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月西懸的時候,裴菀書估計已經半夜,他們在遠離大道的一處山坡上停下。
“李兄,方纔有一位可是御前帶刀三品侍衛,您就這樣將我擄來只怕大軍不久既至,難道您就不害怕?”裴菀書站在地上腿肚子直打顫,卻強自按耐着讓聲音儘量平緩,冷冷地譏諷他。
月亮雖然清亮,但是四周都是高大的樹木,身邊是低矮的灌木叢,黑漆漆的四周只有腳底下的石子山道明晃晃的反射月光。
李銳笑了笑,“我倒是佩服你,連自己的生意都做,還真是商人本色,唯利是圖!”
裴菀書反脣相譏,“像李兄這樣吃飽喝足,整日風花雪月,爲情仇不辭奔波閒情逸致的雅士怎麼會理解我們這種爲了五斗米折腰的小人物艱辛呢?”
“你父親是皇帝面前的紅人,難道會艱辛?你哄鬼呢?”李銳譏諷地冷笑,鬆了馬繮在馬腹上輕輕一拍讓它自己跑去一邊吃草躲藏。
“難道李兄沒聽說過清高孤傲這樣的詞語嗎?”裴菀書嗤了一聲,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按着腰肢,方纔被李銳幾乎摟斷,看他身材細長乾巴的沒想到那麼大的力氣。
走了兩步,裴菀書便覺得從腰肢往下一陣陣地抽痛,用力地咬着牙不肯哼出來。
“那隻能說你爹爲人深沉,圖的是大事,現在看出來了嗎?”李銳語氣譏諷甚濃,顧自大步走在前面,高低不平的石子如履平川。
裴菀書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的親事,冷笑一聲站定,“你以爲我們願意高攀嗎?如果這次事成,你果然先前所說,我自然萬分感謝你,賺你的銀子全數奉還,另外再奉送五千兩,如何?”
李銳定住腳步,回頭看着她,月光下他身上的衣衫被風捲得裹在身上,如竹挺拔修長。“我現在倒是對你很好奇,你平日都做什麼?”
裴菀書挺了挺下頜,“不勞您掛心,我的提議李兄可否考慮?”如果他肯答應,那麼便肯定不能傷害自己,他看起來像江湖人,自然知道江湖規矩。
“一萬,不二價!”李銳豎起一根食指,淡淡道。
獅子大開口,裴菀書哼了一聲,“好,成交!不過如果李兄學藝不精被亂箭射死或者亂刀砍死,那可怪不得本小姐!”
“自然。”李銳笑了笑,指了指前面,“那裡有一座小小的山神廟,你若是快點還能睡一覺,明早可能就要有一場惡戰。”
裴菀書忍着痠痛走過去,果然好小一座廟,沒有院落三間殿堂前一堵泥石斷壁,走進去只見狹小的殿堂中間神龕上供奉着一尊怒目圓睜的泥塑,兩邊是青面獠牙的小鬼。雖然殘舊但是卻還整潔,神龕上香爐裡面香灰已滿,看樣子常有人來此。她心頭暗暗思忖,照他策馬奔馳的方向和時間看應該在冷翠山的某處,這座小廟卻不曾見過,估量了一下應該不會太偏僻,否則不肯能如此多人來上香。附近應該有獵戶纔對。
“你休息一下,我來生火!”李銳說着便走去殿後撿拾乾柴火。
殿內蚊蟲密密匝匝,裴菀書只覺得腦門被碰的又痛又癢,一路狂奔身上全是汗,如今被蚊子包圍說不出的難受。
用袖子護着頭一邊驅趕蚊蟲,走出殿外去尋找驅蚊草藥,看看有沒有艾蒿之類草,野生蒜。轉了一小圈一無所獲,臉上卻被蚊子叮的又痛又癢,又怕野獸遂不敢走遠,索性將自己香囊裡的茉莉乾花拿出來搓碎了抹了臉上。
殿內溽熱難耐,便坐在門口石階上。
半晌李銳迴轉,在斷壁前生起火堆又將一叢艾蒿還有其他野草放在火上炙烤,不一會便出來一陣草香然後便是刺鼻的味道瀰漫開來。
“我看蚊子不怕,倒是把我薰死了!”裴菀書捂着鼻子用力地扇着風,嗆得眼睛不斷流淚,索性走到背風處,讓蚊子咬死比薰死舒服一點。
“別不知道好歹!”李銳笑了笑扔給她幾隻青翠的野果。
裴菀書就着火光看了看,野果色澤鮮豔如玉,不知道有沒有毒,對於野外生存,她實際沒有一點經驗,便不敢吃只小心地放在袖中,又從頭上拔了一根尖細的銀簪插在果子上。
“聽說你親孃是宮裡人?”李銳一邊撥弄着火堆,無意地問道。
裴菀書抱着膝頭坐在一根突起的樹根上,譏諷道,“你聽說的還不少,這兩天又去打聽了吧!”
李銳挑了挑修眉,火光映在他的黑眸裡,水光融融,裴菀書瞥了他一眼迅速的別開去,這樣一雙眼睛看得人心慌慌。
“要劫持他未來的王妃,我自然要方方面面打探清楚,你娘可是皇后親自發話許配給你爹的,真是恩寵無限吶!”
“我娘曾是皇后娘娘宮裡的丫頭,如果配給臣子也沒什麼不可以!”裴菀書雙手交握在袖籠中,淡淡道。
“只可惜你娘不是皇后的侍婢而是淑妃娘娘的!”李銳斜對着她坐,睇着她緩緩道,“對了,淑妃便是沈醉的親孃,他並不是皇后親生的。”
裴菀書不耐地翻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對這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不感興趣,我對人家的八卦更加沒興趣!”
“看起來你是真不知道,這可是你未來夫君的身世秘密,沒想到你竟然不好奇,嘖嘖!浪費了!這消息可是萬金難買!”李銳斜躺下右手支頭笑眯眯地看着她。
裴菀書輕飄飄掃了他一眼,打了個呵欠道,“你怎麼記性這麼差,我不是說過不想嫁給他,所以才花銀子請你的嗎?”
“如果我說我這是救了你,你是不是該付給我更多的銀子?”李銳左手提着根木棍隨意地在地上划着。
“不覺得。”
裴菀書不感興趣地趴在膝上,不打算繼續和他浪費脣舌。
“沈醉娶你是爲了折磨你,也報復你娘!”李銳笑眯眯地看着她,“難道這個消息不值錢嗎?”
裴菀書一驚身體顫了顫卻沒有擡頭看他,笑了笑慢慢地看向他,“李兄,你不去唱戲做戲子真是可惜了!天賦呀!”說着冷笑一聲,“如果他想殺我們,隨便一句話的事情,還用得着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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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道,“貓抓老鼠的伎倆你該知道吧!”
裴菀書聽得心頭一凜,卻譏諷道,“你恨沈醉不至於如此吧,不就是個女人麼,你輸給他那說明不如他魅力大,也沒什麼!”
李銳哼了一聲卻也不着惱,“我好心提醒你,你還挖苦起我來了!我告訴你,沈醉一直在偷偷查淑妃死因,他懷疑是有人害死她的,而你娘呢就是她的貼身宮女,淑妃死了之後很多宮女殉葬,爲何獨獨你娘活着而且還悠哉地嫁人了呢?”
裴菀書猛地擡頭看他,目光凌寒,本來普通的面容因爲那雙翦水秋瞳中蘊含的凌厲而生動起來,隨即她垂下眼,輕蔑地勾了勾脣,“但願你不是個大嘴巴,因爲話多的人死的都很快!如果是真的沈醉不會放過你,皇后不會放過你,如果是假的,那麼更加不會,你說呢?”
“沒見過你這麼愚蠢的女人,我這般救你,你卻句句擠兌於我,算了,狗咬呂洞賓!”李銳突然惱羞成怒起來,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雙漂亮無比的桃花眼因爲怒氣而泛着寒光,極爲不相稱。
“李兄,你錯了,是呂洞賓打狗,打一隻汪汪亂叫的狗!”裴菀書扯了扯嘴角,橫了他一眼。
“如果我捏死你,是不是一舉兩得?既泄我心頭之恨,又能讓沈醉的臉色鐵青?”李銳瞥了她一眼,寒光凜凜。
裴菀書輕笑,“李兄,這麼小氣?怎麼做大事?你不是一舉兩得,是一舉數得。”
“我該把你扔去喂狼!”
“李兄,你比毒狼可怕!”
“我決定送你回去,讓你嫁給沈醉,既能羞辱了他,也能讓他折磨你,消我心頭之恨。”李銳幸災樂禍地看着她,桃花眼更加春意融融。
“如此,多謝!”
裴菀書哼了一聲,捏了捏袖中的銀簪,靜靜聽了聽,除了草蟲啾鳴,偶爾兩聲知了便是風吹樹葉的唦唦聲。
看來黃赫和柳清君如果要來也需要明天早上了。
李銳再沒出聲,反而翻了個身不再理睬她,似乎真的生氣了。
裴菀書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想氣她沒門,就算死到臨頭她也不會讓那個人痛快地享受。她隨意地躺在地上卻剋制住睡意靜靜地等着,看着月亮幾乎要沒在西天,知道已經下半夜。
聽着李銳均勻的呼吸,她打了個呵欠爬起來,嘟囔了句,“我去方便一下,你可是君子。”
沒聽到李銳的聲音,便躡手躡腳地走向殿後,那裡有一條小小的山道直通向上。四下看了看,黑漆漆的,好在她記得這面山坡上沒有懸崖,比較安全。
當務之急是找個地方藏起來讓李銳找不到他,這人既不靠譜又有點神經質,說不定什麼時候會發瘋,還是不能靠他。
好在最近沒有下雨,山中透幹,行路並不難。她走了一段沉吟一瞬又立刻返回殿後不遠處,在一棵大樹下摸了摸,沒有刺,又撿起樹下的葉子看了看,藉着微薄的星光判斷應該是楓樹。然後想了想自己應該可以爬上去便挽起裙襬,慶幸自己從小偷偷爬樹出去玩。
“那樹上有蛇的!”剛抱住樹幹想往上爬的時候聽到身後不遠處涼涼的聲音傳來,忙回頭,此時無月星光暗淡,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根本看不見他在哪裡。
蛇?北方就算有也不會是毒蛇!
裴菀書定住身形慢慢地退到樹後,蹲下,依然看不見他在哪裡。
“裴小姐,你也太不夠意思,說好一萬兩,難道你想賴賬不成?”戲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裴菀書立刻回頭去一陣衣袂飄飄聲音,便知道他輕功甚好,自己不可能看見他。
這個李銳太過狡詐,而且似乎並不那麼簡單,如果他和沈醉僅僅是情敵也不必打探那麼多消息。她又想起黃赫,按照李銳所說難道是沈醉讓他來保護自己?他知道李銳會這麼做?結果恰恰是自己去找了柳清君反而將事情弄糟了?
“你在想什麼?”陰陰的笑聲在耳邊響起,裴菀書忙轉身靠在樹上,看着眼前這個在黑夜中顯得尤其修長的男人。
“我在想你是不是和我有仇!”她一手握住那隻果子,一手攢住銀簪。
“這裡總有毒蟲出沒,還是回去吧!”李銳彎腰朝她抓來,突見一個圓圓的東西朝自己飛來,他頭一扁躲過去,手徑直抓向她的脖頸,掌心卻握上一處溫軟。
裴菀書大叫一聲,手用力一推簪頭的鳥嘴,寒光一閃刺進李銳的手臂,然後他轉身便飛快地逃走。
“喂!該死的!”他氣急敗壞地拔下手臂上的銀簪,卻突然手臂一麻立刻意識到上面喂有烈性麻藥,回頭看她朝山上爬去冷哼了一聲,從懷裡掏出一條大手帕牙齒咬住一端用力地扎住上臂。
風從樹梢上掠過,帶來一種細微的震動,他趴在地上聽了聽,立刻朝裴菀書追上去。
裴菀書覺得自己倒黴透頂,早知道就與柳清君約昨天多好,要麼就不約,誰知道這李銳兩天裡竟然打探了這麼多消息,不管真假那都是讓人掉腦袋的事情。
“該死的女人,你站住!”李銳沒想到她會有那般烈性的麻藥,過了一會便有點腳步虛浮,手腳麻痹症狀。
“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裡,我不會去告發你就是。”裴菀書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此時能看到遠處天空一片橘紅,隱隱聽得見馬嘶鳴的聲音,看來是黃赫來救她了。
“這山上可有毒蛇,你不要以爲我騙你!”李銳定了定身形,積蓄力氣。
裴菀書根本不信,半晌聽不見聲音便想他肯定已經要昏過去了,柳清君給的麻藥據他說可以麻倒五匹大馬,他也不過一頭馬駒子豈有不倒之理就算他內力深厚面對毒藥能夠支撐一會,但是這麻藥卻和普通人一般無二,抵抗不了多少時間。
黑暗中她看到一條黑影“咕咚”一聲栽倒在地,心下暗喜,便想過去將他綁起來,腳下似乎踩了什麼東西軟軟的,一滑之下身體傾斜,“啊!”的一聲,摔倒在地上,突然大腿上一陣劇痛,然後什麼東西從自己身下“跐溜”爬走了,地上的落葉唦唦作響。
腿上劇痛不已,裴菀書心頭氣悶,竟然--
真的被蛇咬了,而且一條腿瞬間已經沒了直覺,看來--
自己真的很倒黴,難道一定要命喪於此嗎?
周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