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思半晌,秦雷輕聲問道:“考生買了入場券,不管會不會,隨便考考就成了?”
麴延武搖頭笑道:“那倒不會,還得估計國家體面不是?”說着哂笑一聲道:“自古慣例,取中進士的考卷會在國子監張貼,以供監生們瞻仰參詳。後來怕三甲的文章太好,壓過了一甲二甲,便只張貼進士出身以上的。”
秦雷笑道:“出這主意的傢伙夠奸詐,沒人看得到三甲的文章,自然無法理直氣壯的質疑。”
麴延武呵呵笑道:“光這還不行,遠的不說,就說李家那幾個小子,斗大的字不識一筐,能寫出什麼道德文章?更別提洋洋灑灑幾千字的策論了。但結果呢?個個都是一甲。”說着篤定道:“今年的狀元便在李家四公子和文家三公子只見產生了。”
秦雷輕輕皺眉道:“帶小抄?”
麴延武點頭道:“帶小抄的還是有些墨水的呢,老多人乾脆就帶卷子進去,先呼呼大睡三天,等到快結束時,再把佔滿口水的空白卷子一收,直接換上寫着字的,就算是考完了。”
秦雷苦笑道:“倒是難爲他們了,想必在貢房裡睡三天,也是很難熬的。”說着扣一下桌面,沉聲問道:“一甲二甲全是這樣嗎?”
麴延武勉強笑笑道:“既然可以這樣,那誰還會去刻苦攻讀?”
秦雷皺眉道:“名額是怎麼分配地?”
麴延武輕聲道:“現在還不清楚。一般都是趁着過年走動鑽營,到正月底基本確定。不過……往年中都大族會拿到一半名額,北方的豪強也有三成,剩下兩成往年給南方和別的地方。但今年南方怕是沒指望了。”
秦雷點點頭,沉默片刻,輕聲道:“你不要跟文彥韜爭,但要與文彥博說好了,他作初一你作十五,等文彥韜履新之後。要把吏部尚書給你。”
麴延武尋思一會兒,撓頭道:“就怕他們初一十五一塊作。”
秦雷撇嘴道:“那就拖着。孤過完小年就回京了,要是敢惹老子。我讓他初一十五都作不成。”
麴延武輕聲應下,低頭端起酒盅,仰脖一口飲下,擦擦嘴道:“恕屬下直言,明年王爺最好常坐京都。”
秦雷微笑望着他,輕聲道:“爲何?這裡不是挺好嗎?”
麴延武搖頭道:“這裡不行,雖然王爺擁有天下最迅捷的通信手段,對京裡發生的事情,最多半天便可知悉。但有些東西還是要您自個去體會的,離得遠了就可能沒那麼敏感了。”
秦雷點點頭道:“公此言甚是。上次回京時,孤便心有所感,但是這邊草創,不盯着不放心啊。”說着夾一筷子涼拌黃花菜,大口咀嚼道:“明年受累多跑跑吧。昭武十八年是要出大事的。”
麴延武笑道:“王爺智珠在握。聖心獨裁,定能帶着咱們逢凶化吉,高歌猛進的。”
笑一陣子,秦雷朗聲道:“麴公先在這住幾天,再過些日子。咱們王府就要開年會了。你也跟着樂呵樂呵,等完事咱們一起回京。”
麴延武與秦雷捧一杯。笑道:“恭敬不如從命,但這年會又是個什麼東西?”
秦雷笑道:“這不臘月了麼,咱們天南海北的夥計們都要回京過年,趁這機會一起聚一下,表彰表彰、獎勵獎勵、讓大夥都開開心心地過個好年。”
麴延武欣喜道:“卻是個喜慶事兒,那屬下一定要參加,沾沾喜氣,去去晦氣,來年也有個好彩頭。”
轉眼到了二十二。這天夜裡,秦雷正在與麴延武吃酒,石勇夾着一個厚厚的冊子過來,行禮後恭聲道:“結果彙總出來了。”預定七天地考覈期,在歸心似箭的官兵們地共同努力下,夜以繼日的進行,結果僅用五天便結束了。
秦雷擱下手裡的雞爪子,用桌上的抹布使勁擦幾下手,這才接過那冊子,翻開一看,沉聲道:怎麼沒有卓越士兵?
石勇看了麴延武一眼,小聲道:“平日成績最高的只有二十七分,也就意味着所有科目平均九分,在嚴格評價的情況下,很難。”
秦雷伸手彈彈那冊子,對麴延武笑道:“孤的教導長不錯吧?”
麴延武呵呵笑道:“二十年後的兵部尚書。”
秦雷頷首笑道:“石勇千好萬好,但有一樣不好,太不懂握權了。”
石勇聽了,有些糊塗道:“握權?”
秦雷搖搖頭,指着這個冊子,輕聲道:“所有軍議員都知道,孤王要樹立幾個標兵,那卓越士兵就一定要有,你不可能不知道吧?”石勇點頭道:“恩出於上,王爺可以恩典,但屬下只能秉公辦事。”
秦雷溫和笑道:“你的想法很好,但是幾個中士而已,綠豆大點的官兒,你自己決定就好。只要拿過來,讓孤看一下籤個字,便沒有會說你什麼,這樣一來你既沒耽誤了什麼恩出於上,又握住了手中地權利。”
見石勇還是懵懵懂懂的,麴延武輕笑道:“傻小子,王爺在教你如何做官呢。”
石勇有些不以爲然道:“像文彥博那樣攬權有什麼好的?請王爺乾坤獨斷不是更好?”
秦雷苦笑道:“我的石大人,現在咱們就這點人、這點事,你事事請示當然沒有問題。但將來呢?咱們地勢力大了呢?還能這樣麼?”說着伸手點了點麴延武,沉聲道:“麴督說得不錯,要想做好官,就得握緊手中地權力,若你能決定的事情太少,就算做到尚書,也是無人重視的。”
見石勇似懂非懂,秦雷又補充道:“當然握權不是攬權,握權是把你份內的權利掌握住。而攬權……”說着,秦雷張開雙臂。虛抱一下桌上的杯盤,笑道:“是你地、不是你地。勝任的、不勝任地一股腦都要攬在懷裡,那當然不行,是要出岔子的。”
石勇這才明白道:“屬下回去就把教導長手冊重溫一遍,把屬於我地權力都抓起來。”
秦雷撓頭道:“那樣你會很累的,要適度放權……”
石勇心道:老大,你不會玩我吧?遂無奈笑道:“到底是握還是放。”
秦雷苦笑道:“重要地握,不重要的放。你肯定要問什麼是重要的?”石勇不好意思笑笑道:“俺現在知道王爺爲什麼說俺心細了,確實不好,但不弄明白了心裡始終不踏實。”
秦雷搖頭笑道:“你覺得一件事,如果交給別人決定。會影響到自己的權威,那就是重要的,回去慢慢體會去吧。”說完把注意力轉回冊子上,點了點前五名道:“把這五個提成卓越,後面的依次遞補。”石勇點頭遵命。
秦雷又向下翻頁。咂嘴道:“二百來個優秀,一千來個良好,六千多個及格,”說着笑道:“不及格的人數有些多啊,你總不能讓皇甫文宇這些將軍每人帶着一千來個玩吧。”
石勇心領神會道:“那改爲一千不合格吧。饒了那兩千小子。”
秦雷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何不送佛道西天,再放生六百吧。四百個不合格的,已經足矣了。”
石勇沉聲應下,嘴巴翕動幾下,話到嘴邊終又忍住了。
秦雷溫聲道:“講,你石勇還是有權利表達異議的。”
感激的笑笑,石勇輕聲斟酌道道:“統帥諮議會上,王爺明確提出要走精兵路線、職業軍人路線,以強大地質量取勝。屬下擔心過於放鬆標準,會破壞了您的既定方針。”
秦雷頷首正色道:“很好,你能時刻不忘大方向,讓孤很欣慰。但是在隊伍草創時期,整體成型最重要,不能對單個士兵要求的太高,”語氣漸漸平緩道:“進了正規部隊,也不是說進了保險箱,我們要保持的是動態的平衡,隨時可以把不合格地置換淘汰掉。”
石勇這才心悅誠服道:“屬下明白了,這次四百不合格。”
秦雷呵呵笑道:“對嘛,你要求下面的人秉公辦事,但自己心裡要有數,嚴格歸嚴格,不能跟大方向擰着來。”石勇輕聲應下,告退離開了房間。
待他走遠,秦雷輕聲道:“石勇他們忠誠勇敢,做事情也用心,實在是最值得儀仗的左右,只是他們過於老實、眼光也頗有侷限,怕是很難發展到你所說的位置。”這是秦雷一直以來想當苦惱的地方,甚至在襄陽湖上時,一度想要放棄對他們地期望,但很快就否定了這個念頭——他必須有自己地鐵班底,石勇他們便是不二人選,無論多難,他都要把他們帶起來。
麴延武尋思一會輕聲道:“石勇石猛幾個,屬下都接觸過,問題還是出在:書讀的少了,事兒經地少了。想要有更好的前途,只能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了。”
怕秦雷不信,麴延武又拿自己做例子,緩緩回憶道:“記得入了翰林院後的第二年,屬下因爲開罪了當時的吏部侍郎,被逐到隴右做知縣,一呆就是五年,那段日子簡直如煉獄一般,但因而也有了今日的麴延武。”
說到這,麴延武又大搖其頭道:“咱們大秦的官制說來也混蛋,一個縣令帶着十幾個人的草臺班子,就要管着方圓近百里地面上的治安訴訟、春種秋收、徵稅收捐,等等等等、更離譜的是,從來沒人教過我,一個縣令到底該怎麼做。”說着頗爲自得道:“結果呢?跌跌撞撞幾個月。屬下還不什麼都弄明白了。”
秦雷明白地點點頭,微笑道:“麴督的意思孤明白了,想讓他們成長,就得給他們機會,允許他們犯錯。”麴延武頷首笑道:“王爺聖明。”
俗語道:二十三,過小年,祭竈掃神寫春聯兒。這小年好似春節的門檻一般,只要到了這一天,人們便會清晰地聞到年味。若是仍在外地的,便會急躁起來。恨不得一步飛到家裡去,掃房子、蒸糰子、割下肉、擦錫器、漚邋遢、洗腳手、除夕好把春聯貼。
一大早。兵士們便紛紛打起揹包,待會兒王爺講完話後,便會正式放假,直到正月十七纔會重新集結。得到這二十多天的假期,所有人都樂開了花,甚至沒人去想,乘坐何種交通工具回去的問題。
待到集結哨吹響,兵士們從兵舍裡魚貫而出,不一會兒,便在大校場上整齊的列隊。但今日軍紀有些問題。興奮難抑的兵士們,不是交頭接耳,就是東張西望。
秦頊和秦俅是兩個例外,他們倆一個心緒不佳,一個素來沉默寡言。雖然都愣愣的站在那裡。但心中所想卻完全不同,秦頊估算了一下自己地成績,感覺也就是八十七八分的樣子,別說最佳士兵,就連卓越士兵也沒得拿了。心情當然不好。
至於秦俅。他感覺自己應該可以合格通過,心中便開始努力回想京都地小吃。盤算着回去先吃什麼後吃什麼……
當他想到鐵獅子大街的水晶燒麥時,就聽到一聲鼓響,立刻習慣性地站直身子。
“王爺駕到!”值星官簡短有力的大喊道。
“嘩啦”一聲,一萬兵士們條件反射的立正站好,便見一身戎裝的王爺大步走上了高臺。經過兩個多月的教育灌輸,兵士們完全忽略了,他們其實是被秦雷拐騙過來的事實,反而狂熱的信仰起這位大秦的希望來了。
秦雷今天穿的十分正式,多年的行伍生涯,讓他近乎偏執地無限喜愛形式美,擦得鋥亮的牛皮馬靴咣咣作響,身上的軍裝筆挺整潔,一絲褶皺都沒有。
他在場中立定,慢慢環視一圈場中兵士,原本還有些嗡嗡聲的校場上立刻落針可聞。“我的士兵們,你們現在最想做什麼?”秦雷沒有用他慣有地激情演講,而是像個長輩一般微笑問道。雖然場中大多數人比他年紀要大得多,但無論是說得還是聽得,都覺得非常自然親切。
聽到王爺輕鬆的語調,剛剛有些緊張的兵士們也放鬆下來,齊聲高喊道:“回家!”
秦雷哈哈笑道:“如果孤在這裡長篇大論一個時辰,你們定然會在心裡暗罵道:真是個不通人事的糊塗蛋。對不對?”
雖然沒人敢回答,但一陣鬨笑聲已經代表了兵士們的態度。
一拍雙手,秦雷高聲笑道:“所以孤今日不煞風景,不饒各位返家地雅興。就說三句話。”場中一下鴉雀無聲,衆人心道:您快說,說完我們好回家。
“第一,兩個多月地訓練下來,你們證明了,自己是最棒的!孤王爲你們感到驕傲!”雷鳴般地掌聲響起,兵士們感謝王爺,更是爲自己鼓掌。
“第二,爲了保證大家過個好年,回去後也有面子,王府爲大家採購了大量的年貨,雞鴨魚肉、菜蔬糧油,應有盡有。你們回京之後,可以憑軍籍牌,去宗正府領取。”
兵士們,尤其是結了婚的兵士,正在發愁回家空着手太難看,沒想到王爺如此慷慨體貼,連這都想好了,不由齊聲歡呼起來,卻比方纔的掌聲更情真意切一些。
待他們歡呼完了,秦雷面色不變,繼續微笑道:“第三條就不那麼討人喜歡了,每人在離去之前稱體重,明年回來後,體重增長超過五斤的,一律嚴懲。”沒有人認爲王爺只是說說罷了,他已經用許多人的生命和尊嚴,證明了一句話:服從或者去死。
兵士們又輕聲鬨笑起來,至少現在每人認爲自己會在二十天內增長五斤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