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有云:“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以宗正府將宗族聚居的中心區域——延慶大街上遍栽梧桐,喻意‘栽桐引鳳’,讓秦氏能多出些賢才。
十多年下來,秦氏還沒有孕育出棟樑之才,那大道兩旁的梧桐樹卻成了材。七八丈高的筆直樹幹、葉茂根深,夏天時已經可以連成一片延綿綠蔭,爲樹下打馬吊、鬥蛐蛐的宗親們遮陽了。
但中秋一過,樹上那巴掌大小的心形葉子便開始撲撲簌簌落下。宗親們又懶的打掃,日復一日的落葉堆積,到現在已經看不到延慶大街本來的面目了。
一陣勁風吹過,將地上枯黃的葉片霸道捲起,場中人們霎那間感到眼花繚亂。紛亂中,人們才愕然發現,兩個行刑的東宮侍衛也隨着那片片黃葉一道,跌落在塵埃之中。
“保護太子殿下!”已經升任東宮侍衛統領的鐘離坎大喝一聲,幾十個身穿明黃鎧甲的侍衛便將太子團團包圍在中央,引刀持盾,警惕的望向四方。
望着插在地上兩個侍衛喉頭的利箭,太子憤怒極了,這是對一國儲君赤裸裸的挑釁!絕對不可饒恕!
倘若是平時也倒罷了,但今日太子爺男人啊!猛地將臉轉向弩箭射來的方向,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撩太子爺的虎鬚……
但見街角緩緩行來一隊黑甲黑馬的騎士,這些騎士帶着同樣黑色的猙獰面具,一手擎着弩弓。一手持着圓盾,彷彿從地獄爬出來地死神騎士一般。
這隊騎士一出現,大街上的衆人不由縮了縮脖子,周遭的環境好似也冰冷了許多。尤其是看到正中央那位肩披猩紅披風,面容如萬載寒冰般冷峻的年青王者時,更是齊齊打了個寒噤。
見秦雷手中的弩弓仍然保持着射擊姿態,太子瞳仁微微一縮。他想不到那兩個侍衛竟是秦雷親手射殺的。喉頭微微顫動,他聞到了血的味道。感覺口中有些發乾。靠着勃起得到地血性畢竟不能持久。也上不得檯面。
人未到,先殺人立威,眨眼間便將太子囂張的氣焰打消下去。秦雷這才策動戰馬,緩緩上前。馬蹄每一次落下,都會震起些許黃葉,也讓衆人地心,跟着一揪一揪。
大秦朝地儲君立在地上,惱怒的望着從遠處信馬由繮,慢慢踱來的弟弟。手中的馴逆杖傳來陣陣冰涼,終於讓他克服了從心底滋生出的隱隱恐懼。昂起頭,面無表情的與自己的五弟對視。
秦雷雖然依舊面如寒冰,心中卻飛快的轉換着念頭,他不知這位溫吞水殿下爲何今日突然冒了泡?大概這位太子爺也意識到,現在乃是捏死自己的最後時機了。一欸宗族兵成軍,除非他老二繼承大統,否則便再無可能撼動自己的地位。
沉默片刻。還是秦雷先開了口,卻不是對太子。而是對街道兩旁圍觀地宗族老幼慢悠悠:“都散了吧。該回去打馬吊了。”聲音雖然不大,但那些被鮮血嚇破膽子的宗族男女們。卻如聞仙音,便要紛紛轉身回去。
“都站住。”太子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的望着秦雷,嘴上淡淡道。
宗族男女們只好重新站下,與那位五殿下比起來,還是太子爺的話更管用些。
大街上雖然有無數人,卻沒有一點聲響發出,所有的一切都成爲了這對天家兄弟的背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靜地看着兩位殿下的較量。
太子用餘光一掃,見宗親們都乖乖站下,面上漸漸顯出了笑容,溫聲道:“五弟,看來還是哥哥地話比較管用些。”
秦雷嗤笑一聲,打量着莫名奇妙精神煥發的太子,幽幽道:“我只不過是想讓你不那麼丟人罷了,”說着輕笑道:“其實這樣也好,難得與太子爺耍一場,若沒有觀衆看着,實在是一大遺憾。”
太子面色抽動一下,一臉和煦地微笑道:“不要忘了於公我是你地儲君、於私我是你的二哥,天下人可看着呢,五弟還是三思而後行吧。”
秦雷微微一笑,輕聲道:“剛從南方回來時,我曾經說過,只要你把幫別人謀害自己地弟弟之事解釋清楚,我就還是你的弟弟。”大帽子咣得一聲扣在了太子頭上。
那件事情是無法解釋的,太子壓根沒有想到秦雷能從血殺手下安然逃生,是以並沒有考慮後路,因而兩兄弟間的這道裂痕,根本無法癒合。
太子微微皺眉道:“莫非你準備不認我這個二哥了?”
秦雷伸手撫摸下戰馬油亮的鬃毛,賊笑道:“我永遠不會這樣說。”意思是我會這樣做。
太子面上閃現悲傷的神情,澀聲道:“我們兄弟之間的骨肉親情,就這樣斬斷了?”一位儲君的悲傷,足以令中都有雨。
秦雷知道太子這是苦肉計,目地無非是想把他推到無情無義、不顧兄弟人倫的道德窪地。不由心中暗笑道:‘任你千般變化,我自巍然不動。’微微一笑,他清聲道:“還是那句話,只要二哥向小弟解釋一下,當初爲什麼會幫着外人謀害小弟,小弟便還是原來的小弟。”兩人的對話又回到了原點。
太子見秦雷翻來覆去就是那一句,心中不由罵道:‘就不會說點新鮮的?’但只要他無法回答,就無法在兄弟親情上做文章,只好乾咳,敷衍過去道:“既然你不願意與本宮敘人倫之情,那就按禮法辦事吧。”說着問一聲身邊的太監小徳張道:“郡王見儲君應當如何行禮?”
小德張蝦米一般弓下腰,朝太子獻媚道:“回太子爺的話,郡王見儲君應當行君臣之禮,施三拜大禮。”說着望了秦雷一眼。賤笑道:“敢騎在馬上和一國儲君說話的,恐怕是亙古未有了。
”
聲音尖銳刺耳,讓秦雷非常不爽,揚手一弩射了過去。小德張還沒有反應過來,嗖地一聲,頭上的太監冠便消失無蹤,頭髮立刻披散下來。小德張這才意識到自己剛與閻羅擦面而過。雙腿篩糠似的抖動起來,終於秦雷利刃般的目光下。噗通一聲跪倒了。
秦雷輕蔑的呸一聲道:“也不看看場合就亂吠。下次射穿你的狗頭!”
“夠了!”太子終於爆發了,心中暗暗叫好道:‘秦霆好樣的,是男人就堅持一百息,讓他們知道能攻善受地男人就是不一樣。’想到這,太子舉起手中綠油油的竹杖,盡力粗聲喝道:“秦雷,你太狂妄了!竟敢數次蔑視本宮地尊嚴!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秦雷望了望那根‘打狗棒’,眯眼道:“馴逆杖。”
太子嘴角微微向上扯動,冷聲道:“馴逆杖對皇族有三不打,一不打尊長;二不打老;三不打孕婦。除此皆可打。”說着一抖那碧繡杖。用最男人地聲音道:“立刻從馬上下來,否則吃杖!”太子料定了秦雷不可能藐視族規,否則他那大宗正一職也就成了擺設。
秦雷果然乖乖的翻身下馬,但
舊輕鬆寫意、彷彿要去郊遊一般。
邊上圍觀的宗親們心裡非常矛盾,他們本是支持太子的,但一見到馴逆杖,卻又不由自主站到了大宗正一邊。暗暗希望他能抵抗住那根竹杖。人的心裡就是這樣奇怪,總是忍不住同情弱者。尤其是幾乎無力反抗的弱者。
但太子顯然不會同情秦雷。他要藉着這個機會讓秦雷尊嚴落地、名聲掃地、一敗塗地,從此對自己退避三舍。
“走近些!”太子分開身邊嚴陣以待的侍衛。他不相信秦雷敢向自己動手——無論他多麼強硬,只要敢明目張膽傷害自己的哥哥,那他的德行便會虧損,在這個世上就再無立足之地了。所以即使秦雷射殺了自己的侍衛,他也不擔心文銘禮地事情會在自己身上重演。
秦雷搭在劍柄上的右手突然一擡,東宮侍衛們立刻緊張的抽刀引弓,卻發現他只是揪住略微有些歪的披風向後一撩,那猩紅的披風便迎風鼓盪起來,配上他那雄鷹一般銳利的眼神,刀削斧鑿一般的面容,標槍一般筆挺地身形,確實……很拉風。
形勢上處於下風,秦雷的氣勢卻更盛了,彷彿他纔是勝利者一般。
縱使在對立一方,東宮侍衛們也不得不承認,五爺確實比太子爺更男人,無論從哪一方面。
這也是太子爺最不爽地地方,尤其是在他男人了以後。
秦雷地手重新扶上劍柄,微笑着邁出一步,只聽‘轟隆’一聲,卻是身後的黑衣衛齊齊跟進了一步。
“本宮只讓你過來!”太子地聲音聽起來有些囂張,他以爲這樣會更男人一些,殊不知這讓他在衆宗親的心中更像個反派。
秦雷左手擡起,黑衣衛們便齊刷刷的停下腳步,卻舉起了手中的弩弓,瞄向場中的每一個人。
秦雷隻身一步步的向前,離黑衣衛越來越遠,轉眼到了明黃色鎧甲的東宮衛士與太子衛軍面前。只見他拈花般的一笑,東宮衛士們便轟然分開左右,讓開了去路。
秦雷微微頷首,大步邁進了東宮侍衛從中,直到太子面前一尺處才停下。遠處的人們赫然發現,那羣圍繞着兩位殿下的東宮衛士和太子衛,共同構成了一朵巨大的明黃色菊花。
而那花蕊,是紅黑色的。
太子望着雄姿英發的弟弟,心中不禁感慨起來,僅在一年多以前,他還是個剛剛歸國、一臉茫然的小囚犯。想到這,他不由仔細端詳起秦雷的面容,希望從中找出哪怕一絲當初的稚嫩來,卻突然發現,一年前比自己矮半頭的弟弟,竟然需要自己仰視了。
他揚起下巴,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聲道:“向我認錯,一切便照舊。”
秦雷微微低頭,一臉淡定的笑容,也輕聲道:“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太子微笑問道。兩人距離僅僅一尺,秦雷甚至可以看到太子的眼屎。
“爲什麼要這樣心急?你知道我們秦家現在的處境。”秦雷輕聲道,若不是實在沒有心情,他定然要問一問二哥,你最近很上火嗎?
太子聞言面色變得有些難看,聲音也不再那麼柔和,一字一句彷彿從冰窖裡直接端出來的一般:“二哥雖然性子柔了點,卻不是傻子。若再不做點什麼,怕是要成了擺設了吧。”說着又湊近些,壓低聲音道:“你與老大眉來眼去,當我不知道麼?你與老三老四勾勾搭搭,當我不知道麼?你處處諂媚父皇和皇祖母,當我不知道麼?你若不是心懷不軌,何必要如此……下做呢?”這是他第一次將秦雷擺上競爭對手的位置。
秦雷發現太子最近確實虛火上升,不僅有眼屎而且還口臭,勉強笑着將腦袋偏開些,不去聞老二呼出的口氣,輕聲道:“老大老三老四是我的兄弟,所以那不叫勾搭叫友愛;父皇和皇祖母是我的父親和奶奶,因此那不叫諂媚叫孝敬。不知小弟的下作從何談起,不知二哥眼中的世界爲何如此……邪惡?”或許在每個儲君的眼中,過於出色的兄弟都是一種威脅吧。
太子這才發現秦雷的口舌是如此之利,怨不得文老二說他是‘山間繡筍’呢,不由微微惱火道:“休要再說了,當今我爲刀俎、汝爲魚肉,你還是乖乖俯首吧,否則……”說着將那綠色的杖子舉起,冷冷道“讓這馴逆杖打了可就顏面盡喪了!”
秦雷盯着那綠油油的杖子半晌,突然發出一陣暢快的笑容,看得外圍的觀衆莫名其妙,心道:‘這位爺莫非失心瘋了?’
太子一臉嘲弄的望向秦雷,輕聲道:“莫要演了,本宮知道你是演技派。”說完突然想到,這詞還是秦雷教他呢……‘那時我們還可以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太子有些感傷的想到。
只是這念頭比流星還要快的劃過,轉瞬就消失的無影無蹤,或許多年後的某一日,他會再次想起這顆流星,但絕不會是現在。
好半天,秦雷才止住大笑,但猶有笑意道:“我想起一個典故。”
太子好笑道:“想不到你也能講典故,卻要說來聽聽。”這就是文人誤事的最大原因:磨嘰、十分的磨嘰。
秦雷點點頭,笑道:“古代有個大幫派,幫主姓黃。有一次,她的幫主信物碧竹杖丟了,找了半天才發現,原來被一個姓楊的偷了。”
太子心道,這傢伙講的故事怎麼跟嚼過一遍的甘蔗似的,乏味到了極點,但多年零號生涯養成的忍耐性子,讓他沒有出聲打斷。
秦雷微微眯眼,輕聲道:“黃幫主就找楊先生決鬥,結果用了一招就把那杖子奪過來了,二哥知道她用的那一招嗎?”
“什麼招數?”太子不恥下問道。
“獒口奪食。”秦雷臉上笑意更濃了,“二哥知道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嗎?”
“啊?這個麼……”太子從沒聽過這詞,剛要陷入沉思,卻見秦雷右手倏地伸出,中指食指直取他的雙目。
太子爺大驚失色,下意識的就要拿那杖子格擋,卻還是晚了一步,被秦雷一下戳到了雙目。
太子登時感到眼前一黑,慘叫一聲,撒手扔掉棒子,捂住雙目蹲在地上哀號起來。
那棒子正好落在秦雷的左手中,只聽他一臉的怪異道:“這就是獒口奪食。”仔細回想一下,當時黃幫主好像沒有戳到楊先生的眼睛吧。‘但是老子又不是高手,有些失誤也是可以理解的嘛。’秦雷自我寬慰道。
見太子爺被人打了,邊上的侍衛們自然不讓,紛紛抽出腰刀,將秦雷團團圍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