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重逢的二人,一個咧着嘴,一個抿着嘴,臉上的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嬴風的視線不住地在凌霄的雙眼間遊走,想判斷這個凌霄究竟是不是真的,還是如以往一樣,只是他的又一個夢境。
可眼前的凌霄是那麼真實,他的笑容時隔多年依然熟悉,就算眼睛的顏色生了改變,眼底的神采一如往日飛揚。
見嬴風遲遲不出聲,凌霄又追問了句,“怎麼,不記得我啦?我可是一直都想着你呢,墨鏡挺不錯的。”
嬴風這才說了他們重逢以後的第一句話,“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凌霄下意識擡手碰了一下眼角,“哦,你說這個啊,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他微微低頭,笑着說,“畢竟我在時空夾縫裡跳來跳去,隨時都有可能生危險,我也怕魂飛魄散不能轉生,那樣不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嗎?”
他說着就把手搭到了高個子的肩膀上,“來,跟我前契主打個招呼。”
大個子低咳了一聲,有些拘謹地把凌霄的手拿了下去,似乎不大習慣在人前秀恩愛。
他的話合合理,連嬴風也挑不出毛病來,對他來說凌霄消失了幾十年,對方卻跨越了整整四千年的時光長河。這麼久的時間,已經足夠忘記一切事,縱是刻骨銘心的感,恐怕也只會淡化成一層薄薄的塵埃。
更何況,成爲契主從一開始就是凌霄的理想,如今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對於他來說,這應該是很好的結局吧。
凌霄偷偷觀察着嬴風的反應,他既沒有表示出憤怒,也沒有表示出悲哀,而是站在那裡一言不。隔着墨色的鏡片,他也能感受到對方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造成的灼熱,正當他在心虛是不是玩過火的時候,一頭熟悉的紅出現在視野中。
“嬴風,你找到小灰……凌霄!!”紅毛震驚地喊出了後面那個名字,幾乎是一瞬間就跳到凌霄面前,“真的是你?我沒有看錯吧?”
“紅毛!”凌霄再遇故友,也激動地跳了起來,兩個人不假思索地緊緊抱在了一起,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彼此多年未見的想念。
冰璨只落後他幾步,在仔細辨認了紅毛抱着的那個人時,他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那真的是凌霄嗎?”他如做夢般問佇立一旁紋絲不動的嬴風。
若是方纔嬴風興許還有所懷疑,但看到那兩個人久違地抱在一起又叫又跳時,他最後一絲的疑惑也不復存在,那就是凌霄本人,不是任何人的僞裝,更不是一個虛擬的景象。
“凌霄!我就知道你還活着,你一定活着!”紅毛只會一遍遍語無倫次地重複着他的喜悅之,而凌霄高興得又哭又笑,眼角很快泛起了淚花,這時一邊旁觀的冰璨也走了過去。
“凌霄……”
兩個人總算安靜了下來,凌霄癟了癟嘴,放開紅毛,也傾身過去跟冰璨交換了一個無言而有力的擁抱。
待這個擁抱結束,冰璨才得以更清楚地打量他,率先脫口而出的自然便是那句,“你的眼睛……?”
“啊?怎麼了?”凌霄這才注意到自己眼眶溼潤,他順勢伸手抹了抹眼淚,卻出“哎呀”一聲。
紅毛見他不住地揉眼睛,關切地問,“你眼睛怎麼了?我看看……不對,你眼睛怎麼黑了?”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驚恐叫道,“你跟人結契了?還是契主?那嬴風怎麼辦?!”
凌霄這時才勉強睜開被揉得紅的右眼,對面兩個人均是一愣,他的右眼珠又恢復到雛態特有的菸灰,跟左眼的漆黑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紅毛結結巴巴地指着他自成一派的異瞳,“你你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凌霄氣得把手裡的東西一丟,“這什麼破東西,磨得我眼睛好疼,怎麼會有人特地戴這個。”
紅毛低下頭,卻找不着他剛纔扔了什麼,但見凌霄在另一隻眼睛處扒了扒,兩個眼睛終於恢復成同樣的灰色,而他指肚上多了一枚黑色的小圓片。
“這、這是什麼?”天宿人可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
“這是我特地託人在異星帶回來的,他們管這個叫美瞳,戴上可以改變眼睛的顏色,我哪裡曉得它戴上去這麼不舒服。”
紅毛生硬地扯了扯右嘴角,“可你戴這個東西,到底是爲了什麼?”
凌霄這纔想起自己這麼做的初衷,當即僵硬地向不遠處的嬴風瞟去,兩個人的視線再度對上,凌霄條件反射地身子一凜。;
“嘿嘿,嘿嘿,”他乾笑道,“開個玩笑……”
嬴風盯了他半晌,又把頭轉向凌霄口中的契子,在他的注視下,那個身材魁梧的大個子戰戰兢兢地向後退了一步、兩步,最後突然身子一縮,人消失了,一匹熟悉的灰狼出現在原地,接着躡手躡腳地躲到凌霄的身後去,自欺欺人地想把碩大的身子藏起來,不讓嬴風看到。
“啊啊啊!”紅毛在一旁一驚一乍地叫道,“小灰是人!你竟然是人!你跟嬴風在一起這麼多年也沒有變過人!”一開始他們還期待過小灰長大變身成人,可直到小灰長成大灰,他們纔不得不放棄了這個想法,承認它只是一匹普普通通的狼。
“呃,”凌霄無奈地解釋道,“其實是我剛收養小灰的時候,曾經說過如果他變成人的話就送它回狼宿,當時它雖然聽不懂但是感知到了,所以潛意識屏蔽了人的那一層身份。我也是剛剛纔知道這件事,正好它的眼睛是淺灰色,就讓它配合我一下,其實小灰也是被迫的。”
最後這句話,他是特地解釋給嬴風聽,從小灰的表現,看得出來它還是很怕嬴風的,畢竟嬴風身上自帶的那種家長威嚴,讓普通人跟他在一起都會感受到壓迫感。
紅毛虛張聲勢要拿他算賬,“你強迫小灰跟你演戲也就算了,你還耍我們,你知道嬴風這麼多年來等你等得有多辛苦嗎?你還騙他跟別人結契了?”
他一面質問一面逼近,凌霄雙掌擋在胸前,陪着笑一步步後退,“哎我錯了,我這不是想給你們一個驚喜嗎,我真的……”
他腳後跟猛地撞到一樣東西,緊接着後背也貼了上去,還沒凌霄反應過來,從身後環過來一雙手臂,將他緊緊摟在懷裡,力量之大,幾乎要將他的骨頭碾碎。
凌霄先是一僵,可即刻便放鬆下來,他的睫毛不住地扇動着,剛剛纔拭去淚花的眼角再一次泛起熒光,嘴角卻不受控制地上揚。
儘管他已經在努力剋制自己的緒,可一低頭,眼淚還是在重力的牽引下打在了嬴風的袖子上,在那裡留下比別處顏色略深的一點水跡。他掩飾性地用手蓋住自己丟臉流淚的證據,卻在觸碰到嬴風的手臂後,掌心不由自主地收緊。
這天地間終於只剩下他們彼此,在相隔了上千年的思念後,終於又能將那個魂牽夢縈的人深擁入懷。
在看過一次次他們甦醒、結契,再攜手轉生後,他終於等到了屬於自己的這一個,就算之前的每一世都共享同一個靈魂,可只有這一個是他的嬴風。是他在每一個時空的縫隙裡,爲他刻下噢薩密素喀的嬴風;是跟他生生世世交換着靈魂,不早不晚剛好在同一個時代甦醒的嬴風;是無論相隔了時間、空間,思念都不會因時光或距離而淡化的嬴風。
“我很想你。”這句在口邊醞釀過無數遍的話,終於能親口說給這個人聽。
嬴風的下顎抵在凌霄肩窩,他綿長的鼻息就噴吐在凌霄耳畔,“我也是。”
凌霄就着他的懷抱轉過身來,兩個人終於近距離地面對面,他擡手關掉了嬴風的墨鏡,這一次嬴風凝視着他,再也沒有下意識去躲避陽光。他們存在在彼此菸灰色眼珠的倒影中,沒有契主與契子的身份之別,像每一對單純相戀的雛態,對未來擁有着無限美好的暢想。
冰璨拽了拽紅毛的袖子,兩個人識趣地迴避,可在眼中只有彼此的人中,這樣的舉動也未免顯得多餘。
小灰也隨着他們一起,雨集二人遍尋不到小灰,也找到了這裡,遠遠看到嬴風與人抱在一起,再走近看清凌霄的面容,頓時也驚呆。
“我勸你要敘舊的話還是晚點再去,”冰璨好心地提醒他,“貌似目前看起來他們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這我倒……”雨集想說自己不會,但只說了幾個字便因鼻子酸而停了下來,這兩個人是多麼不容易地等到了彼此,這麼多年來他們這些旁觀者看得一清二楚,因爲凌霄的離開再次將自己封閉起來的嬴風,以最優秀的成績在軍校畢業卻放棄一切隱居教堂,與花爲伍,與狼相伴……
想到這裡,他憐惜地揉了揉小灰的頭,這些年來若不是它,難以想象嬴風要怎麼一個人孤獨地等下去。
小灰舒服地眯起眼揚着頭,雨集是唯三能夠做這種事的人之一,不像紅毛,在它小的時候捉弄過它,在那以後它見他就咬。
“告訴你一件事啊?”紅毛用一種我憋得很辛苦的口吻對雨集道,臉上帶有某種詭異的笑意。
雨集隱約有些不好的預感,“什麼?”
“小灰是人。”
雨集落在小灰頭頂的手僵在了那裡。
“狼宿人。”紅毛又幸災禍地補充了一句。
雨集機械地轉回頭去,看到小灰腦袋上的毛被他□□得亂七八糟,連忙順着毛根的方向爲它梳理好,然後把手撤了回去,末了還跟上一句:
“失禮了。”
小灰大概還只習慣做狼,睜開眼後見雨集不摸它的頭了,喉嚨裡出一聲遺憾的下墜音。
而在另一邊,凌霄的指尖卻撫上了嬴風的臉頰,從他的跡順着下顎骨的弧線一路摸下來,還是他熟悉的那個弧度,閉上眼睛都可以用手指畫得出來。
平復了重逢最初的衝動,上一秒還激動落淚的凌霄忍不住破涕而笑,眼淚還含在眼眶裡,他卻已笑出聲來。這種自內心的喜悅,像是品嚐了世間最甘甜的蜂蜜,讓人不由地從嘴角上升到眼角,無處不在笑。
不像凌霄那樣擅長緒表達的嬴風,也用他獨有的方式表達着自己的愛意,他的臉一點點壓下來,二人的距離在不斷縮進,凌霄彷彿受到了蠱惑,主動湊上前迎合。
然而在他們即將接觸到彼此的一瞬間,突然醒悟過來的凌霄一個用力,把嬴風從自己身邊推開。
“你怎麼了?”被無拒絕的嬴風不解地問。
“現在還不是時候,”凌霄心有餘悸地摸着自己的胸口,那裡的心臟跳動得有點快,好險好險,就差一步,“這裡露天席地的,你總不想在這裡舉行成人儀式吧,更何況邊上還一羣看熱鬧不給錢的。”
嬴風聞言轉頭,遠處的四人一狼立刻欲蓋彌彰地看向不同的方向,一副我們根本沒有在看你們的虛假表。
嬴風猶豫了一下握住對方的手,“逐玥帶人摧毀了這裡的靈魂之樹,軍部正在集結剩餘力量前往火宿星,如果我們告一個短假再追上去的話,應該可以……”
“不不不!”凌霄連忙打斷他,“我也正想說這件事,根本不必去火宿星那麼遠。”
嬴風眉頭一皺,“爲什麼?”
“因爲我知道失蹤的樹種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