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微微一笑,“宮裡的小賊,格外狡猾,娘子可小心了!”
裴菀書忙捂住肚子,嬉笑道,“呀,夫君,不好,有個小賊想偷咱家的小寶貝。快打出去吧!”
沈醉哈哈一笑,抱着她轉了幾個圈,回頭看到沈睿抱着胳膊,鄙夷地看着他們。
“幼稚!”沈睿哼了一聲,看裴菀書一臉幸福神情,不盡沉了沉眼,視線落在她的肚子上。
裴菀書下意識地捂住肚子,橫了他一眼,低頭道,“寶寶,你這個小叔叔最可惡了,淨欺負人,你還沒出生呢他就拿眼睛剜你,我們不理他,回去咯!”說着朝沈睿眯了眯眼睛對沈醉道,“我先回去了!”
沈醉卻依然攬着她,對沈睿道,“進屋吧!”
沈睿瞥了裴菀書一眼,跟上。
一進屋子,裴菀書便將沈睿託永康接連送來的文書都拿出來,沈醉一看,皺眉道,“有人麻煩我的夫人,可比我心安理得!”
沈睿睨了她一眼,笑了笑,將油紙包拎起來,“誰讓你捨不得!”
然後又說要在這裡喝酒,沈醉看了他一眼,“你現在很愛喝酒嗎?以前我怎的不知道?”
沈睿哼了一聲,“難道不會長大嗎?”
沈醉蹙眉,想想也是,卻又道,“我不陪你喝,免得讓我家丫頭嫌棄。”他說的是裴菀書肚子裡那個。
沈睿聽得他親暱的稱呼,譏諷地哼了一聲,“走了!”然後也不告辭,立刻就走。
裴菀書“喂”了一聲,“現在不是什麼好時候,別出去喝酒。”聽永康說他經常跑到外面和一些不着四六的人喝酒,幾次在大酒樓大鬧不禁有點擔心。
沈睿剛走,宮裡便來了人。沈醉讓她在屋子裡好好呆着,不許出去亂走,自己帶了明光去大廳。
裴菀書坐在窗下開始繡花樣,到時候可以直接縫在嬰兒的小衣服上,突然想起什麼,對在炕前幫她準備加餐的木蘭道,“木蘭,我記得你會吹笛子的,不如吹來聽聽。”
木蘭曉得她從前很少在府裡聽曲子,彈琴的時候更少,所以有點奇怪。裴菀書笑道,“給小孩子多聽,他是不是自然也會彈呢?”
甫進來的翡翠“撲哧”一笑,“夫人,就算管用,我們世子也還小呢!現在估計不會聽吧!”說着呵呵笑起來。
裴菀書想想也對,是自己太着急,因爲不會彈琴,所以總是想自己的孩子要通曉韻律才行,不禁也笑起來,擡頭卻見翡翠笑得有點詭異,嘴角幾乎要咧到耳朵根上前,詫異道,“翡翠,你變成真的翡翠了嗎?”
翡翠平日裡也被她開過玩笑,見她如此,便更加歡喜她恢復到從前模樣,開心地靠近,低聲道,“皇后娘娘懿旨,韋氏之女瑞王側妃,行爲怪異,瘋癲乖張,致使瑞王妃幾乎母子不保,所以酌令她回孃家修養,除非瑞王妃允許,不得回來王府!”一本正經地說完,然後哈哈地笑起來,眼睛笑微微地看着裴菀書,拖着長調道,“夫人,您還滿意嗎?”
裴菀書垂首淺笑,淡淡道,“韋側妃近來精神不好,回家休息一下也是對的!”然後慢慢地繡着那朵清麗的雛菊,雖然韋姜是她故意要趕出去,但是沒有半分除之而後快的喜悅,仇恨於她不過是對逝者的一個說法,並不會讓她成爲被仇恨掌控的棋子。所以沒有太大的期待也就沒有太大歡喜。
當下的問題是如何保住沈醉全身而退,既然他想走,她不能拖累他。只要他先離開,自己隨後再去也不是不可以。父親是他得力的臣子,想必不會被波及,但是孃親是一定要帶走的。
要想離開皇家,不是亡命天涯那麼簡單,自然要找個妥當圓滿的藉口,讓皇帝主動放棄對他們的懷疑和殺意,這纔是最正經的。
天色有點陰沉下來,正月裡的風於寒冬凜冽中又加了幾分帶着侵透的寒意,沈醉接了旨,讓路大管家好好地送了宮裡的傳旨宦者,便回頭看着伏在地上呆呆愣神的韋姜。
“四哥,這是你想看到的嗎?”韋姜一動不動,神情木然,美眸之間卻是寒氣凜凜。
沈醉淡淡地嘆了口氣,袍袖微微拂動,蹙着修眉道,“你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對她?”
韋姜冷笑,擡眼瞪他,“四哥難道不知道她對我做的嗎?她裝神弄鬼,嚇唬於我。只怕是對我下了毒也不一定,所以我纔會精神恍惚,夜夜夢魘。否則,我怎麼會去推她?”
沈醉似是憐憫地望着她,他家那丫頭果然夠辣,竟然陷害了人,還讓人不能覺察,突然心頭又有點生氣。她定然是真的被韋姜用力地推倒,所以纔不會被覺察。
如此,聲音便冷了下來,“你在莫語居,她在閒逸居,你便是不去招惹她,難道她能跑去你房間裡給你推?”說着轉身便要走。
韋姜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身形搖搖欲墜,一張絕色容顏略帶憔悴,讓她有一種勾魂攝魄的美豔。
“二哥如今失勢,四哥是不是打算踢開我了?也許我們都看錯了,四哥一開始就是想借着我和二哥走到今天這個位子吧。你和沈睿監國,這是何等權勢和榮耀,二哥苦心而不得的,你竟然唾手可得,卻又根本不在乎。四哥,你這樣兒戲,讓我們這些人情何以堪?如果四哥願意,在我們的幫助下,要扳倒沈睿是很容易的。四哥就一點都不想考慮嗎?”韋姜幽幽地說着,瞬間光芒萬丈起來,美豔至極。
沈醉靜靜地看着她,半晌,才道,“這句話,你定然也可以原封不動地對小八說。爲你着想,我覺得你對他說出來會更牢靠一點!”
“四哥,你知道背叛同盟的下場嗎?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是被所愛之人,切齒仇恨,必得剜心而後快!”她陰冷地笑起來,目光森森地盯着他。
沈醉眉頭高揚,哼道,“你是在威脅我?”
韋姜盈盈一笑,莞爾道,“四哥,韋姜怎麼敢?”說着福了福,便笑眯眯地領着丫頭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四哥,這局棋,並沒有下完,但是可以預見,你會是輸的那個。在和裴菀書的那局棋裡,你愛上她,失去了自己。在和皇帝的棋裡,你如今心存內疚,必定會輸。在和沈睿的棋局裡,你壓根沒想對付他。你也必定會輸。你不能像對待沈瑋那樣對沈睿,你就必一敗塗地。四哥,到時候,可不要說我沒有提醒你!”
沈醉拱手長揖,朗聲道,“多謝!”說完便轉身從另一條路快步回去閒逸居,遠遠的便能看到紅梅樹後的雕花窗下,她淺笑溫溫地看着他,心頭一蕩,會心笑出來。
裴菀書看到窗外梅花樹下的沈醉,立刻朝他揮手,然後飛快地跑了出去。
“今日天色真好!”她笑嘻嘻地踮腳去摸他的臉頰,沈醉擡頭看看陰沉沉的天,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放在脣邊呵着氣,“是很好!”
不一會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而下,一葉雪花落在她的脣間,順便化成一抹水汽,看得他呆了一瞬,輕輕地將脣印上去,她的脣有一絲雪花的涼意和溼潤,溫暖了他乾燥的脣。怕她的脣開裂,他只是輕輕地蹭了蹭便笑着離開,然後攬着她的腰往梅林深處走。
後院幾十株梅樹,灼灼如霞。
“小歡,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他怕她冷,解開大氅將她兜進懷裡,從背後環着她慢慢地走。
“我對人家的秘密不敢興趣呢!”她一副沒有求知慾的樣子,雙手撐在他的手腕上,慢慢地去踩着淺淺的雪印。
沈醉輕笑,低頭貼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她愣一下,隨即高興地跳起來,“真的,真的嗎?”
他頷首,鬆開她,任她回身抱住自己,腦袋在他懷裡用力地蹭來蹭去。見她又要放開他去蹦蹦跳跳,嚇得他幫一把將她摟進懷裡,笑道,“讓你的心跳就好了,身子還是別跳了!我那丫頭可禁不住!”
裴菀書抿脣輕笑,輕輕道,“我找時間去跟孃親說一下,我們要小心翼翼,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來。不過,沈醉,你真的確信皇帝不會拿我爹爹和大娘撒氣?”
沈醉搖頭,“你放心,你爹很可能是未來的宰相。他怎麼捨得?”
裴菀書微微皺眉,“可是我想爹爹告老還鄉,去享清福!”
沈醉笑着抱住了她,低聲道,“如果真的如此,那也是我們大周的損失,你爹如今正當壯年,做宰相是最合適不過的。”
裴菀書點頭,“估計爹爹肯定又要說,只要陛下需要,讓他做什麼,都絕無二話!爹就是這麼個人,從來不懂得拒絕陛下!”
“所以,你該放心,岳父大人是不會有事情的。”
懷揣着這樣的秘密,讓她激動地幾乎睡不着覺,夜裡趴在沈醉的懷裡,一遍遍低聲地確認。如今她真的太想離開了,特別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她幾乎一刻也等不得。
她要帶着他們的孩子,跟他一起,去過她曾經和水菊嚮往過的日子。
“沈醉,我可以請柳清君幫忙嗎?這樣的事情,我們自己去做,會不會很困難?”她小聲道。
沈醉把玩着她柔軟的長髮,輕笑道,“自然可以,如今我們也只能相信他這個朋友。只是--”他頓了頓,而實際上他有多麼不想與柳清君牽扯什麼,雖然他告訴自己不應該介意,更不該剝奪她和朋友相聚的權力,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常見面。自己都不該再小氣纔是。
而柳清君留在京城不走,好像是爲了某些事情,實際上是不是爲了她,又怎麼說的清呢?自己佔了這頭的先機,若是連柳清君爲她做事情的權力也剝奪,是不是太過小氣?嘆了口氣,笑道,“改天我們去拜訪他。”
裴菀書一聽開心起來,趴在他胸口,擡起頭笑道,“我們請他做我們孩子的師傅,將他的本事都學來,說不定還能賺到很大一筆銀子!”
沈醉哈哈大笑,幾乎笑到眼淚流出來,這丫頭果然心思不可限量,本來他還擔心東害怕西的,這樣看來倒真的是自己小氣了,這丫頭很明顯的是一心向着自己家的。
二月裡,春風宛若天外飛仙,掠過枝頭,顫抖出些許的生機,嫩得幾乎要碎掉的黃綠色,讓人心軟的幾乎成風化去。
裴菀書偷偷地跟母親說了沈醉的意思,翠依答應出乎意料地爽快,只是讓他們小心謹慎,如果實在不行,她走不走是沒什麼關係的,只要他們能開心就好。她又拐彎抹角地試探了大娘,爹爹在哪裡大娘就在哪裡。而試探父親的結果,只要皇帝需要,他肝腦塗地。讓裴菀書只有唏噓感慨,但是人人自己都有選擇,她也不能強求。
沈醉以踏春和春酒之名,帶着裴菀書去拜訪了柳清君。而柳清君似乎已經知曉他們心意般,提出了實質配合的計劃,唯一的條件就是此後保持聯繫,大家一生爲友。
他能如此灑脫,沈醉自然更不會小氣,兩人正式成爲朋友,反而讓裴菀書有點失落。
杏花飄落如雨,桃花灼灼妖嬈。
三月的曲水流觴大會,依然絢爛多姿。今年又比往年更加盛大顯赫,因爲皇帝親派了四皇子和八皇子出席,可以從中結識青年才俊。
而沈醉的計劃便是借三月踏青時節,帶着裴菀書和翠依離開京都。他們的計劃,如今沈醉聲勢烜赫,看不慣他的人越來越多,二皇子和舊太子的人對他更是虎視眈眈。如果郊外踏青,遇到什麼意外也是常事。
況且,踏青時候,周圍多有相識之人,他們可以做見證,如此一來,萬無一失,也不會連累任何人。
裴菀書唯有一個遺憾,就是花追風,她告訴翠依和沈醉,花追風約他們瀚海江湖,天涯歸處相見。可是實際她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花追風或者時日無多,或者在宮裡密謀其他的事情。
太子妃跌倒在湖面很可能有他幫助。他和二皇子也很可能互相利用。他受了那麼多的苦,如果要報復,那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相約的生活那麼美好,讓她沒有去想那麼多。
能夠離開,就好吧。
不再去管那些煩心的事情。
裴府的桃花開得燦爛,這些都是裴菀書小時候纏着父母栽下的。他們家沒有珍稀花種,只有最常見的梅蘭竹菊。
想起父親將她抗在肩上,一邊散步一邊給她講故事,那樣的場景十幾年了依然歷歷在目,想起來讓她眼眶溼潤,心酸莫名。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一家人,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可是誰讓她愛上了沈醉,一個皇子,一個不被皇帝認可想除之而後快的皇子?
“小歡,你怎麼有點心不在焉?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大娘回頭見裴菀書微垂了首,臉上有一種似乎是悲傷的神情,心裡有點納悶。
翠依忙攬着裴菀書的肩頭,柔聲道,“這丫頭在害怕吧,有身孕的人,經常會有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裴菀書忙斂住心神,笑了笑,“是呀,都快四個月了,肚子卻不見大,娘你說會不會以後很小呀!”
大娘一聽笑起來,“傻丫頭,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娘懷着你的時候,那纔是小呢,都五六個月肚子都不顯大。”
裴菀書一聽,皺起眉頭嘆道,“啊,那肯定了,所以大娘你看我不就是很小嗎?可是我家兒子要是很小,那--可怎麼辦呢?”
大娘拉着翠依大笑起來,紛紛說聰明人有時候犯傻更可愛。
“夫人,宮裡頭來人,說是接小姐進宮去!”接替東梅的丫頭銀杏過來稟報。
裴菀書和翠依互相對望了一眼,心下微微忐忑。她這是來和大娘告別的,然後她就要帶着西荷解憂邀請翠依去府上小住踏青,沈醉外面的人已經安排好,只是城裡皇家侍衛太多,不便行事。
這個時候,宮裡來人是什麼意思?而且怎麼會單單找她呢?
大娘立刻準備,讓西荷翡翠好好跟着,別讓小姐有任何閃失。
幾人應了,準備妥當,便出去上了馬車。本想看看如果就兩三個宦者便將他們打暈,假裝不知道離開就算,誰知道卻是沈睿的銀羽衛,個個武功不俗,西荷等人未必是對手。
裴菀書只好帶着西荷,讓翡翠想辦法回去告訴沈醉知道。一路上想了很多可能,最不敢想的就是皇帝看穿了沈醉的計劃,想拿她作要挾。
解憂駕着馬車,穩穩當當的,可是她那顆心還是七上八下。
“小姐,沒什麼好怕的,不是說車到山前必有路嗎?”西荷很少看到她緊張,想若是母親緊張會影響到腹中的胎兒便想辦法寬慰她。
裴菀書感覺到她的心思,笑了起來,“什麼必有路,是車到山前必翻車!”
兩人呵呵笑起來,氣氛頓時緩和了許多。
馬車行到宮門,沈睿懶懶地臉色不耐地站在那裡。
一看是他,裴菀書定了定,對解憂道,“我們回去!”
解憂剛要調轉車頭,沈睿卻飛快地勒住馬繮繩,裴菀書只得下車。
“小八到底怎麼回事?”她皺緊了眉頭,沈睿卻笑了笑,看她萬分不悅的樣子,譏諷道,“皇宮就讓你那麼害怕?”說着招呼了肩輿讓她乘坐。
裴菀書也不跟他爭執,上了肩輿,沈睿便和她一路往華歆宮去。
“是永康找我?”她驚訝道。
沈睿點頭,“是呀,我也沒說是父皇找你!”看向她的目光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不是和你四哥去曲水流觴大會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裴菀書心頭擔心沈醉。
沈睿忽然歪頭勾着她,眸子裡清光淡冷,“四哥要忙的事情多呢,早就被父皇召進宮去了。可能是那個霹靂堂的事情吧。霹靂堂滿門被滅,父皇覺得蹊蹺,我查不到什麼。父皇便交給四哥處理。”
風波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