你揹着我,走到哪裡背到哪裡,我一輩子都跟着你——”麗語忽然“出”地一聲鼻息,林聿聽得出這是鼻子翅一酸,接着就是哽咽了的聲音,“弟弟,我想跟着你,我怕見不到你……”
林聿趕緊把她放下來,攬過來看,月光下那雙大眼睛亮晶晶成了泉源,涌出來滾滾的淚水;一陣心疼,趕忙把她摟到懷裡。麗語拿胳膊摟住他,哽咽得“咕咕”的聲音,仰起滿是淚水的俏臉看着他, “弟弟,見不到你你知道我多想你嗎……”
回到家,林聿照例要沏上茶,喝茶。麗語並沒有喝茶的習慣,但弟弟喜歡喝茶,她就喜歡喝茶,陪着弟弟,不要說喝的是茶,就是苦水,喝下去都是甜的。
兩個人把水拿到林聿的臥室,一邊喝水,一邊說些閒話,麗語翻翻弟弟的書,雖然以前知道弟弟興趣廣泛,但是看他的這些書如此之雜,還是有些驚訝。
看麗語切切實實地坐在自己的面前,笑吟吟地跟自己閒話,在這夜晚裡馨香厚重的氣氛中,林聿一下子想起曾經那些女人,心裡不禁一陣內疚。
他那些風流韻事麗語可能道聽途說,但不知道詳情,如果知道詳情會怎樣痛苦,會做什麼樣的抉擇,這不得而知,反正麗語不知道,現在不知道,以後林聿也沒有讓她知道,這不是對她的不忠,他覺得有許多事知道不如不知道過得舒服。
在這些事上女人吃虧就吃在這裡,男人做一萬次也可以恢復得了無痕跡,女人做一次就可以等同於一萬次,留下了無可遮掩的證據。反過來說,這也是女人的幸運之處,不用懷着令男人痛苦萬分的“處男情結”,男人做了一萬次,可以在心裡默認爲一次沒做,於她來說永遠都是處男的生理,呵呵!
這幾天好像經歷了很多大喜大悲的事,人也在這些事裡備受煎熬,幾個晚上都沒有睡好了,今天算是稍稍安定些,喝了一會兒水,兩個人都很困了。林聿找出乾淨的牀單,兄妹倆拽着把麗語那張小牀鋪好。
林聿又在暗暗愧疚,設想現在眼前的女孩子不是麗語,換了其他的女子,不又得分泌滾滾的荷爾蒙,誘導着人家去自己那臥室麼!
在林聿現時的感覺裡,他不僅僅是想到麗語受過傷害,怕現在觸動她過於敏感的神經,惹她痛苦。
在他心目中,能看到麗語,跟她說話,她實實在在地待在自己身邊,這已經是最奢侈的幸福了,到頂的對情愛的滿足,確實現在再沒有別的想法和要求。
要是僅僅爲了照顧麗語的感受而有一點點剋制衝動的話,也是對兩個人真摯感情的褻瀆了。
人生中美好的事物很多,單是男女之間,除了肌膚之親或繾綣纏綿,也許還有更美好的東西存在——或許,那叫信任,或許,那叫默契,或許,是一種做人的境界!
厭倦了肌膚之親後,有的人又追求一種更高層次的東西,他曾經感動於書上說瑪格麗特.杜拉斯要的“是一種不死的慾望,是疲憊生活裡的英雄夢想”,而比這更深的東西呢,於人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他不曾有過,可看電視到這個鏡頭,他就像矇昧之時第一次聽二胡曲《二泉映月》時一樣,既憂傷感動,又由此升起了一份希望。
現在面對麗語,想想看電視時受的那一點點感動,生髮出來的一點點感悟,較之他和麗語的情到深處,那點感悟算是小兒科了。
搖搖頭笑了,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