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河表情麻木地推着輪椅往外走,基地其餘工作人員見到他跟月影的出現都很詫異,紛紛上前阻攔,卻在跟月影四目相對後溫順地低頭垂手,集體恭送他離開也不過如此。
他們就這樣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出了基因中心的大門,月影擡手隨便指了一架飛行器,恆河將他送了進去,自己坐上了駕駛席。
“到地面上去,”月影命令道。
“是。”恆河啓動了引擎,飛船滑翔過長長的隧道,來到了基地上空。
月影坐在窗邊,他已經幾千年沒有見過真正的外界了,星樓爲他創建了天元網,讓他的意識可以在網絡中穿梭自由,卻無法跨越這個次元一步。
如今他終於可以親眼見一見這個世界,卻沒有天宿人的特殊視力,在夜色中只能捕捉到來自地面的點點燈火。
“請問接下來去哪裡?”恆河問,他已經完全爲月影所控制。
“在這裡等就可以了,會有人來接我。”
月影的話剛說完沒過多久,就有一架中型艦船解除了隱身狀態,他們乘坐的小型飛行器,很輕鬆就被牽引了進去。
來接月影的人不是星樓而是枕鶴,他的視線只在恆河身上繞了一眼便回到月影身上,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月影的實體,無論是那頭金髮還是湛藍色的眼珠,都是天宿古代皇族血統的象徵。
“這個人還有用嗎?”枕鶴意指恆河。
“沒有了,讓他走吧,”月影輕而易舉地打發了他,“星樓在哪裡?”
“他會在舺鷹號跟我們會和。”
“好吧,”月影下了指示,“去靈魂之樹。”
飛船駛到了靈魂之樹上空,新生靈魂隨時都有可能成熟,再也沒有哪裡比這裡把守更森嚴了,有不明飛行物盤旋在上空,哪怕處於隱身狀態,都會被紅外線掃描裝置探測出。
但月影對此不屑於顧,飛船的艙門打開,他對着靈魂之樹伸出了手。
“過來吧,我的戰士,我需要你。”
樹上的靈魂抖了幾抖,掙脫了母樹,直直奔着月影飛去,湛藍色的光球在他面前旋轉着,跳躍着,將月影的臉映成藍色。
下面守衛的軍人怎麼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眨眼間他們便攻了上來,枕鶴不動聲色地退開一步,他也想知道這個弱不禁風的月影究竟有多大的能力,能以一己之力與天宿最精銳的部隊抗衡。
豈料月影沒有做任何事,只是注視着他們的眼睛,嚴厲地喝了一聲,“退下!”
這些訓練有素的軍人,竟像收到了最高指示,不約而同地停下來懸在半空,在月影面前恭順地低下了頭。
枕鶴表面上掩飾得很好,心中暗自吃驚,難怪之前星樓說月影一個人就可以搞定,當時他還在心底質疑了下,可是真正看到月影的能力以後,他對這個連行動都不便的人起了敬而遠之之心,如果沒有必要,一定不能招惹這個人。
月影朝他伸出手,“拿來。”
枕鶴遞給他一個體積不大不小的圓柱形玻璃容器,月影接過來打開蓋子,待面前跳動的靈魂順從地飛進去後,他又重新把蓋子蓋上。
“好了,推我回去。”
枕鶴推着他的輪椅離開門口,艙門在他們背後緩緩合上,飛船載着靈魂揚長而去,上百人的精英部隊,竟無一人攔截。
“接下來該去哪裡了?”
“去接嵐晟,他一個人走不掉。”
月影沒有意見,他把瓶子遞給枕鶴,自己閉上眼,只是這麼一點行動就消耗了他太多的體力,他感到有些疲倦。
“我要休息一下,等見到他們再叫我。”
枕鶴端詳着裝有靈魂的瓶子,不敢相信他手裡的就是全天宿當前最珍貴的東西,而他們得到得不費吹灰之力。他抱着瓶子來到隔壁,坐在指揮席上的人,正是跟月影有着某種特殊聯繫的逐玥,在沒有獲得他的能力之前,逐玥也不過比月影好一點罷了,充其量能自由行動,但也弱得出奇。
“得手了?”聽到腳步聲,逐玥頭也沒回地問。
枕鶴知道他是明知故問,於是不答反問,“你怎麼不去見你的同胞?”
逐玥沒忍住笑了,“因爲我現在也是你們中的一員,我不可想自己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被人控制了心智。”
“要怎麼才能不被控制?”
“很簡單啊,”逐玥目視前方,狀似隨意地答道,“不看他的眼睛,最好把耳朵也捂上,他連站都站不起來,輕輕碰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你還怕他什麼呢?”
枕鶴把他的話默默記在心中。
逐玥鎖定了某個目標,飛船開始下降。
“找到了,”他嘴角微微一勾,“我們的戰利品,少了他,之前的努力可就都浪費了。”
伏堯的艦隊正全速向這裡趕來,嬴風一次性消耗的精神力有點多,被迫停下來休息,但儘管這樣,他仍不放棄地一次次嘗試使用心靈視界和五感共享,只想儘快得知凌霄的下落。
奉命去調查嵐晟的人也回來覆命,“帶走凌霄的人叫嵐晟,已確認是疾控中心的病患,一年前入院,與中心簽訂了康復死約。主治醫生表示對方一直積極治療,直到半個月前情緒開始發生反常,並在昨天逃脫下落不明,中心已在第一時間上報。”
“是怎麼逃出去的?”伏堯問。
“目前還在排查,懷疑是內部人員所爲。”
伏堯皺緊眉,他很早就直覺有一股力量勾結在一起,在除去了太殷和葉海後,這股力量仍然沒有消失,依舊潛伏在暗處與國家作對,只是他始終無法判斷他們的真正目的。
聯想到飛景也是這個勢力中的一員,那麼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這是一個想要解除血契的組織,可他們爲什麼要綁架凌霄呢?在凌霄身上,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龍寅不擇手段也要獲得你們的處置權,到底是要你們爲他做什麼?”伏堯問嬴風。
嬴風皺了皺眉,實驗雖然已經結束了,但保密協議是永久性的,他不知道能不能說。
“沒有背後力量的支撐,那個叫做嵐晟的人就算跟凌霄關係再好,也無法一個人將他帶走,他一定還有同黨,我懷疑這件事與龍寅要你們做的事情有關。我知道你不能說,等下我會自己去問他,我的學生已經兩次因爲這件事陷入困境了,這次無論如何,我也要他給我一個答案。”
聶雲的聲音從通訊設備中傳來,“報告,找到了綁架凌霄的船!”
伏堯和嬴風都神情一變,“在哪?”
對面很快傳來了座標,“在我們的正下方,停泊在陸地上,沒有動靜。”
伏堯立刻下令主艦向他們靠攏,很快一艘靜止的飛行器出現在監控畫面中。
伏堯望了望嬴風,對方表情凝重,沒有因爲發現目標而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怎麼樣?”
嬴風搖搖頭,“凌霄不在裡面。”
這樣的距離,如果凌霄還在飛行器裡,他一定能感受得到。
嬴風的結論是正確的,他們降落後搜索了飛行器,內外都空無一人,凌霄已經消失了。
“還有希望,”伏堯見嬴風臉色難看,安慰道,“我們在這附近佈下了天羅地網,他們沒理由能逃掉的。”
這時聶雲走過來,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伏堯的表情頓時變成了不可思議。
“你說什麼?!”
嬴風也從來沒見過這麼不鎮定的伏堯,能讓他有這種反應的,一定不是什麼小事。
“發生了什麼?”他問。
伏堯如今的臉色比他還難看,“我手下的軍人被集體控制了,包括龍寅安排在基地那邊的人也是。”
“基地?”
要複述這個壞消息難如登天,這簡直是天宿全體軍方的恥辱。
“是的,靈魂失竊了。”
嬴風的眼神閃了兩閃,這麼巧合的時間點,實驗剛剛結束,嵐晟出逃,靈魂和凌霄一起失蹤,他能想到與此有關的只有一個人:
——月影。
瘦小的身體、金色的軟發……
凌霄睜開眼,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一個清晰的人影呈現在眼前。
他的身體想動,卻動彈不得,在他的眼前,一根根黑色的欄杆將視覺畫面切割成若干片,如果不是對方被關進了籠子,那就一定是他自己。
凌霄在努力辨認自己所在的環境,他掙扎着掃過了周圍的一切,最後視線停留在一個熟悉的徽記上,他是見過這個徽記的,在太殷所在的星艦上,莫非他又被綁架到了同一個地方?可太殷不是死了麼?
在他滿腹疑惑之時,另一個少年的身影出現在了現場,凌霄記得舺鷹號上是有很多沒有發育的成人的,原來不是所有人都移居去了狼宿星,還是有人留了下來。
但是緊接着他看到剛剛出現的少年,走到金髮少年的面前,出人意料地單膝跪了下去。
凌霄這纔看清他的真面目,若不是自己現在發不出聲音,他險些叫了出來。
星樓?
璧空學院的一年級生星樓?那個連蜘蛛都會害怕,長得很像天宿人先祖的星樓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星樓屈膝跪在月影面前,恭敬地舉起對方的右手,在手背上輕輕印下一吻。
“終於見到你了,我的殿下。”
月影順勢摸上了他的臉,“最後一次以這樣的形態見到你,還是四千年前。那時的我還是小孩子,你是我敬仰的長輩,沒想到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現在的年齡看上去跟我也差不多大。”
星樓從懷裡掏出那枚腐蝕嚴重的徽章,鄭重地放在他手心,又將他的手指合攏。
“我答應過你的長輩要照顧好他的後人,但是卻食了言,這枚徽章,我已無顏再保管。”
月影把徽章拿在手中細細打量,只有擁有皇室直系血統的男性,纔會在成年後獲得這樣一枚象徵着身份地位的皇室徽章。可惜他還沒有活到成年就被迫冰凍起來,自然也沒有得到屬於他的那一枚徽章,也錯過了皇族男性一生中最重要的成人禮。
而天宿皇族,也在那之後迅速走向滅亡,開國元勳推翻皇權建立共和國,定義了新的天宿元年,那都是在很久以後,他的意識在漫長的沉睡中,依託電子設備甦醒後才一點點得知的。
一夢醒來,昔日家園已不在,千年之後,自己的成人禮竟藉由這樣一枚破破爛爛的徽章完成,叫他如何不對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充滿仇恨。
“星樓……?……月影?”
兩個沉浸在自身世界裡的人,這才注意到方纔倒地昏迷不醒的凌霄正在掙扎着爬起來,藉助欄杆的力量他勉強撐住身子,對於這兩個人居然是故識,並且交流着他聽不懂的話,凌霄心裡滿滿都是問題。
“你醒了,”月影手一擡,星樓起立,推着他的輪椅把他送得離凌霄近了些。
“你們……”凌霄的視線在二人身上徘徊不定,最後還是落在月影身上,“你是誰?”
“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嗎?”月影平靜地道,“曾經我們是最親密的人,只要我一個念頭,你就可以爲我做任何事。你服從我的一切命令,並且發誓會對我永遠效忠。”
凌霄聽他的話如聽天書,不相信地搖了搖頭。
“你還沒有感受到嗎?”月影把手放在心口,“我們之間的那種心靈感應,不,對你來說應該是靈魂感應纔對。”
凌霄彷彿受了他的蠱惑,模仿他的舉止將手按在胸前,這個人的情緒再一次傳遞到他腦海,仇恨,除了仇恨還是仇恨,跟上次一樣,卻比上次還要強烈。
“你……到底是什麼人?”
月影神色如常地開口,“我是天宿人。”
“不可能,”凌霄搖頭否認,“你的頭髮,你的眼睛,都不是天宿人的特徵,更何況……”
他的視線落在月影的輪椅上,“天宿人身體強壯,不會感染疾病,就算受傷也能很快恢復,不會有人虛弱到連站立和行走都不能自如。”
“是啊,”月影淡淡一笑,笑容有些悲涼,“誰讓真正的天宿人,世代擁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卻是以付出身體上的強壯爲代價。我們的民族,別說進攻的能力,就連最基本的防禦都無法做到,常年飽受外族的欺凌和壓迫,甚至受盡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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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怎麼會有了你們呢?天宿人創造出來的最強人造兵種。我們賦予了你們僅次於我們的高等智慧,凌駕於任何種族的非凡戰力,甚至是連自然界都不存在的不死之軀,來幫助我們抵禦外敵。而你們,消滅了自己的締造者,清除了所有的反對者,將我們的星球鵲巢鳩佔了幾千年。你們篡改了天宿的歷史,創造了自己的文明——一個構架在謊言之上的文明,你告訴我,這幾千年來,你們活得開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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