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丞相終於一改往日和稀泥的圓滑風格,毫不留情的痛斥王公貴族們爲齊國的寄生蟲,是亡國之根源。竟然赤裸裸的要求皇帝加強皇權,疏遠士族,與其劃清界限,顯然是被徹底逼急了。
這道過於激進的奏章,在此時卻起了很好的作用——虎牢關的失陷,顯然觸及了興化帝的底線,這位吃齋唸佛的和尚皇帝,破天荒的穿上了龍袍,手持金鐗上殿,對那羣蠅營狗苟的大臣咆哮道:“祖宗的土地一寸也不能讓,誰要敢再說割地賠款,老衲一鐗打得他腦漿子遍地……”徹底平息了齊國的投降主義風潮。
在皇帝的歇斯底里之下,齊國這架被銅臭腐蝕地鏽跡斑斑的龐大機器,終於蹣跚啓動了。興化帝下發了全國動員令,徵召十四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男丁入伍,並嚴令除壺關、京畿兩地的守軍外,包括北疆部隊在內的全國六十萬常備軍,收到命令立即向官渡進發,如有怠慢、定斬不饒!
又下令向全國徵收特別邊餉,要求每戶皆提前繳納今後五年的賦稅。這個命令比較有意思,因爲旨意中嚴令只收糧食物資,不收金銀銅幣。這是因爲戰爭一開始秦國便掐斷了對齊國的糧食出口,這對於地裡種滿了茶樹桑樹等各種經濟作物、糧食種植面積縮水八成三,糧食供應嚴重依賴進口的齊國來說,無異於滅頂之災。
雖然庫有餘糧、家有缸米,個把月時間還不至於告罄,但應付大規模戰爭的糧草實在是無從所出。雖然軍方極力封鎖,但消息還是以最快的速度蔓延,頓時引起了恐慌性囤積,一石米的價格從一千五百錢,直接跳升至七八千錢,而且每日都有大幅度增長。根本不知何時會到頂峰。
與此相應的,齊國的金錢大幅貶值,人們手裡空有大把的財富,卻根本買不來東西……更何況,辛辛苦苦掙來的金銀,也不捨得就那麼打了水漂。這讓齊國出現了奇怪地景象——一方面物價飛漲、看似需求旺盛,另一方面卻有價無市,幾乎沒有買賣。
這也是讓趙無咎出離憤怒的地方。他幾次三番嚴令各軍倉儲備一年之存量,本以爲可以高枕無憂。但那些利慾薰心的軍需官,卻把購糧款挪爲麝鹿養殖之用,賺取高額收益,以此中飽私囊。僅購入不足三成軍糧以掩人耳目,其餘則用一袋袋沙土鋸末糊弄。居然也把一次次的上峰檢查給矇混過去了,要是裡面沒點貓膩。真是鬼都不信。
當戰爭開始,需要大規模調集軍糧時,這些齷齪花招頓時現了原形。現在就是想用錢買都買不來,你說……這仗還怎麼打?!
趙無咎深恨自己年邁體衰,長年臥病在牀,不能像昔年那般親自巡查。否則怎會讓那幫無恥小人欺上瞞下,胡作非爲呢?除了一怒之下殺人無數之外,他根本無法理解,怎麼原先那麼忠厚老實的手下,也會變得如此貪婪膽大妄爲呢?
不是他不明白,是世界變化太快。當整個社會都陷入瘋狂的拜金熱潮。一個個暴富神話出現在身邊時,會讓每一個人渾身燥熱、躍躍欲試,恨不得也成爲其中的一員。在這樣浮躁的大背景下,人們做出怎樣荒誕地事情,都是不足爲奇的。
以至於軍隊軍備廢弛、訓練鬆懈;官兵貪財忘義、貪生怕死,國無可用之將,軍無可戰之兵,其實力較之八年之前、大戰之後,都遠遠不如。拿什麼跟如日中天的秦國鬥?
秦雷用兩億兩白銀把齊楚兩國搞成虛火旺盛、神經錯亂的病人,雖然代價過於昂貴,但效果確實不錯。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六月間。虎牢關上仍然沒有任何動靜,秦軍甚至沒有派一兵一卒出關,彷彿真的滿足了一般。
齊國在經過最初的慌亂後,終於也逐漸走上正規,各地軍隊逐漸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彙集到位於虎牢以東、黃河以南的官渡軍營。
趙無咎之所以選擇這裡,而不是分兵把守黃河兩岸。實在也是無奈之舉……以齊軍目前這個狀態。他根本不敢分兵、也不敢主動進攻。唯恐被秦軍各個擊破了。因此只能集中兵力、扼守要隘,重點設防、加強操練、後發制人了。
審時度勢地講。這種部署是得當的。首先,秦軍強而齊軍弱,千里黃河又有多處可渡,如分兵把守則防不勝防。不僅難以阻止秦軍北上,且使自己本已處於劣勢的兵力更加分散。
其次,官渡地處鴻溝上游,瀕臨汴水。鴻溝運河西連虎牢關,東下淮水泗水,爲齊國河南疆土之屏障,如果秦軍渡河,齊軍便可趁勢西進,攻擊虎牢關、斷掉北上秦軍的糧道和後路;如果秦軍想要東進,這裡便是擋在其面前的必爭之地。加上官渡靠近齊國河南重臣許昌,後勤補給也比較方便。
所以虎老雄風在的百勝公,選擇了在此地駐紮,以抵禦秦軍地進攻。
但六月來連綿的陰雨天氣,對一個百病纏身的老人來說,簡直是最殘酷的折磨,再加上種種糟糕的消息,讓倆月後就是八十大壽的百勝公急火攻心,病體愈發地虛弱不堪,甚至連站立都需要人來攙扶了。
起初還能強撐着巡視部隊操練,但到了六月中旬,終於無法下地,只能讓最後一名上將軍武之隆,代替自己巡視完大營後,再來中軍帳做詳細的稟報。
陰雨綿綿從早到晚,大營裡泥濘不堪,訓練也不得不中斷。一直到掌燈時分雨還沒停,在軍營裡瞎轉一天的武之隆,終於來到了恩師這裡。
脫下牛皮水靴,將鯊皮雨衣交給侍衛長,武之隆輕手輕腳的走進內帳,準備把情況向元帥簡單一彙報,然後回去睡覺。
但臥牀不起的老人卻問得事無鉅細,諸如今天士兵都說什麼了?、營裡的積水多高了?,甚至連又有多少糧食被淹了這樣的問題,都要過問一邊,讓本就心煩意亂的武之隆,更加的不耐煩。
可以看到老人那渴求地目光,他只好按下性子,一一解答恩師的問題。
聽他描述完軍營的狀況,老人疲憊的閉上眼,聲音低而嘶啞道:“戰力恢復的太慢了。”
“恩師容稟,”武之隆輕聲道:“這連陰天裡雨水不斷,操練也是斷斷續續,訓練進度是慢一些,等天放晴了加緊操練,趕上進度就是了。”
“哎,時不我與啊。”趙無咎嘆氣道:“秦國之所以不動手,是因爲爲了保證攻打虎牢關的突然性,他們沒有提前動員,物資民夫都是臨近抽調,沒法支撐這種越境作戰。”
“現在已經過去兩個月了,想必秦國已經完成動員了。”武之隆有些失落道:“根據他們戰前的水平,現在應該已經聚集至少六十萬軍隊,三十萬民夫,足夠征戰半年的糧草器械了……可能武成王也在等雨季過去吧。”
“是啊。”趙無咎緩緩點頭,突然瞥他一眼道:“你什麼時候如此尊敬秦雨田了?”
武之隆面色一變,喉嚨抖幾下,乾笑着掩飾道:“不怕恩師笑話,越是跟秦雷作戰,越是瞭解他,學生就越是敬畏他,這纔不由自主的用上了尊稱。”
“呵呵……原來如此。”趙無咎先是釋然,旋即有落寞道:“連你這護國上將軍都這麼怕他了,難道這仗還有贏的可能嗎?”
武之隆地面色更加灰敗,本想安慰恩師幾句,但張張嘴竟不知該從何勸起。身爲軍方地二號人物,他太瞭解現在兩國的狀況了。毫不誇張地說,兩國的軍力對比,就好比各自統帥的身體一般……秦國年富力強、如日中天,正是一生中最強壯的時刻;而齊國則如這老人一般,百病纏身,不堪一擊了。
兩人心裡都清楚,卻也知道這一仗非打不可——打了九死一生,不打十死無生,雖然下場都不怎麼樣,但兩相比較取其輕,還是卯足了力氣打一下吧。
“我們別無選擇了。”趙無咎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一陣劇烈的咳嗽後,仍然緊閉着雙眼,彷彿不願面對這毫無希望的現實一般,彷彿自言自語道:“遙想當年金戈鐵馬,揮斥方遒,笑看天下英雄。卻不知舞榭歌臺,可堪回首,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分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