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敢扶着秦雷往後院走去,秦雷已經徹底醉了,一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的,把石敢也帶的東倒西歪,口裡還哼哼唧唧唱道:“咱們老百姓,今兒個要高興……高興!”
石敢心道:您可是高興了,可我就要倒黴嘍……想一想待會可能面對三個女人……雲裳小姐、若蘭姑娘,還有錦紋小丫頭的責難,石統領的腦仁就疼。
兩人穿過幾道月門洞,剛要往主樓走去,秦雷突然停下腳步,指着遠處道:“那……那是啥啊……”
石敢擡頭一看,頓時傻了眼……他看見自己那位錦紋小丫頭居然挎着個包袱,跟着一羣僕婦從樓上下來。再看看樓下的大車、僕役,這分明是要搬家啊。不由輕聲道:“王爺,看起來李家小姐要回家了。”
秦雷一聽這話,兩個眼珠子便瞪起來了,粗着嗓門叫道:“胡說……詩韻起碼還得躺倆月,要是能下地……那就好了。”
遠處的錦紋也看到石敢他們,使勁朝他招了招手,似乎並不情願離去一般。石敢見狀腦子一熱,小聲嘟囔道:“似乎是李夫人想要帶李家小姐走……”
秦雷頓時火冒三丈,使勁甩開石敢的胳膊,一邊往對面大步走去,一邊惱火的嚷嚷道:“我就不信了,還治不了一個老孃們
石敢趕緊上前拉住他,低聲勸慰道:“王爺息怒啊,李家夫人畢竟是李家小姐的親孃啊。”
“親孃怎麼了?親孃也不能不講道理啊!”秦雷吹鬍子瞪眼道:“滾蛋,別拉着我……”
“王爺,卑職非得拉着您……”石敢哭上着臉道:“要不您就掉湖裡頭了。”心中暗暗叫苦:怎麼喝醉了還這麼大勁兒?
秦雷這才低頭一看,果然離着湖邊就差一步近遠了。只好怏怏的退了回來,嘴上還不輸陣道:“難道你以爲我不會游泳嗎?”聽了這話,雖然還是三月天,石敢卻出了滿頭的大汗。
繡樓上。
李夫人站在牀邊,輕聲指揮着丫鬟僕婦們,讓她們將自己女兒擡進一頂軟轎中。
她的邊上站着雲裳和若蘭,若蘭正苦苦哀求,先不要將詩韻姐姐帶走。“至少要等我家王爺過來再說吧……”若蘭略微焦急道。
哪知李夫人滿面笑容道:“就不勞你家王爺費心了,接我家閨女回家這事兒。我還是能做主的。”前些天她便想把詩韻接回家,但說了幾次,都被秦雷以詩韻傷勢未愈,不宜挪動爲由給擋回去了。
起初李夫人還沒多想,但日子一長,便覺着不是個味了:一個大門大戶地千金小姐家。哪能在男人府上常住呢?自己人知道是養傷,可外人不知道啊。若是傳揚出去,他們只會說自家閨女不知廉恥,有傷風化之類,可不管什麼養傷還是治病。且不說讓詩韻日後如何嫁人,單說那吐沫星子,還不被把老李家給淹了?
一將事情提升到敗壞門風的高度,李夫人就再也待不住了,便想趁着秦雷在前面大宴門生的空當,帶着女兒離去。也省得再於他聒噪。
若蘭一看,心道:可不能讓你把詩韻帶走,不然王爺還不得罵死我呀。便拉上雲裳過來勸阻,兩人倒是溫言相勸,可李夫人先入爲主。認爲她們與秦雷一個鼻孔出氣,哪裡肯聽她們說話,只是一個勁的催促僕婦們快些、小心些。
又因着她是詩韻的母親,若蘭也不敢派人阻攔,只好繼續苦苦哀求,這也就有了方纔的一幕。
四個手腳粗壯的僕婦上前,把一個鋪着厚褥子的牀板,擱在詩韻身邊,便要將她抱到牀板上。
方纔說話的一直是若蘭,雲裳其實沒有插嘴。因爲一來秦雷也沒有吩咐她一定要看住詩韻、二來他外公家與李家乃是通家之好,自己一個小輩,也不好掃李夫人地面子。但看着那些僕婦要將重傷的詩韻搬起。她終於看不下去,身形一晃,便到了窗前,將四個僕婦與詩韻隔開。微笑道:“姨母。詩韻是我的病人,她現在確實不能移動。”
李夫人當然不能給雲裳臉色看。勉強笑笑道:“有啥能動不能動的,當初還不是你們把她擡回來的。”
雲裳耐心笑道:“這不一樣,那時候詩韻姐剛剛受傷,動一動倒是不大要緊。但現在正是傷口癒合的緊要關頭,若是動作過大,前功盡棄倒是小事,怕就怕引起再次受創啊。”
她這一說,倒把李家夫人嚇着了,再張口時,語氣便緩和了許多,愁眉不展道:“閨女,我也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詩韻一個大姑娘家家地,怎能能住在王府裡呢?這讓她以後還怎麼嫁人啊……”
詩韻心道:還嫁什麼人啊?我們那位爺還不把新郎倌都吃了。當然不能這樣說話,笑笑道:“辦法總是有的,等着王爺回來,咱們再合計合計,他辦法可多了……”
詩韻不停給秦雷說着好話,李夫人的神色也柔和多了,正在一切都向雲開霧散發展時,便聽得一聲狼嚎般的大叫道:“我看看誰敢把我家詩韻帶走!”聲音是從樓下傳來的,卻震得樓上的人兩耳嗡嗡直響,可見說話之人有堪稱恐怖的肺活量……當然也不排除撒酒瘋的可能。
聽着我家詩韻四個字,李夫人剛有好轉的臉色騰地一片鐵青,臉又拉的老長,看着跟個茄子似得。
雲裳和若蘭心中咯噔一聲,牀上躺着地詩韻也雙手攥着被子。心中哀嘆道:怕是要出事兒了。
李夫人嘴脣哆嗦着,喘粗氣道:“還說沒關係?那就怪了!”
雲裳艱難笑道:“姨母,您又聽岔了,王爺說地是:我看誰能從我家把詩韻帶走……”
李夫人惱火的看了雲裳一眼,冷笑道:“莫要老把我當傻子。”這下是徹底生氣了。聽到有沉重的上樓聲音,李夫人知道那人上來了,臉色如寒霜一般,咬碎銀牙道:“把小姐擡走。”
“誰敢!”聽到這話,離着二樓還有四五階臺階的秦雨田憤怒了。一個餓虎撲食便躍了上來。若是放在平時,對他來說,這個跨度就跟鬧着玩似地,可今日他喝的太過,雙腳哪能那麼聽使喚,越過了四層之後。便被第五層絆住了雙腳……
只見隆威郡王殿下、堂堂皇室大宗正、南方二省、京山城、京山軍的龍頭老大、以及一榜二百五進士的恩師,就這樣以一個魚躍龍門的姿勢,華華麗麗地摔倒在了未來丈母孃的裙下。
“哎呦,我地媽呀……”這下子摔得可不輕,秦雷一邊揉着腰,一邊呲牙咧嘴的叫道:“來人呀,給我把最後一層臺階給鋸嘍。”這難度可比昭武帝鋸桌腿大多了,確實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李夫人起初驚呆了,就連秦雷拱到自己裙子底下也沒立即反應過來,好半晌聽着他嘟囔道:怎麼這麼黑呀……太厲害了吧。一下就從白天摔倒晚上了……李夫人這纔回過神來。滿面羞紅的退出好幾步,差點就縮到牆角里去了。
秦雷一下子又重見光明,坐起來揉揉腦袋,奇怪道:“怎麼一眨眼又天亮了?這也太快了吧……”說着便嗚嗚的哭起來。若蘭和石敢上來攙扶,秦雷把住他倆地手。淚眼迷濛道:“要是這樣一睜眼就是一天,再一睜眼又是一天,那我不就眨眼就老了嗎……”
石敢兩個這個汗啊,他們跟着秦雷也有些年頭了,還從沒見王爺如此大醉過。因爲秦雷一向十分自律,雖然喜歡飲酒,卻從不過量,今日不知什麼原因,竟然狂飲無度,以至於酩酊大醉。耍起了酒瘋。
但此時顯然不適合探究原因,因爲對面地中年婦女,已經快要抓狂了。兩人對視一眼,心道:不管別的,先把王爺弄走是正辦。至於安撫王爺丈母孃這種高難度的活計,還是留着他老人家醒了之後親自去幹吧。
兩人便想把王爺架起來。但秦雷醉酒之後力氣極大。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還是紋絲不動……好在他並不打人。兩人慶幸道。
秦雷就那樣安靜的坐着,蓄滿淚水地雙眼哀傷而又迷離,便聽他澀聲道:“其實我死不死都無所謂,因爲我本身就是個不應存在地傢伙……”
屋裡人只當他說醉話,雲裳心道:其實你很應該存在,只是不應該在這房間裡存在。看着沈乞聞聲上來,雲裳指了指秦雷背後,意思是搭把手吧。
沈乞點點頭,輕手輕腳的摸到王爺背後,伸手剛要將他攔腰抱起,卻聽着忽地一聲,便被醋鈸大地拳頭擊中胸口,卻是王爺腦後長眼一般,突然發起攻擊。
沈乞猝不及防間,蹬蹬蹬退了兩步,不巧一腳踏空。只見他雙手使勁向前舞劃,彷彿游泳一般。但依舊無法改變下墜的趨勢,咕嚕嚕地滾下樓去。正好砸在幾個要上樓的李家丫鬟身上,便聽見一陣鶯鶯燕燕的慘叫,似乎還有沈乞的憨笑聲……
慘案的始作俑者收回拳頭,放在嘴邊深情親了一口,發出啪地一聲脆響,差點讓李夫人吐了出來,就聽秦雷沉聲道:“我的拳頭不止守護愛和正義,還打擊一切黑惡勢力,誰要是妄想將美女從我身邊帶着,先問過我的拳頭拳頭是否同意吧。”說着便哈哈哈哈的仰天長笑起來,樣子白癡極了。
雲裳實在看不下去,閃身到了他的面前。秦雷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的左右肩胛、左右後腰的部位便中了四拳,頓時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滿身地力氣自然也施展不出來了。頓時被石敢提了起來。
石敢一邊在若蘭的協助下。將王爺背在背上,崇敬地望着雲裳姑娘道:“您這是點穴吧?不知多長時間王爺能恢復正常?”
雲裳小聲道:“點穴哪有那麼神?我打得他的麻筋,最多一刻鐘就好了。”石敢差點沒摔在地上,心道:您可真敢打呀……便站起身來,揹着王爺往樓下去了,若蘭也趕緊提着裙角跟上。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還能聽到秦雷那正義凜然的聲音:兀那婆娘聽着,你若是敢動我的詩韻,我便把你的鳥窩拆了。不信你就試試看……說完又是一陣囂張之極地鬼笑聲。
李夫人還從沒像今天這樣厭惡過一個人,她一向認爲,人沒文化不要緊,有涵養就行;沒涵養不要緊,千萬別粗魯;粗魯不要緊,千萬別野蠻……野蠻也不是完全無可救藥……只要不是醉鬼就行。
她一向認爲。這世上沒有不可救藥之人。然而,當一個沒文化、沒涵養、粗魯不堪、野蠻好鬥地醉鬼出現在她眼前是,帶來的只能是世界觀地顛覆。
世事無絕對啊。李夫人心中哀嘆道,立時將那位狗屁王爺劃入人渣中的人渣類別當中。
雲裳覺着有必要爲秦雷說幾句好話,還沒張嘴,卻被李夫人冷冷的阻止住,沉聲道:“雲裳,你不要再說了,我的閨女我自己清楚。她就是死,也不會在這人家裡待一刻鐘地。”
雲裳蒼白的辯解道:“王爺真不是那種人。這是他第一次喝醉……”
李夫人搖搖頭道:“你還是快些回家吧,此地不是正經姑娘待的地方。”說着便一擺長長的雲袖道:“帶小姐回家!”聲音雖然仍舊悅耳,卻蘊涵着無窮的怒氣。
雲裳只好伸手擋住去路,無力道:“王爺一言九鼎,說到做到。他說會拆掉你們家,便一定會拆的……如果您執意要帶走詩韻的話……姨母還請三思啊。”
這話有足夠的威懾力,李夫人雖是李光遠的正妻,李家的大兒媳婦,卻也無法承擔家破人亡地責任。不由萬分爲難起來,心中自然憋屈異常,終於嗚嗚的哭了起來。“娘……”母親的淚水太過沉重,讓詩韻心中的天平終於傾斜,聲音微弱道:“我跟你回家,但你……真的誤會王爺了。”
李夫人聞言又驚又喜。這些天女兒醒來過幾次,但每次都非常短暫,像這樣連貫地說話還是第一次。看着面色蒼白如紙、雙眼渙然無神的女兒,她已經十分堅硬的心房,頓時片片崩塌,只剩下了心疼和憐惜。
她幾步走到詩韻身邊。輕輕捉住她冰涼的小手。頓時感覺到一股徹骨的涼意,不禁淚珠漣漣道:“……回家倒也不急。你還先養好了傷口,能動彈了再說吧……”正所謂世間爹媽情最真,淚血溶入兒女身。忍辱含恨終爲子,可憐天下父母
詩韻的淚水無聲的流下,她想再爲秦雷解釋解釋,但都被母親的淚水擋住,實在是說不出來……
繡樓外,石敢淚流滿面的揹着王爺往主樓一步步往主樓走去,若蘭跟在一邊,也已經哭成了個淚人,她緊緊咬着下脣,心如刀割的望着神色哀傷地王爺,只聽他嘶聲唱道:
“我來自偶然,像一顆塵土,
有誰看出我的脆弱;
我來自何方?我情歸何處?
誰在下一刻呼喚我……
天地雖寬,這條路卻難走。
我看遍這人間坎坷辛苦……
我還有多少愛?我還有多少淚?
要蒼天知道,我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