毆打仍在繼續,慘叫唔唔哇哇……
直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和尚從後院衝出來大叫道:“別打我師傅了,我帶你們去找他!”秦雷才直起身子,接過秦衛奉上的白毛巾擦擦汗,對抱頭蜷縮在牆角的老和尚恨恨道:“算你命好,趕上爺爺身子沒勁,若是往日,兩拳就叫你去見佛祖!”說着又揚了揚拳頭,把老和尚嚇得瑟瑟發抖,大叫道:“不敢了不敢了。”
秦雷這才哈哈大笑兩聲道:“痛快!”跟着滿臉憤慨的小和尚往後院走去。轉過一排排禪房,但見一個清幽的小院子出現在眼前。小和尚擡手指向嵌着‘歸園’兩個秦篆大字的月門洞,板着小臉道:“就在裡面!”說着便要轉身跑掉。
“回來!”秦雷卻不算完。
小和尚聽了,雖然心裡一百個不願意,但終究畏懼於對方的身份,老老實實回到秦雷身前,悶悶問道:“幹啥?”
秦雷伸手捏捏小和尚胖乎乎的腮幫子,笑嘻嘻問道:“小傢伙,法號叫什麼呀?”小和尚摸不着頭腦道:“慧遠。”秦雷點頭讚道:“慧遠啊,寺裡伙食夠好的,是不是經常有肉吃啊?”小和尚漲得滿臉通紅,彷彿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叫嚷道:“俺們最守戒律了,俺這是……這是嬰兒肥!”
倒把秦雷驚得乾咳起來,打量着這小胖和尚,鬱悶問道:“這新鮮詞誰告訴你的?”
小胖和尚一臉警惕,嘟囔道:“沒有誰告訴我。”秦雷笑着摸摸他圓滾滾滑溜溜的小光頭,人販子般的慈祥笑道:“乖,告訴叔叔,是不是個漂亮阿姨告訴你的啊?”在毆打老和尚的過程中,秦雷也想明白了,不可能那麼巧,還有一個來跟自己做伴的。
慧遠小和尚年紀太小,又胖,哪經得起秦雷咋呼,聞言失聲道:“你怎麼知道……”秦雷得意的笑笑道:“我不僅知道她在寺裡,還知道她就在那裡面……”說着順手一指,視線也不由自主的望向月門洞,只是一眼,身子便徹底僵住了。
只見一道窈窕的翠綠倩影,便俏生生的站在月門洞中,那張傾國傾城的絕美小臉上,滿是激動的晶瑩淚花。
兩人四目相視,都能從對方眼中清晰感受到重逢的驚喜與歡愉,還有那藏也藏不住的柔情蜜意。
良久,秦雷突然感到有什麼東西在扳自己的手,低頭一看,確實那虎頭虎腦的小和尚,正舉着兩隻肉呼呼的小手,使勁推秦雷按在他腦袋上的大手。
秦雷伸手一撥拉,便把小和尚甩到一邊。小和尚歪幾下身子才站定,癟嘴小嘴,委屈的望向秦雷,突然伸出鮮紅的小舌頭,使勁扮個鬼臉,轉身跑掉了。
秦雷不禁莞爾,轉頭望向雲裳,輕聲道:“你走了以後,我才發現,已經不能沒有你。”
要死了,周圍還有這麼多黑衣衛呢,雲裳臉蛋一下羞紅了。黑衣衛們可都認識她,心道,怕什麼,我們可都見過你在王爺懷裡睏覺的呀。雖然很想看下去,但更怕秦雷發飆,紛紛朝雲裳擠眉弄眼笑笑,便識趣的退下了。雲裳姑娘對王爺的情意,那是瞎子也能看出來的。
有她這麼個高高手在,他們也不擔心王爺的安危,轉眼間,滿場的黑衣衛便退的一個不剩,給王爺和雲裳姑娘騰出了地方。
見周圍沒了人,雲裳也大膽起來,鼓足勇氣擡起頭,望向朝思暮想的情郎,脆聲道:“我很……”話到一半卻又羞於出口,最終化作一聲蚊鳴道:“想你……”
但秦雷耳力驚人,卻能聽得明明白白,心頭頓時涌起一陣感動,此時的女孩非比盛唐,若不是愛極了、念極了,是不會如此直接表明心跡的。
他大步跨上前,腆着臉笑道:“真乖,哥抱抱。”說着便伸出手臂,要去摟她。雲裳雖然比一般閨秀開朗,卻哪敢在白日裡做些羞人的動作,何況有個老頭還在後面呢。
姑娘這纔想起自己師傅,忙輕巧的轉身,堪堪避過秦雷的熊抱,在他身側停住,先給他一個甜死人的微笑,再小聲道:“見過我大師兄再說。”
秦雷一下子停住,詫異道:“公良羽?”便要關門放狗。
雲裳掩嘴輕笑道:“那奸人早被師傅開革出師門了,是我大師兄。”眼都不眨一下,便硬生生給裡面的老傢伙降了一輩,可見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話,是不能信的。
秦雷輕笑道:“現在見不見他都無所謂了,本來就是聽若蘭說,有人報了你的名字,我這纔上來的。”所以說男人,尤其是談戀愛事的男人的話,也是不能信的。
雲裳卻聽得心花怒放,起先因爲見到秦雷與詩韻墨墨唧唧,而產生的小小怨念便立刻煙消雲散,小聲道:“還是去見見吧,說不定有意外的收穫。”說着用更低的聲音道:“待會我在落雁塔等你。”便婷婷嫋嫋往外走去,走了一段,還不忘回眸甜甜一笑,害得正要邁步進去的秦雷撞在了月門洞上,疼得哎呦一聲。
姑娘見自己惹禍了,頑皮的吐下丁香,便飛也似的逃走了。直到雲裳消失在拐角,秦雷才收回視線,揉着被撞痛的額頭,嘿嘿笑着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不大的小院子,與他當然蹲班房時住的那個相仿,但在屋舍儼然的寺院裡,能獨享一個跨院的,怕只有方丈了,秦雷默默想到。
腳下是兩道竹籬笆夾着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竹籬後遍植着各色菊花,紅黃白墨,色彩繽紛。秦雷立刻想到昭武帝居所的菊花,一樣的傲霜妍麗,一樣的多彩多姿,也一樣的自然隨意。稍有不同的是,昭武帝那裡的隨意總帶着刻意的痕跡,彷彿是爲了追求隨意而隨意的。而這裡的菊花,本來就是那麼長的,卻是地地道道的隨意。
視線從菊花叢中擡起,便落在院子西北角那棵已經落光葉子,枝頭掛滿紅彤彤的果實的大樹下,一個面容清矍的中年白衣文士,只見他坐在一把小竹椅上,身子微微向前傾着,手裡拿着把小扇子,正在悠閒地給面前的小泥爐扇風。他的身邊有一個竹几,另一把竹椅,機上有一個擱着茶具的褐色紫砂盤。
見秦雷走近了,白衣文士擡頭望他一眼,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朋友快請坐。”雖然說得熱情,但語氣淡的沒有一點味道,身子也一動不動,就連手中蒲扇扇動的節奏,都沒有絲毫改變。
秦雷哼一聲,拖過另一把竹椅,大刀金馬的坐下,雙手撐在膝蓋上,沉聲問道:“說吧,找孤王來作甚?若是喝茶賞菊就免了,孤最討厭別人故弄玄虛。”說着補充道:“方纔剛在外面收拾了個滿嘴胡咧咧的胖和尚。”
文士面色一滯,呵呵笑道:“在下方纔確實想這樣說來着,倒讓王爺猜着了。”
秦雷滿意的點頭道:“看來你還知道些進退,回答孤王三個問題,若是孤王聽着舒坦,便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就葬在這菊花裡吧,說不定明年滿院子便是雪一樣的白菊了。”秦雷現在對白衣有莫名的反感,因爲總會讓他聯想起那隻兔子。
文士搖頭苦笑道:“京里人都說王爺強勢,其實他們都錯了。”
秦雷‘哦’一聲,微擡眼皮道:“你要別出心裁嗎?還是省省吧,那沒什麼意思。”
自從一開始,文士便被秦雷堵得一愣一愣。待他說完,文士才淡淡笑道:“王爺在怕我。”
秦雷注意到,這白衣文士說話全是肯定語氣,心道此人的自信已經到了變態的地步。撇撇嘴,心中挪揄道:“孤就不接你茬,看你怎麼辦?”
但白衣文士彷彿知道秦雷心中想什麼一般,手中的扇子仍舊不緊不慢的扇着,輕聲笑道:“逃避有什麼用?越是逃避就越是讓王爺對我的敬畏加重。”
秦雷這個不要臉的,竟然被這個更不要臉的說得微微惱火,終究忍不住出言譏諷道:“現在孤爲刀俎,你爲魚肉,孤想知道你這簡直是狂妄的自信從何而來?”
文士微笑道:“王爺是要用暴力壓服在下,就像您在南方、在朝堂做的那樣。”就是這種問句,他都用肯定的語氣說出。
秦雷聞言冷哼道:“這樣做省時省力,有何不可?”
文士瞥了秦雷一眼,微笑道:“你我一樣狂,唯一不同是,在下的狂乃是有本錢的狂,叫張狂;而王爺的狂,卻是本錢不足,那叫虛狂。”說着俯身捻起一片猶自鮮紅的柿子樹葉,屈指往上一彈,那薄薄的葉片便電射出去,竟還夾着一絲破風聲。秦雷還沒看清怎麼回事,一個鮮紅的柿子便應聲而落,正好落在他手中。
望着手中鮮亮可人的紅柿子,秦雷暗暗咽口吐沫,當然不是饞的。這手功夫比公良羽那跟班褐衣老者的莊戶把式可俊多了。
秦雷知道,白衣文士此舉乃是要證明他說得話——人家確實有狂的資本——兩人相距不到三尺,就憑秦雷揍個人都氣喘吁吁出虛汗的身子,要想拿他當人質實在是唾手可得。
秦雷爲人及其光棍,明白這一點,便坐直身子,呵呵笑道:“好吧,孤承認你有在我面前說話的資格了,你可以說了。”
白衣文士聞言笑道:“可進可退,寰轉自如,王爺真是個妙人啊。”說着似笑非笑道:“王爺一定在想,先讓你囂張,等着離你遠些,看我不派手下剿了你。”
被說中心思,秦雷老臉經不紅一下,嘿嘿笑道:“只要孤不說,你所說的便只能是猜測。”
這時爐上的水開了,文士放下手中的扇子,將水壺從路上提起,又給那小炭爐蓋上爐蓋,一套動作做得行雲流水,彷彿春風拂面一般自然,讓旁觀的秦雷不得不感嘆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燒水的動作可以冠絕華夏了。”
文士不禁莞爾,先用開水燙了燙茶具,又洗了洗茶壺中的銀針,將洗茶水倒掉後,這才往茶壺中注入了開水,就那樣敞着壺蓋,任其中的熱氣升騰而起。
望着從壺口中升起的嫋嫋白氣,文士笑了,輕聲道:“王爺一開始便想壓下在下,不讓在下說話,實際上是因爲在下解籤先生的身份。”
秦雷擺手求饒道:“我說夥計,能不能該用問句的時候用問句,不要全是肯定語氣,那會讓孤王覺得自己是一個傻瓜,就算孤求你了,成不?”
文士點點頭,笑道:“些許小事,答應便是。”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道:“好吧?”
秦雷苦笑的點點頭,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佔據那麼大的心理優勢的情況下,居然轉眼便被這文士不經意的掌握了主動,拿到了談話的主導權。想明白雙方的差距,秦雷便不做些貽笑大方的事情,開始正經與他說話。
便聽文士一邊沏茶一邊淡淡道:“因爲在下爲幾位姑娘批了命,王爺便不自覺的把在下與命運等同起來,或者說一見到我,王爺便想到那該死的命運。所以王爺想壓的不是我,而是命運。”說完,又加上句:“對嗎?”
秦雷點點頭,沉聲道:“不錯,孤王一向認爲‘我命由我不由天’,但自從發生了些事情後,卻讓孤有些拿不準了。”他說的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奇遇。
文士點點頭,說了句:“借花獻佛。”便擡手請秦雷用茶,秦雷端起茶盞來,這纔看到杯中鵝黃色的茶水、菊花怒放般的茶葉,這苦笑道:“怪不得先生如此說。”然後坐正身子,拱手尊敬道:“方纔小王唐突,請先生原諒則個。”
文士訝異的望了秦雷一眼,笑道:“終於不在心裡叫在下騙子了。”
被說破心思,秦雷不好意思笑笑。起先他以爲這文士是個騙子,因而很不客氣。但一番交鋒後,秦雷竟然生平第一次有種與水搏鬥的感覺,那種被對手層層包圍,卻又使不上勁,不能痛痛快快發揮的感覺,讓秦雷明白兩人目前還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對於有本事的人,他向來是尊敬有加的,抱拳問道:“敢問先生高姓大名,仙鄉何處?”他也夠可以的,都說了小半個時辰了,纔想起來問人家叫啥。
好在文士不在意這個,捻鬚微笑道:“在下姓樂,名向古,字布衣。居無定所,四海爲家。”
秦雷微笑道:“原來是布衣先生,小王有禮了。”
樂向古也重新向秦雷見禮,兩人這纔算結束交鋒,開始正經說話。
秦雷便捧着茶盞凝神靜聽他說話,未成想到樂向古卻微笑道:“殿下既然一開始便認爲在下是算卦的,不如讓在下給您算上一卦。”頓了頓補充道:“何如?”
秦雷聽得腦袋有兩個大,擺手道:“先生還是愛怎麼說怎麼說吧,硬在肯定句後面加上個反問語氣,讓孤覺得自己還穿開襠褲呢。”
樂布衣點頭應下,便從小几下拿出一個籤筒,遞給秦雷,微笑道:“請王爺抽籤。”
秦雷攥着籤筒,卻不擡手,而是沉聲問道:“這東西真的那麼準?”
樂布衣捻鬚笑道:“周易八卦,陰陽五行,本就是些玄之又玄的東西。”
秦雷皺眉道:“那先生還讓孤抽它作甚?”
樂向古笑着解釋道:“天地運行自有規律,世間萬物皆有其道。而這占卜便是問道,道可道,非常道,王爺總能從中得到些許指引。”
秦雷沉吟半晌,終於咬牙道:“好吧,孤就抽他平生第一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