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75魁拔 89 網
凌霄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一時間竟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
“那你爲什麼沒有發育,你的契呢?”
“天曉得,”飛景回答得很冷漠,像是在談論一個無關的人,“我的成人儀式並非自願,我爲什麼要跟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生活。”
“我的成人儀式也不是雙方自願,但我的契主還是留下來了。”
“是嗎,那他可真偉大。”飛景很不以爲然地說道,語氣中聽不出半點恭維。
“雖然一開始我們的相處也不愉快,但是經歷了最初的磨合,到今天我很感謝他能留下來。就在剛剛聽完你說的那番話,我更加慶幸他當初沒有走,如果他走了,他就會跟你一樣被困在某個地方,而我還可能以爲他過得很好,將來知道真相就會更難過。”
飛景嗤笑,“你口口聲聲說磨合,在我看來不過是身爲契的你,在一次次矛盾中被磨滅掉了人格,最後被洗腦成另一個人的附屬。現在的你,還敢說跟雛態時的你一模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雛態時的我妄自尊大,對於自己的感情辨認不清,還會以此傷人而不自知。做爲契,我是捨棄了一部分尊嚴,但也剔除了人格中糟糕的一部分,就像切掉毒瘤必定會流血,我不後悔我有這樣的改變。而且你以爲這種改變只針對契而言嗎?我的契主以前都沒有朋友,連接吻的意義都要去查書,現在也開始着體會別人的感受了。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一定會因對方而改變,這不是退讓,而是成長。”
“你應該無法體會到契獨自生存的艱難吧,我以前的校長在疾控中心住了六年,親眼目睹了無數像他一樣的契的死亡,那樣的場景只要經歷過一次就畢生難忘。直到現在他都不能脫離藥物入睡,就算他的契主回來,精神高損傷的他也不能離開對方一天。”
“我不知道你跟你的契有什麼深仇大恨,但是我聽同說過,契主離開契也會有靈魂缺失的痛苦,而你寧願忍受這種痛苦,寧願窩在這見不得光的方寸之地也不肯回頭。你跟他之間連第一步都沒有嘗試過,又怎麼知道一定就不適合呢?”
“你懂什麼?”飛景狠狠道,“你只看得到契生存的艱難,根本不知道我爲了這段關係犧牲過什麼。”
“我確實不懂,我一開始不懂爲什麼有人因爲愛一個人會心甘情願做他的契,也不懂爲什麼有人成爲契後就要結束生命。可當我成爲契後,我又不懂爲什麼有人成爲契還能活下去……每當我弄懂了一箇舊的問題,就會有新的問題冒出來。我永遠是在不懂的狀態中,但我不是渾渾噩噩,我的問題伴隨着我的經歷,一直在被解答。就像我剛纔提到的第一個問題,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但是我堅信只要我還活着,總有一天會得到答案。”
“我是在籠裡,但籠的縫隙永遠比欄杆寬,炙陽照進來的時候,陽光的面積總比陰影大。你嚮往籠以外的自由,卻固執地站在陰影下,又有什麼資格來嘲笑站在陽光下的我呢?”
飛景緘默了片刻,“你想知道我們的矛盾有多麼不可調和?”
他走近凌霄,早在剛剛他擁抱宇宙的時候,凌霄就注意到了他左手上那隻突兀的黑色手套,而此刻他不僅摘下了手套,還擼起了袖。
凌霄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
“……義肢?怎麼會……不是說只要治療及時,就連重要的器官都可以再生嗎?”
“沒錯,那是對正常負傷而言。我在無處可去的情況下,殷的同伴找到了我,爲我提供棲身之地,更許諾有朝一日實驗成功,我就可以恢復自由,代價就是做他們的實驗。”
“我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實驗,體內被注射過多少千奇怪的藥物,有的藥物能使人痛不欲生,有的則會像這樣蠶食實驗者的身體。在一次失敗的實驗中,我的左手從指尖開始像蠟一般融化,儘管殷及時切斷了這隻手臂,它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再生了。”
凌霄心中大駭,若是當初他接受了枕鶴的邀請,恐怕現在自己也會像他一樣,淪爲一個殘缺不全的實驗體。昔日自己曾在枕鶴面前大言不慚地說即使失去一條手臂也不在乎,但今日見到了飛景,他寧可自己從來都沒有說出過那種話。
“這裡曾經有很多人,他們跟我一樣,都是想要解除血契,心甘情願做爲殷的實驗體。但是越來越多的人因爲實驗失敗而死,甚至死狀悽慘。你眼前的我,是所有人中體質最強、損失最少的那一個,可當我永久地失去這隻手時,我知道血契對於人來說是無法改變的,而這就是我妄圖改變血契的代價。”
“現在你應該明白,我是多麼渴望擺脫這段關係了吧。一開始它只是我的一個願望,現在卻成爲我生存的全部意義,如果不做這件事,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裡,去做什麼。”
“你還可以回去找你的契,重新開始啊,”凌霄急道,聽了飛景的話,他就更加痛恨殷的所作所爲,也對飛景的自暴自棄恨其不爭。如果此刻他是自由的,定要押着飛景返回地面,尋找他不知道流落在何方的契。
“你是不是覺得我模樣像個雛態,所以年齡也一定很小?告訴你,距離我的成人儀式已經過去了一多年,就算那個人挺過了危險期,現在也早已轉生了。”
“那不一定!”凌霄反駁,“你爲你的契哭過嗎?”
“哭?爲什麼要哭?”
“我見過一個契的離開,他的契主明明不知情,卻哭得很傷心。契主和契之間是有靈魂感應的,如果一方離去,另一方一定會感到難過。”
飛景靜靜地回想了片刻,“不,我確定沒有爲他流過一滴眼淚。”
“那就說明他還活着,我們校長說過,只有活着纔有機會再見面,說不定他也在堅持等你回去。你現在就像一個失利的賭徒,因爲輸得多,所以不甘心離開賭場。但是你要繼續留在這裡,只會輸得越來越多,搞不好連剩下的那隻手,包括你的性命都會輸得精光。”
“你以爲你勸得動我?你纔多大,成人有一年了嗎?”
“雖然我成人時間短,但是我跟我契主相處的時間,絕對比你跟你契相處的時間久,在這一點上,我比你要有經驗得多。想想看如果你們在一起,你就可以重新實現你的夢想,前往更遠的星球。儘管七個也不是很多,但總要好過個不是嗎?兩個人結伴旅行,總要好過一個人形單影隻不是嗎?”
飛景跟他無聲對峙了片刻,轉身重新戴上手套,“算了,跟你談論這個真是浪費時間。”
“別走啊,”凌霄用力拍打着面前的玻璃,“你是不是覺得我說得有道理才避而不談?你的契叫什麼名字啊,沒準我見過呢。”
“喂!別碰那個!”飛景發出厲聲警告,可未能來得及阻止凌霄的動作。一股巨大的電流襲來,凌霄在電流的作用下渾身抽搐,噼噼啪啪的聲音在空氣.
作響。飛景趕過來在控制面板上輸入密碼,“123456……不對,888888,也不對……”
他一連輸入了好幾遍,電流終於停止,凌霄單手撐住玻璃耷拉着頭,另一隻手臂周圍還時不時有藍色電光環繞。
他好半天才從電擊的痛苦中緩過來,咬牙切齒,“這麼重要的密碼你也會忘?”
飛景理直氣壯,“誰叫你用力拍它的?這可是專門用來禁閉天宿人的裝置,不僅設有精神屏障,如果有人暴力破壞,還會自動釋放36oo伏的電壓,就算是完全發育的成人也受不了。”
“是啊,我感受到了,”凌霄有氣無力地舉起右手,手心中電光四濺,逐漸凝聚成了一個高速旋轉的球。但當拳頭大小的電光球被甩到透明介質上時,卻只發出啪的一聲便消失了,連一道裂紋都沒留下。
“現在你肯老實一點了吧?”飛景揚眉道。
凌霄後退了幾步靠住後壁,以此來支撐疲軟的身體,“你雖然嘴上挺兇,但看你剛纔着急救我的樣,其實你是個好人,爲什麼要爲虎作倀呢?”
飛景嘲笑他,“你都這副樣了,還不放棄遊說我嗎?我奉勸你不要想多,我救你是因爲有人留着你的命有用,我要負責把你安然無恙地送到接頭地點,所以你最好不要給我添麻煩。”
“是嗎?”凌霄翻了翻,身上的魂晶果然已經不見了,不過這裡既然屏蔽精神力,那麼就算魂晶還在也派不上用場。
倒是匕還在,看來他們對自己的禁閉設備很有信心,凌霄小臂一抖匕便滑到了手裡。
“你做什麼?”飛景始終留意着他的一舉一動。
凌霄將匕抵在心口,“放我出去,不然我就自殺。”
“哈?”
“你的任務不是保護我嗎?要是我死了你不好交代吧。”
“我本來就是要放你走,只是要找個安全的地方而已,難不成你想我在空裡隨便找個地方把你丟下?”
“這樣啊,”凌霄眼珠一轉,“那我改變主意,我不走了,你要是強行趕我走,我就死給你看。”
“有毛病吧你?”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我要把你和殤煬都送回到地面去,那裡纔是你們應該待的地方。”
飛景火大,“你別把我當雛態耍,我不想陪你玩那麼幼稚的遊戲。”
“我是認真的,你跟我的契主長得很像,我見到你就有種親切感。一想到被你拋棄的契,感覺就像是另一種可能下的我一樣,我就不忍心……”
飛景忍無可忍地按下某個操作鍵,八邊形的空間裡迅速充滿了只對天宿人有效的催眠氣體,凌霄一句話還沒說完,就連人帶匕一起倒在了地上。
就不應該聽他胡攪蠻纏,飛景不爽地瞪了地上的人一眼,“真是囉嗦。”
舺鷹號正在按原計劃逐漸向星門接近,一艘小型護衛艦一直在自不量力地騷擾,飛景心中有火,解除隱身後一枚魚雷將它轟成兩截。
在跟他們前往同一方向的另一艘飛船上,殷垂眼望着抵在自己胸口的槍,神情不悅,“這是我今天第二次被人拿槍比着了,你跟你的契都是沒有禮貌的傢伙。”
“恢復你的真面目,”嬴風無視他的話。
殷擡手在陽穴處輕輕一觸,嬴風眼前的畫面出現了扭曲,不消數秒對方就變成了先前透過心靈視界見到的高大男人,狹長的眼眸流露出睥睨衆生的威嚴。
“你是什麼人?”嬴風問。
“殷。”乾淨利落的兩個字,毋需任何前綴。
跟嬴風猜測的一樣,那後面躺着的雛態就是殤煬了,原來他們藉助宇宙爲掩體,難怪軍方一直找不到人。
“問題要禮尚往來才公平,”殷淡定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不是你契的呢?”
“在空間站,當你說出‘我的契主’四個字的時候。”
殷回憶了一番,好像他是這麼說過,但是他想不到會是在這上面露了馬腳。
於是他問,“這四個字有什麼問題嗎?”
“凌霄從來不會當面這麼稱呼我。”
殷做出恍然的表情,“但是他在背後叫得很順口呢,看來我還是高估了你們之間的關係。難怪你當時沉默了一下,你應該是嘗試對我使用了契主的能力吧。”
他向艙內瞥了一眼,“可是我又不懂了,既然那個時候你就已經識破我的身份,爲何還要將計就計把人帶出來呢?明明剛剛你有機會拿他交換人質,但你卻丟下自己的契不管,放任他一個人留在那麼危險的地方,現在又反悔了是嗎?”
“我從來沒有說過要拿雛態交換人質,凌霄也不會同意我這樣做。我帶他出來只是因爲他不適合繼續留在那裡,而且現在我有了合適的人質可以交換。”
“你是說我嗎?你覺得一旦我和我的同伴會和,局面還能由你做主嗎?”殷笑着搖搖頭,像是在說,幼稚,“不管怎麼說,還是感謝你親自把殤煬送過來。”
“可笑的人是你,你大概還沒有發現這是一部雙引擎飛船吧。”
殷猛地擡起眼,嬴風卻先他一步按下了控制檯上的分離鍵,駕駛室與機艙之間的艙門迅速閉合,緊接着一個顛簸,飛船的後艙從主艙脫離,徹底分成兩個。
殷的眼睛迅速地轉動着,當前發生的事超脫了預料,他必須抓緊時間想出對策。
“不用想了,他們會躍遷到下一個星系,我已經趁你不注意的時候聯絡了那邊的軍方,會有人將他們隨機護送到某個空間站。就算我有什麼意外,你也無法從我這裡得到他們的下落。”
殷陰鶩地盯了他半晌,突然間自嘲地笑了起來,“你成人還不到一年吧?想不到我竟然會栽在一個小孩手裡。你和你的契還真是絕配,爲了一個素昧平生的雛態,一個接着一個趕過來送死。”
“你說錯了,我並不是來送死,只要有可能,我當然是想活着回去,帶着我的契一起。雖然你一天之內被人用槍口對準了兩次,但你知道我跟他之間最大的差別在哪裡嗎?”
殷不以爲然地問,“在哪?”
“在於他的廢話多,總是錯失時機,而應該開槍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
言畢,他瞄準對方心臟的位置,利落地摳下了手裡的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