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早晨。
明兒就是年三十兒了，街上到處蹦起的鞭炮聲都透着一股喜氣。
董學斌還是第一次跟延臺縣過年，溜溜達達地走在馬路上，看着街道兩旁掛起的大紅燈籠和紅綢緞的標語，臉上也泛起一絲笑容，謝老爺子的認可，官職的高升，stop能力的新發現，和虞大姐的溫存，一堆讓董學斌振奮的消息摞在一起，他心情非常不錯，哼哼着小曲兒，義勇軍進行曲從他嘴裡飄了出來。
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一個也剛從公安局家屬院門口走出來的幹部家屬聽見了，心中不禁佩服得不得了，瞧瞧人家小董局長這政治素養多高，哼歌都哼國歌。
縣政府大院，董學斌走進辦公樓，走樓梯上去。
一間副縣長辦公室前，他伸手有意識地“咚咚”敲了兩下門。
官場上規矩很多，就連敲門也是有很大講究的，下級要是到上級領導辦公室彙報工作，敲一下門不行，那是不禮貌，敲四下門也不行，那是不尊重，因爲咚咚咚咚連敲好幾下難免會給人一種在催促的意思，那是上級領導才允許這麼做的，下屬一般找到領導辦公室，基本只能敲兩下門，還得輕輕的敲，不能太用力，否則只是一個看上去沒什麼的敲門，都會讓你不知什麼時候就得罪了人，這就是官場。
“請進。”屋裡響起一箇中年男人的聲音。
董學斌開門進去，反手又關上門，笑道：“趙縣長，先給您拜個年。”
“小董來了？”趙興隆笑着點點頭，“你也過年好，坐吧。”
董學斌不知道他找自己什麼事，就坐去了會客沙發上。
趙興隆四十歲出頭，濃眉大眼，看上去很像農村莊稼地裡的大漢，長得挺樸實，是延臺縣副縣長，主要分管招商引資的工作，也就是招商局的分管領導，董學斌既然接手了招商局，以後肯定少不了要和趙興隆這個分管領導打交道，不過以前因爲工作關係董學斌並沒有和他接觸過，不太熟。
“招商局老孟早上住院了。”趙興隆沒有過多客道，開門見山，“你聽說了嗎？”
孟祥麟？董學斌道：“孟局長不是剛出院了嗎？還是腦淤血？”
趙興隆一嗯，“聽說早上病情又不穩定了，嗯，招商局現在羣龍無首，我看你也不用等到年後了，我跟謝縣長溝通了一下，你即日起正式上任吧，呵呵，縣裡可對你抱有很大期望，好好幹。”
董學斌連忙答應。
“其實說是今天上任，你要上班也得等年後了。”趙興隆端起一個保溫水杯，大口喝了一口，道：“明天是年三十兒，今天開始招商局放假，嗯，讓你提前上任主要是怕春節這段時間有什麼突然狀況或者急事，別到時候找不到負責人，你有個準備就行了，今天之內再把公安局那邊的工作交接一下。”
董學斌點點頭，早上任晚上任對他沒什麼區別。
出了副縣長辦公室，董學斌開車回了公安局，在自己辦公間裡收拾起東西，該留下的留下，該帶走的帶走，這也是自己在公安局的最後一天了，想想一眨眼的工夫就跟這邊幹了一年，真快啊。
他一時間有些唏噓。
咚咚，刑警隊的馮副隊長敲門進來了。
“老馮啊。”董學斌笑道：“有工作？”
馮副隊長嘆了口氣，“不是，就是聽說你今天要走了，唉……”他有點不捨。
董學斌指指他，“呵呵，大老爺們別擺這個臉，以後又不是見不着了，招商局也在城關，打交道的機會多了。”在公安局的這一年裡，跟董學斌走得比較近的就是樑成鵬、秦勇和馮副隊長了，當然，劉大海陳發那幫派出所的人就不說了。
接着，縣公安局不少人都來和董學斌到了別，秦勇，龔宗文，還有很多底下部門的領導，弄得董學斌挺感動，中午叫上了大家一起吃了個飯，算餞別了。
午後，董學斌抱着自己的東西上了車，正式卸下了公安局副局長的擔子。
既然走，就走個乾淨吧，下午順便把家給搬了。
誰知，董學斌剛把車開進公安局家屬院，就看到自家樓底下停着好幾輛警車，有大約七八個幹警在那兒等着，馮副隊長也在其中。董學斌不禁一愣，把奔馳商務停在院裡，開門下車。
“董局長。”
“董局。”
幾人紛紛迎上來。
“老馮，你又搞什麼呢？”董學斌苦笑。
馮副隊長嘆息道：“聽說你要搬家，就過來幫幫忙。”
董學斌擺手道：“都回去都回去，心意我領了，這還上着班呢，都過來我這兒像什麼話，家裡也沒什麼東西，我一個人就搬了。”
馮副隊長不言聲，其他幾人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董學斌纔是發現，這七八個人自己基本都認識，有些是跟他一起破過案的，有些是跟他一起抓過日本考察團的。又勸了幾句，他們還是不走，董學斌就無奈了，心裡也很暖呼，於是看看他們幾個人，只好苦苦一笑，拍了拍離他最近的兩個人的肩膀，“好吧，搬家搬家，謝了。”
“應該的。”
“是啊董局，您別客氣。”
上了樓，董學斌問道：“今天沒案子？別耽誤你們工作。”
馮副隊長道：“工作都給別的組了，這兩天我的任務就是帶着幾個人彩排，今天晚上不是有個縣幹部春節晚會嗎？”幹部春節聯歡，這是每年都落不下的活動，不過因爲年三十兒和初一幾天的時間上有點困難，一般來說這種幹部春晚都是年三十兒的頭一天或者頭兩天辦的。
董學斌道：“這我倒聽說過，不過至於工作都丟下吧？”
馮副隊長無奈道：“向書記下了指示，這次幹部聯歡會每個機關部門都得出人安排一個節目，至少一個，而且人必須是部門裡的同志，花錢請人的不行，反正意思是要弄得熱鬧隆重一點，要各個部門都參與進來，說是爲了加強精神文明建設，促進各部門同志間的交流，今天晚上向書記謝縣長還有所有縣直屬部門領導都會參加，所以不止咱們公安局，其他部門也都很重視，有的部門我聽說三個月以前就開始準備排練了。”
政治意義大於娛樂意義吧？
董學斌晚上自然也會去參加，他倒是有點感興趣了，一幫機關裡的頭頭腦腦到底能準備出什麼節目。
唱國歌？
高喊我愛北京天安門？
汗，要都是這種，董學斌覺得自己應該請個病假了。
董學斌家裡的東西並不多，衣服，旅行箱，文件，書刊，這些基本都沒什麼分量，就連電腦還是筆記本的，一抱就走，屋子裡的其他物件可並不屬於董學斌，冰箱洗衣機，臺式電腦等等等等，都是他入住時家裡就有的，所以拾掇了半個多小時馮副隊長他們就將東西搬到了樓下，塞進董學斌的奔馳裡。
完事後，董學斌感謝道：“今天謝謝大家了。”
“董局，您慢走。”
“董局長，有空回局裡坐坐。”
幾個幹警不捨地告別，其實誰也不想董學斌走。
突然，又有幾輛警車和麪包車魚貫而入，開進了公安局家屬院，董學斌一眼就認出了那幾輛車，是惠田鄉派出所的。果然，所長劉大海和副所長陳發等人紛紛從車上下來，後面還有楚峰，有大愣子二愣子，全是派出所的人。
董學斌好氣道：“老劉老陳，你們怎麼都來了。”
劉大海語氣很低，“聽說你要走了，我們……送送您。”
董學斌笑道：“半個月前就吃過餞別飯了，還送啥，再說又不是去別的縣了，以後見面的機會還多着呢，瞧你們一個個的，呵呵……”
劉大海四五十歲的人了，看到董學斌後竟是紅了眼圈，憋着一肚子話說不出來。
董學斌趕緊一指他，“老劉，大老爺們的，你別給我搞這一套啊。”
劉大海激動道：“董局長，那次山體滑坡衝下來，要不是你，我也活不到現在，我劉大海這條命就是你救的，我……”即使這麼多天了，劉大海還是有些接受不了董學斌調走的事情，或許在其他人眼裡，董學斌是個很衝動很不成熟的幹部，但在惠田鄉派出所的人眼中，他們卻覺得沒有比董學斌再好的領導了，在小董局長手底下做事，大家心裡都很踏實，很痛快。
董學斌笑着一錘他的肩膀，“磨磨唧唧的，別跟個老孃們似的，這話你都說了多少遍了？”
楚峰和大愣子二愣子等人也都看着董學斌，好像一個個都有不少話要說。
其實不用說，董學斌也明白。
末了，陳發拿着幾條菸酒走上來，“董局長，這是大家一點心意。”
“你們這是逼我犯錯誤啊。”董學斌苦笑一聲，但還是想也沒想地將東西接了過來，收下了，“謝謝大家了，謝謝，喂，那邊那幾個掉眼淚的，給我擦乾淨了，像什麼樣子，呵呵，知道的以爲你們爲我送行，不知道的還以爲要給我辦喪事兒呢。”本來想玩笑一句調解下氣氛，誰想竟沒有一個人笑。
董學斌忍了忍有些發酸的眼睛，道：“老劉，鄉里的治安工作你撂挑子了？趕緊帶着你的兵回去，都散了都散了。”
大家都沒動。
董學斌笑罵道：“這幫傢伙，非得看我掉眼淚才高興啊？”
突然，大院門口傳來陣陣嘈雜的聲響，居然一下來了三十幾個老百姓，不少人手裡還拿着水果蔬菜什麼的。
董學斌怔了怔，他認出了其中幾人，都是自己在任時幫過的老百姓。
也不知是誰組織起來的，幾十人竟都來給董學斌送行了。
一箇中年婦女走得快，第一個來到董學斌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董學斌半年多前去鄰省破獲了一起拐賣婦女兒童案，女人就是被拐賣的少女的母親，她情緒很激動，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最後掰開董學斌的手塞了一大袋雞蛋給他。
董學斌趕緊握住雞蛋，“謝謝大姐了，謝謝。”
一對夫妻也走了過來，“董局長，聽說您要調走了，我們……這是我女兒畫的，自從那回您救了她，她幾乎天天都念叨着您。”這倆是那次董學斌跟學校解救被越獄犯挾持的學生的家長，那幅畫上，扭扭曲曲地畫了一個人舉着槍對準另一人，顯然是在畫董學斌擊斃歹徒的事兒。
董學斌握着畫道：“畫的真好，替我謝謝您女兒。”
一個老太太也顫顫巍巍擠開人羣，“董局長，你是好人，是好官，好人一生平安，我家裡窮，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這點水果你一定收下。”這是在山體滑坡中，被董學斌大巴車裡救下的老人。
董學斌握着老太太的手道：“大媽，謝謝了。”
後面的一些人，董學斌都分不清是誰了，手裡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劉大海他們見狀，就趕忙過去幫着董學斌一起拿東西。
今天對董學斌來說是很難忘的一天，他的情緒也非常激動，看着這麼多老百姓給自己送行，董學斌嗓子眼有點堵，眼睛也紅了，“鄉親們，我董學斌何德何能啊，大家這樣我可受不起，謝謝了，我謝謝大家了。”
家屬院裡很多公安局的幹部和家屬都看到了這一幕，不禁都對董學斌起了一絲敬意。
老百姓不管你打沒打過縣委書記的親戚，不管你政治上多麼多麼不成熟，只要你真心對他們好，真心去做過事，老百姓就覺得你是好官，而董學斌這個捨生忘死幾次救過老百姓的人了，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奔馳商務開出了家屬院。
董學斌一回頭，鄉親們還沒有走，都站在門口目送着他。
抹抹眼角，董學斌還是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淚，這一幕對他的感動是很大的，董學斌覺得爲了這些眼神，爲了這些鄉親，他這一年的辛苦全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