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後,宋情詞讓江西穆先去洗澡,她去拿貓糧喂其他的貓咪。
淋浴室內,江西穆脫下衣服,打開淋浴噴頭。熱水如雨滴一般打在他臉上,順着胸膛,到腹肌,再到腳。熱水,讓他的筋骨得以徹底的放鬆。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將平時身上裝備的所有“盔甲”扔下一旁,放下所有戒備與警惕。
宋情詞給他遞了塊新毛巾。江西穆擦乾了身體,無意間看到了一旁的半身鏡子。鏡子上面的水珠費力的破開水霧,他看到的自己,一半清楚一半模糊——眼睛透着冷冽,好似雙刃,從來不柔和,這是他多年來保持的習慣;鼻子到脖子部分藏在霧氣中,猶如他的身份如雲霧裡;結實的胸膛上幾處傷痕,是他搏命無數次,留下的往日恥辱。
洗完澡便是睡覺,宋情詞指着她爸的房間,“我爸在水仙市,今晚你就睡在那裡吧。”
“不用。”江西穆坐在沙發上,“我睡在沙發上。”
“那怎麼行,怎麼讓客人睡在沙發上。”宋情詞爲難道:“這樣,不大好吧。”
“你沒有聽到下面保安說的嗎?你將陌生的人帶回來,如果你爸知道,會怎麼樣?”江西穆反問道。
“不怕啊,我曾見到路邊的阿奶,神智不清,我將她帶回家裡,她一住就是半個月。期間都是我和我爸照顧她。”宋情詞抿着嘴,在爲自己做的好事而高興,“後來阿奶的家人找來,又是磕頭又是送禮,都被我們一一拒絕了。阿奶走的時候,一直拉着我的手不肯鬆開。”
江西穆低着頭,品讀着這個看起來不可能的事情。他所處的世界,血腥、骯髒,人們爲了自己的利益以及立場可以不折手段。
“我爸常說,好人多點好,哪天在路上迷路了,餓了好幾天了,還會有人幫忙。”宋情詞把玩着頭髮末梢,抿嘴笑道。
她的眼睛是如此的清純,不容半點污濁。那份赤誠的信仰,讓江西穆的心中蕩起了漣漪。
“睡在房間,不要緊的啦。”宋情詞勸到。
“我還是睡在這裡吧。以免——真會引起誤會。”江西穆堅持着。
宋情詞終於是察覺到這其中的意味,尷尬的笑了笑,“好像——是哦。那好吧,明天見咯。”
她那份笑容,如花朵般,在江西穆的心中綻放。
燈熄滅,江西穆躺在沙發上,睜着眼睛,看着這周遭黑漆漆的世界。
他的眼前慢慢浮現一種畫面,很是血腥,一直是無法磨滅。那便是槍聲之後,年幼的他看到一個人在他面前倒下,血泊流滿了水泥地。昏黑的空間,就只有他和那個人,還有那句遺言,“走……快走……要好好活下去……”
這種不可磨滅的記憶,一直伴隨了他15年!
15年來,每個晚上,反反覆覆的折磨着他!
那種折磨,跟刀子在筋骨上來回摩擦一般,將骨渣和血肉磨出來。不,如果僅僅是這樣,那僅是肉體上的折磨。
伴隨他的,是精神折磨,只差一小步,就淪爲精神病病人。
15年來的生活,朝不保夕。他跟另外一個男人生活,爲了躲債,被債主逼到六樓陽臺。債主的要求很簡單,從六樓跳下去,從此一筆勾銷。他們毫無選擇,一同跳下,昏迷了許久。後來的日子依然艱辛,餓了搶乞丐的飯吃,渴了用自來水來解渴。
即使是現在,過的是還是刀尖舔血、永不見光的日子。
除了今天,遇到的這個女子。讓他產生一種——她很特別的感情。她很善良,很熱心,給人一種很純淨又很陽光的感覺。
警惕又傳來了“警報”——別相信眼前所見。“哼,不過是體面其表,流氓其質。”江西穆輕哼道,雙手交叉放在胸膛前,似是迴應沒由來的警惕。
很快,一股睡意襲來,他閉上了眼睛。
而宋情詞,她在屋內沒由來的在牀上翻動着。她看着時鐘上的十一點半,那熒藍光色,像一些小星星的眼睛。
今天晚上她按照約定在那連莊路上等着,見他左右不來,就打電話問他。誰知道他卻說任務緊急,模模糊糊之間還聽到帝華路以及觀音閣。她覺得好奇,就騎着電單車過去看看,卻碰到他與一個大叔在糾纏。她冒冒失失的騎着電單車開過去。
江西穆雖然說不在意,但是她還是看到了地面上的那攤血。
那位大叔死了嗎?
她想到這,就有些心中不安,轉過一個身。
再之後,江西穆那奇怪的路線,非得分兩次纔到這個奔馳公寓,他在忌憚什麼?難道與這次的任務有關嗎?
說起來,她一直都覺得江西穆神秘,明明是警察,卻時常做一些不符合警察的行爲。
她起牀,穿上拖鞋,抱着一牀被子——現在天氣還是有些冷,他躺在外面的沙發會不會着涼呢?她悄悄的走到臥室外面,抱着被子輕輕的靠近那沙發,躡手躡腳的將被子披在他的身上。
突然,被子突然掀起,之前躺着的人突然詐屍搬蹦起,那雙冰冷帶殺的眼眸猶如貓眼那般泛着瑩光。 宋情詞冷不丁的被這一嚇,陡然摔到沙發,險些跌在地上。 這樣突兀發生的情況,讓原本溫馨的家換了一個樣,一下冰冷了許多。這周遭黑漆漆的環境,掛鐘輕輕的滴滴答答聲,按秒走動每一聲在耳中變得如此漫長。
“你——你怎麼了這是?”宋情詞終於哆哆嗦嗦的說道。
江西穆看着被子,明白剛纔實在太過突兀:“我不知道是你拿被子過來,我睡覺都很輕,有人靠近我會馬上起來。”
“你……是不是太警覺了。”宋情詞想到了這個詞。是的,江西穆他太警覺,比敏感還超幾百倍。
“我一向如此。”江西穆瞥了一眼掛鐘,才十一點四十。
宋情詞眼中泛着情意,微光流轉,心中微微一緊。“你經歷過什麼,如此的警覺?”
江西穆轉過臉,看着她那純真的臉,如
是這初春拂過的風,不含一絲雜質之味道,只有飽滿的萌芽泥土芳香之味。自然而然,心中便有一份寧靜,好似高山的激盪流水到淺水灣便會小泉叮咚。
他將被子放到沙發上,輕輕的呼出一口氣,講述那些不爲人知的往事:“接下來我要說的,都是多年前的往事。我從來沒和人家說過,因爲我不相信他們,都是一羣僞善之人。說出來,不過是多得一份虛假的安慰,然後將我的事當成茶餘飯後的閒聊素材。所以,我從不祈求人家的可憐。”
宋情詞靜靜的坐着,用她最大的能力專心致志的聽他講述。耳朵比嘴巴要多一個,多聽少說,她一直秉承這優秀特質。
江西穆的眼眸微微轉動,向左瞥去,這是他展開回憶的前奏。“在我五六歲的時候,我爸爸江城是水仙市監獄的副獄長,8月2日那天,我給他送飯。卻碰到劫獄,到處都是血和屍體,就跟地獄沒什麼區別。等我饒了好幾圈找到我爸爸的時候,就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子超我爸爸開槍。當時我並不知道,看到這樣的場面,就跑過去。”
“那個持槍的人看到我,就將槍頂着我的頭。臉我是沒有看清,但我依然記得他說過的話,含混不清卻異樣的冰冷,‘上帝造就一個,不過是體面其表,流氓其質。感謝我吧,你從此得以解脫。’”
“當槍聲砰然響起,年幼的我睜大了眼睛,以爲死了,就見倒下的那人斜着飛出,血從背後飆出,撲在持槍者身上。血泊流滿了水泥地,沙啞的聲音響徹整個走廊,‘走……快走……要好好活下去……’”
“那是我爸爸抱住了那持槍者,持槍者也在那時朝着我爸爸開了好幾槍。我爸爸當時讓我快走,讓我好好——活下去。” 江西穆手心微微抓緊,被子起了一些皺褶,一如心中那坎坷不平的路。冰冷的眼眸褪去,卸下了往日的重重警戒,僅留下那疲憊不堪的脆弱心,在漸行漸弱的拄着柺杖彳亍蹣跚。
“那之後,我被一個監獄的牢犯帶走,跟着他東躲西藏,疲於奔命。我常常是在山間樹林、或者城市某個犄角垃圾桶旁睡覺。當時的苦難自然不必多說。那名牢犯對我也算可以,只是由於他在外欠債,我們常常是東奔西走且日不飽餐。又一次是被債主追上了,一幫人在頂樓圍住了我們。他們不要錢,可以放我們生路,但是不準走樓梯,得從六樓頂樓跳下去。”
江西穆靠在沙發上,輕輕的嘆了一口氣,“生活在社會中的最底層,我天天都能看到各種罪惡——偷東西,搶劫,打人甚至虐殺。當時我不到十歲,每天都在目睹這些換着花樣進行的罪惡,在繁榮的外表下,是多麼骯髒的東西。我身邊的人每時每刻都在言傳身教,笑着告訴一些技巧——比如撬鎖,比如從自助機免費拿飲料,比如如何化妝成乞丐賺取同情心。我在耳濡目染下,很小的時候就會開門鎖,和別人裝作乞丐在街頭跪着祈求施捨。”
宋情詞輕輕的捂着嘴巴,眼眸微轉,已是波光萬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