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過了，年也算過了。
週一，上午，招商局大院。
今兒天氣不錯，夾着草籽氣味的春風一縷縷從窗戶吹進走廊和屋子。
坐在自己辦公室裡，董學斌翻着一份份文件和上星期佈置下去的一週工作小結，時而皺眉，時而點頭，過了會兒他摸起桌上的玉溪點上一隻煙，吞雲吐霧了幾口，腦子裡想着事情。局裡的內部整頓已經在這些天做完了，掌握了全局的董學斌知道，解決內部矛盾和樹立威信只是他上任的第一步，下面的工作纔是重頭戲，到底能不能將招商引資搞上去，這纔是能不能拿到政績的關鍵，想要在短時間內升到副處級，最起碼得拿出一些別人誰也做不出來的成績，就算不爲政績，不爲結婚，董學斌既然被放到招商局的位子上了，他也想給延臺縣的百姓做些事情，讓延臺縣的發展更進一步，所以無論怎麼樣，他都得把引資工作抓起來。
喝了口水，董學斌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郭攀偉見茶杯快空了，趕緊拿起電熱水壺給他兌滿。
“攀偉。”董學斌看向他，“你這些天跟下面的瞭解，局裡的引資情況開展的怎麼樣？大家的工作熱情高嗎？”
郭攀偉覺得董局長實在考驗自己，一沉吟，謹慎道：“實話實說，大家的工作熱情是有的，畢竟拉來一筆投資都會有數額不等的提成，百分之一也好，百分之二也罷，都是比不小的數目，但我這幾天看到的情況，只能說業務科那邊也是有勁兒沒處使，勁頭很足，卻拉不來投資，請吃飯，拉關係，但最後也不知道怎麼……還是留不住投資商，年後到現在，也才拉來了幾百萬的單子。”
董學斌點點頭，“還是咱們的工作沒做到位啊。”
“可能還是延臺縣的大環境制約的。”郭攀偉眼睛一轉，拍馬屁道：“您統籌和規劃的方案都讓下面人很欽佩，不是您的問題。”
董學斌笑道：“拉不來投資，我就有問題，再找藉口也沒用。”
郭攀偉歉疚道：“是我們下面人沒執行好您的方案。”
“行了，就你會拍馬屁。”董學斌被他逗樂了，有時候郭攀偉的馬屁很露骨，但卻能讓董學斌精神一鬆，這也是一種緩解壓力的辦法，也是董學斌不遠百里把郭攀偉調到身邊來的原因，經常笑一笑，對身體也有好處嘛，“……其實我也沒想引資效率能突然提高，以往的底子在那裡，短時間想有一個質的飛躍，太難了。”
郭攀偉掐着笑道：“只要有您坐鎮，絕對沒問題。”
董學斌呵呵一笑沒接他的話茬，看看錶，“縣裡的會，該結束了吧。”
“……我打電話問一下？”
“不用。”
上午縣裡有個商討今年各部門規劃方案的會，其中就有招商局今年工作指標和開展方向的討論，中午之前肯定會出一個結果，所以董學斌很留意，去年招商局的成績已經創出了歷史新高，是兩億零三百多萬元人民幣的引資額，超出了縣規劃指標五千萬元，這個數字是簽約總額，不是到位資金。有了去年的成績，今年的任務總額肯定會比去年一億五千萬的指標高出一些，但高多少就不清楚了。
不止董學斌關注這個指標，招商局不少幹部應該也都盯着呢。
如果縣裡真給他們定了兩億的引資計劃，那壓力就太大了，萬一完不成任務，這個責任誰來擔？
所以誰都希望指標越少越好。人之常情。
鈴鈴鈴，鈴鈴鈴，桌上電話響了。
郭攀偉趕緊接起來，“喂，局長辦公室……噢，噢，您稍等。”
他把電話給了董學斌，低聲道：“趙縣長找您。”
董學斌一接，“趙縣長，我董學斌。”
分管招商工作的趙興隆副縣長道：“董局長，會開完了，指標也下來了，這樣，電話裡也說不清楚，你來我這邊一趟。”
“好，我馬上過去。”放下電話，董學斌道：“攀偉，走，縣政府。”
郭攀偉現在的身份是秘書兼司機，下了樓，他就給董學斌拉開車門，讓他做了領導專座，然後開車去了縣政府。一路上，董學斌臉色都有些凝重，他從電話裡聽出一絲不好的預感，之前爲引資指標的事情，趙興隆專門跟董學斌打過預防針，說今年的任務額度應該會高出一點，可如果會議結果真是高出一點，趙興隆在電話裡應該就和自己說了，還特意叫自己過去，顯然事情有了些變化。
縣政府。
副縣長辦公室。
咚咚，董學斌敲門進了屋，“趙縣長，今年招商局任務……”
“別急，你先坐下。”趙興隆是個實幹派，但今天卻沒有直奔主題，而是關心了一下董學斌的工作情況和生活情況。
董學斌只好一一回答，不好的預感更重了。
末了聊了一會兒，趙興隆才道：“董局長，你先有個心理準備，今年招商局的任務很重啊。”
董學斌看看他，“多少？”
趙興隆臉上也很凝重，“五個億。”
“五億？”董學斌倒抽了一口涼氣，一下就不幹了，“比去年多了三個半億的任務？趙縣長，不帶這樣的啊，這不是難爲我們嗎？去年兩個億就已經是歷史最高了，大家已經都拼了老命了，好歹一億八兩億都行啊，怎麼一下翻着倍地往上加？這路得一步一步走，怎麼剛出生就讓我們學跑步？這是強人所難！”
趙興隆心裡一嘆氣，工作這麼重，他肩上的壓力也不小，“縣政府之前商討的預案是沒有這麼多，但上午過常委會的時候卻出了點問題，向書記主張今年全縣的發展重點要放在招商引資上，要向市裡和兄弟城市看齊，所以纔有了五億的擔子，縣裡這回對招商工作非常看重啊，過些天財政撥款也會下去，預計三百萬，全力支持招商工作。”
董學斌沉着臉道：“如果完不成任務呢？”
趙興隆道：“追究責任到個人。”
“就是說撤了我？”
“那倒不是。”趙興隆道：“完不成的話，我也有責任，所以啊董局長，今年的招商工作你一定要搞起來，全縣的眼睛可都盯着咱們呢。”
又是向道發？
你丫跟我較上勁了是吧？
不過董學斌也清楚自己沒這麼大面子，向道發這一手估計是再和謝慧蘭博弈，當然，也不排除向道發是真全力要支持招商工作，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招商引資搞得好，全縣的經濟也能上一個臺階，他向道發一樣有政績拿，但是這五個億的指標太離譜了，要是自己完成不了，那豈不是給了別人拿自己開刀的機會？
出了趙興隆辦公室，董學斌越想越窩火，乾脆上樓去找謝慧蘭了。
他也沒去問胡秘書縣長在不在，直接就敲門進去了。
一身西裝的謝慧蘭正在笑眯眯地打電話，見董學斌進來，她努努下巴，示意讓他坐下，“……嗯，就按這個辦……好，我這邊還有點事，就這樣。”放下電話，謝慧蘭明媚的眼眸看了他一下，“呵呵，就知道你得來跟我訴苦，說吧。”
董學斌道：“我還說什麼啊，五個億的任務？怎麼不給我們五十個億！”
謝慧蘭笑了，“情緒很大嘛，呵呵，前些天還聽說你上任第一天就跟全體幹部科員面前誇下海口，說別的縣能辦到的咱們也能辦到，人家別的縣十幾億引資總額的可都有……”
隔牆有耳，董學斌說話很注意，“謝縣長，我那是鼓舞士氣，是讓大家把幹勁兒提起來，可……算了，我也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常委會都定下了，我還能給推翻了？”他還帶着情緒呢。
謝慧蘭瞅瞅他，把自己的茶杯推過去，“先喝口水。”
董學斌也不客氣，拿起來咕嚕咕嚕都喝了。
謝慧蘭笑笑，“其實加大招商局的任務量，我原則上的同意的，給招商局壓力，給資金，開綠燈，全力支持招商工作，我不相信招商引資搞不上去，這對全縣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一步，沒有壓力怎麼有動力？對不對？只是考慮到你剛剛上任，我纔不想給你什麼壓力，但現在向書記既然提出來了，你如果心裡有牴觸的話，就當成是我的意思吧，今年，我這邊也是想讓招商工作上一個臺階的，一個大臺階，所以你肩上的擔子很重，可不能帶着情緒工作。”
董學斌默然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乾脆把心一橫，“我也不是要撂挑子，好吧，既然你這麼說了，我也在這裡表個態，不就是他媽五億嗎？五億就五億！我就是跑斷了腿也絕對給咱們縣拉過來五億的投資！要是完不成，也不用別人追究我責任，我辭職報告第二天就給你送來！”
謝慧蘭風情萬種地橫了他一眼，“呵呵，最後那句話我可沒聽見啊。”
董學斌也是有了背水一戰的心思，爲了延臺縣，爲了老百姓，爲了結婚，爲了政績，他這次不拼也得拼了。
不就是五億嗎？
哥們兒怕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