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段清,搶媳婦去!

大宛,鎮北王府中。

跟大梁的漸見春意相比,此時的大宛雖說已不比冬天來的寒意森森,可此時的氣候畢竟還是比已經漸漸回暖的大梁冷上些許。

鎮守在大宛北面邊陲的鎮北王府佔地面積極大,可因兩代王爺皆是軍伍出身,所以王府中並不見尋常王侯將相府邸那般驕奢豪華,反倒是一派軍中行伍冷肅的風格;寬闊的王府內院,少見有花叢團簇,溪水細流,青灰色的磚牆砌成的院落乾淨而規整,院內種植着棵棵筆直參天的白楊樹,如站崗的哨兵,數行排開,頗爲整潔;這樣設計別具一格的王府,當真是實屬異類;但也正是這樣,反而要人眼前一亮;要說偌大的王府中唯一算得上一點景緻的,恐怕也只能是王府西南角的一片梅園了。

當年鎮北王段逸娶得嬌妻,鎮北王妃常年跟隨在段逸身邊與他一起遠離宛城繁華,居住在這氣候頗爲惡劣的北方;爲了感激愛妻的相隨相愛之情,更是爲了討好心愛的妻子,段逸難得浪漫了一把,親自在王府中開闢了一片土地,種了這樣一片景緻怡人的梅園送給鎮北王妃;每逢冬日降臨,大宛的北方一片銀裝素裹,廣袤的大地除了高高豎起的灰色城牆和不斷飛舞的寒冷雪花再無半點生機;可就在這塞北雪地中,王府中的梅花卻是開的最爲燦爛;煙煙霞霞,伴雪而生,冷冽的幽香硬是劈開寒冷的空氣,給這漫長的冬日平添了許多的風姿。

雖說如今鎮北王妃早已去世多年,可王府中的梅園卻依然開得很好;只是如今隨着氣溫的回暖梅花已步入凋零之時,除了瓣瓣從花枝上墜下來的煙霞花瓣,就剩下地上鋪沉的厚厚的一層殘枝落葉。

段清簡單的穿着一身青色的窄袖長衫,勁瘦有力的腰間被一紮寬的腰帶緊緊束縛,勾勒出近乎完美的高大修長身型;不同於尋常王孫公子腰間佩戴的價值連城的吊墜玉佩,一把短劍被他瀟灑的佩戴在腰側,更襯得那背影如風流瀟灑的江湖少俠,一身盎然正氣,令人不禁側目。

他的手中捏着一封剛從宛城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消息,在他看完信中所寫之後便來到了這處梅園,半晌都不言一語,只是怔怔的看着被風夾裹着在空氣中不斷飄動的梅花花瓣,黑色的眼睛中,像是壓抑着沉沉的黑霧,襯得深邃的眼睛更顯幽深,瞳孔更顯黑亮有神。

段逸從遠處走來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對於這個兒子,他知道自己欠他很多;當年,他身負皇命,丟下連路都走不穩的幼子和身體不太好的愛妻護送先皇后去了大梁求醫;本以爲數月便能回來,卻沒想到這一分別就是十數年;歲月匆匆,時光荏苒,等他再次回到這裡,愛妻早已與黃土融爲一體,只剩下一座孤墳供他思念憑弔;當年那個連父親都不會說的兒子更是長大成人,肩負起了本該屬於他的責任。

段逸多次質問自己,爲人臣,他自問無愧於天地良心,無愧於君臣相攜信任之情;可爲人夫、爲人父,他做的又何其失敗;愛妻臨走前他沒有在旁守護分擔,唯一的兒子成長時,他又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教育他何謂忠君義膽、是非對錯;可老天終究待他不薄,如今看見愛子的成就,他深感欣慰,但同時也是滿滿的憐惜和心疼。

從小就沒有父母在身邊保護寵愛,這個孩子得受多少苦才能長得這般好;所以,在大宛朝局穩定之後,他多次想要找個時間相與愛子好好地談一談;可是,多年的父子分別並非一朝一夕就能立刻熟悉親熱起來的;他是個笨拙的男人,沒有妻子的溫柔細膩、體貼入微,更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向兒子表現他的善意和關心;可好在他素有恆心,也很會觀察,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讓自己在兒子面前示好表現的機會;所以,他纔會在此刻出現在這裡。

段清聽到身後的動靜,忙收起放空的思緒,回頭一看見是父親;便忙忙收起手中的信箋,面部輪廓柔和的迎了上前:“兒子給父王請安,父王怎麼到梅園來了?”

段逸自然是看見段清收起信箋的動作,心底藏着偷掖的笑:這個傻孩子,怎麼比他還要笨拙,藏個東西都這麼破綻百出,就這傻兮兮的德行還怎麼去追自己的媳婦?

忍不住長嘆一聲,段逸雙手背在身後仰起頭看着梅花樹上已剩的稀稀拉拉的梅花花瓣,道:“多少年都沒見到梅花盛開了,虧你有心將這滿園的梅花照看的這般好;若你母親知道,定會很開心。”

段清靦腆的一低頭,素來清冷的他並非感情上的冷漠,只是從小就不太善於表達自己的情緒,被親人這樣一誇讚,立刻有些手腳發緊的不知該往哪裡放,一張俊美的臉上更是罕見的騰起了一抹讓人不易覺察的紅暈:“母親去世時我還小,所以對母親的印象不太深;只有在喝醉酒或者是夢裡的時候,朦朦朧朧的在腦海中浮現過她的影子和笑容;照顧我的蘇姑姑告訴我,母親最是喜歡這片梅園,每年等梅花盛開時,她都會一人在這裡走動散步,心情好時更會摘下些梅花般用來做糕點;父王吃過母親做過的糕點嗎?好吃嗎?”

想起愛妻那一手很抱歉的廚藝,段逸就忍不住低低笑了幾聲:“你母親的廚藝呀!哈哈……兒子,父王告訴你一個哄老婆的好辦法,就是不管她做什麼東西,好吃也罷,難吃也罷,你都要當着她的面心滿意足的全部吃下去;哪怕是吃完了背過她去全部都吐出來,也千萬不要在她面前說一句難吃;知道嗎?”

看着父親臉上那滿是回憶的幸福笑容,段清先是一怔,頓時反應過來:“原來母親的廚藝這麼不好。”

“豈止是不好,我的胃都差點被她折騰出毛病來。”對兒子說起自己那對廚藝很是笨拙的妻子,段逸一邊笑着一邊滿是依戀的搖頭:“可是,這個世上有句話叫做心甘情願,她甘願爲我洗手作羹湯,我便甘願爲她嚥下所有她做出來的東西;哪怕是做的糕點從來都沒熟過,熬的羹湯不是鹽放多了就是淡而無味;更有一次,她不知從誰哪裡學了燒烤的本事,給我烤了一隻山雞,可是那隻烤好的雞除了雞毛細細的被除去了,連肚子都沒破開。”

說到過去的種種,段逸就情不自禁的擡起手摺下一枝梅花,輕輕地拿與鼻間嗅了嗅,半晌後,幽幽的說了句:“多年過去,如今回憶起來,我卻是覺得那隻雞的味道最是美味;在大梁養傷多年期間,每每我覺得自己快要熬不住的時候,眼前就會浮現出她頂着一張滿是黑灰的臉亂七八糟的出現在我面前,手中舉着烤的焦黃的山雞,衝着我齜着牙樂呵呵的笑。”

聽着父親敘說着屬於他和母親的幸福回憶,段清垂着頭也跟着笑出了聲;連眼神中的不已被融化的清冷都跟着柔軟下來,隨着微涼的北風笑彎了本該多情的眼角。

看着兒子眼底淺淺的笑意,段逸轉過頭看他,語重心長:“清兒,父王希望你也能找到一個自己心愛的女子,不論她的身份是高是低,不論她的長相是美是醜,只要是你喜歡的,是你深信的,是你能夠篤定陪伴你一生的,便是足矣。”

段清略顯驚愕的擡起頭看向突然對自己說出這番話的父親,淺泯了一下嘴角,沉思了半刻後,道:“我不知道我心底的想念是對是錯,我也不知道她的心裡是否有我,更不知道,若是我衝動去找她,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讓她爲難。”

段逸激動了一下,沒想到段清會在這時候向他打開心扉;父子之間,能夠如此分享彼此的心事和煩惱。

“既然不知道,那就按照你心裡想的去做;只有做過,你纔會知道答案;與其一個人在這裡束手束腳的猜想疑慮,還不如放開自己大幹一場,如果能夠拼得一個圓滿的結局,那自然是最好不過,可如果是有緣無分,你也可以告訴自己,最起碼你爭取過,努力過,故而無怨無悔。”

段清眨了眨眼,看着父親:“父王的意思是,讓我主動追求?父王可知道那個人是誰?”

“還能是誰,還不是那個要人費心的昭丫頭?”段清雙臂一環胸,做出一副老神在在,萬事不出他所料的樣子:“在我看見你看她的眼神時我就知道你小子心裡有她,既然如此,爲何不主動追求?難道說,你是覺得她是大梁的皇后,不敢?”

“誰不敢了?我只是擔心她會爲難,而是,這麼做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段清脖子一梗,很是倔強道:“嚴格說起來,昭丫頭是你的王妃纔是,要知道,你與她可是自幼便有婚約的;如果不是後來發生太多的事,現在恐怕老夫早就抱上孫子了;他楚燁不過是半路殺出來結了胡,贏得根本不算體面;兒子啊,關於這一點你可要好好跟那大梁的鎮國公世子學一學,那個叫裴崢的明顯也對昭丫頭有意思,可人家那想要挖牆根的勁頭卻是你沒有的;女子嫁爲人婦按理來說我們是不該壞人姻緣,可是,如果我們自己有信心能夠給昭丫頭更大更好的幸福,憑什麼要讓這麼好的丫頭跟了樑帝那臭小子?”

段清被父親這類似於流氓搶親般的言語說的一噎,眼神頗爲敬佩的看向很是彪悍的親爹;“父王,你知道我真的那麼做了,接下來會發生怎樣可怕到近乎無法控制的事情嗎?”

看着木呆呆的兒子,段逸笑了:“我只知道,如果老夫再眼看着我唯一的兒子爲了一個丫頭這麼不坑不哼、精神鬱郁的模樣,我會做出很可怕的事。”

段清一驚,怔怔的看着父親。

段逸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捏緊信箋的那隻手:“更何況,你認爲自己在知道這麼多事情之後,真的能勸住自己不去管她嗎?”

段清下意識的攥緊手中的信箋,稍稍後退了一步,不敢相信自己一直秘密調查的事情,會被父親知道。

段逸道:“傻孩子,你要知道,在鎮北王府中是誰創立了黑鴉隊,就算新一代的黑鴉隊是你的心腹,但你能查到的事並不代表爲父就查不出來;我只要派老四他們跟着你的人,不出三天時間,就能將你知曉的事摸個底朝天。”

段清是知道自己父親的能力的,眼下聽他這般毫不遮掩的說出來,震驚過後,就是一聲長嘆;忍不住嘀咕一聲:“果真是薑還是老的辣。”

做出這番感慨後,段清就擡起頭看着父親:“父王說的沒錯,我無法對徐昭將要面臨的危險置之不理,哪怕不是爲了兒女之情,看在她是我大宛公主的份上,身爲臣子我也不能眼看着她將要受人迫害。”說到這裡,段清就將手中的信箋雙手送到段逸面前,收起一臉的悻悻之色,轉而嚴肅道:“當初從大梁來的那批高手本以爲趁着大宛局勢不穩想要喬裝潛伏進來,可他們哪裡曉得,我大宛雖不復當年輝煌強大,可還沒敗落到他國高手潛入還毫不知情的情況,大宛外鬆內緊,就是爲了迷惑敵人,以防小人趁機爲禍;本以爲會抓到林瀞瑤之流的殘餘手下,卻沒想到抓到了大梁襄陽候府的暗探;這些人各個身法詭異,行動極有章法,兒子也是廢了不少的勁兒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段逸接過信箋,仔細的將上面的信息看了一遍,皺起了眉:“他們真的撅了上官無策的墳?這件事如果讓皇上知道,恐怕……”

“所以這件事,一定要瞞着皇上。”段清冷靜的作出分析:“都說死者爲大,就算當年上官無策替林瀞瑤做了不少不法之事,但在一切事情真相大白之後,他縱然當年有錯,也該功過相抵,更何況,人已經死了,沒道理再去掘人家的墳;更何況,這個掘墳者的身份還是大梁襄陽候府的人。”

“你查到了什麼?”看出段清神色有異,段逸問出口。

“兒子查到,大梁襄陽候周齊在不久前鬆了自己的女兒進宮爲妃,而這個周蘭向來是個韜光養晦的;她多年來都對樑帝頗有執着和野心,並且心思狹隘,足智多謀;周齊和周齊膝下的兩個兒子都沒有理由去掘上官無策的墳,我仔細想來,就剩下這個周蘭,最有可能。”

“你說。”

“周蘭入宮後,一定會知道被樑帝謊稱在外說皇后養病在深宮的這條消息是假的,根據線索,以她的本事定能查出徐昭人在大宛;而那段時間宛城鬧出那般大的動靜,她也定然知曉,只是知道的多少我們不得而知;周蘭入宮後,不管是爲了樑帝這個人還是爲了後宮的權勢,定會視徐昭爲對手,所以,她手中對徐昭越是不利的底牌越多,她的迎面就越大;故而,我認爲上官無策的墳被掘,定是她的手筆;至於她爲什麼會這麼做,我不知道。”說到這裡,段清皺了皺眉:“一個連死去的人都不會放過的女子,可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我雖然見識過徐昭的冰雪聰明,可她跟周蘭相比,就像一個還活在純粹世界的小姑娘,跟這樣對手交鋒,我很擔心她會不利。”

段逸苟同的點了點頭:“而且那個樑帝,太過於冷靜,又很會權衡;如果將來真的發生了什麼,老夫還真不敢確定,他會不會全心全意的站在昭丫頭的身邊。”

“樑帝的帝位來的很是不易,他也是個野心勃勃的帝王,或許會爲了一個女人做到無視三千佳麗,可若是這個女人的存在讓他的帝位產生動搖,他的心,就會跟着動搖。”

說到這裡,段清目光灼灼,眼底已然做出決定:“父王,就算是爲了安我的心,這趟大梁之行,我也是躲不掉的。”

看着兒子作出決定,段逸歡喜的不住派兒子的肩膀:“好小子,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有敢闖敢拼的架勢,你就去大梁看看,如果昭丫頭真的出了事,二話不說,帶上黑鴉隊將那丫頭強回來;到時候爲父給你做靠山,如果樑帝敢欺負你,爲父就帶上兵跟他硬碰硬。”

看着宛若土匪搶親般的父親,段清有些羞笑的低着頭撓了撓後腦勺,只是那灼灼的眼睛裡,卻是再也沒有半點迷茫猶豫,而是一片坦途和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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