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傍晚時分,落日融金。院中的槐樹梧桐葉子掉的差不多,如此擡眼望天,視線一覽無餘,份外敞亮。

水菊已經給裴菀書圍上薄薄的羊毛鉤織的薄披肩,但是她出去一趟回來還是凍得搓手跺腳。

“小姐,您每年都比我們穿得多,穿的早,我才穿了件夾衣呢!”水菊扯了扯自己的衣襟給她看。

“你小姑娘火力壯,行了吧!”裴菀書跺了跺腳也不肯進屋裡,就在院子裡那株掉光了葉子的梅樹下走來走去。

“小姐,我方纔聽人家在議論昨夜洞房還有兩位側妃進宮的事情呢!”水菊雙眼有神,看着裴菀書“您猜怎麼着?”

裴菀書翻了她一眼,慢慢地打着太極拳,“少嚼人舌頭!”

水菊笑道,“很多人活着不就是爲了嚼個舌頭嗎?他們也就這點樂趣!”

“你是他們嗎?你要是你就和他們過去吧!”裴菀書慢悠悠地掃了她一眼,動作不緊不慢,非常到位。

“難道您就不好奇他們怎麼洞房的?是東間西間一起?還是分上半夜下半夜呢?”水菊彎着腰看向她。

“呸!沒正經的東西,快去給我做棉衣去!”裴菀書瞄了她一眼。

“早好了!”水菊笑起來,不懷好意地看着她。

“還有大氅,斗篷,披風,比甲,護膝,棉鞋……”裴菀書不禁笑起來。

“哎,小姐,那兩位難道不要給您請安嗎?”水菊望了望門外,就算是假的,可是他們也不知道呀!

“她們都知道洞房那夜爺是去了孔小姐那裡的,還擔心什麼?”裴菀書緩緩說着,一邊演練着動作。

“哎呀,您就別練了,回頭柳公子肯定說您練得不對!”水菊看她慢悠悠的,着急。

“這是我按照書裡練來的,他們都是高手,自己看不上這個,但是強身健體可不錯!”裴菀書笑了笑,繼續。

正說着,門房專管通報的小丫頭進來回話,“回夫人,韋側妃來了!”裴菀書一怔,瞅向水菊,“都是你烏鴉嘴!去備茶,點心去吧!”

然後收了動作,抱守歸元,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看到婀娜身姿委佗而來,映得滿園枝椏如同瞬間開了萬千紅花一般明豔至極。

裴菀書迎上去,笑道,“妹妹從宮裡回來,怎麼不好好休息,大冷天的。”

韋姜行到裴菀書跟前,又近了一步,忖度了一下距離才嫋娜下拜,“妾韋氏給裴王妃請安,祝--”

她拜得慢,裴菀書出手快,“妹妹還是免了,哪裡這麼多規矩,大家一處還是姐妹相稱吧!”

韋姜笑了笑福了福起身,玉面薄施脂粉,紅脣豔豔,更加嬌嫩動人。

“姐姐大度,妹妹受之有愧,妹妹原該一早就來,只是--”臉紅了起來,薄薄的,如淡淡的紅霞一般,“今早起的晚了點,要趕去宮裡,這不一回來,妹妹便沐浴更衣,來見姐姐了!姐姐可比責怪妹妹不懂禮數纔好!”

裴菀書聽得出她的潛臺詞,還有一位是不懂禮數的,不過她卻無所謂,只怕這位來的目的也不是爲了請安。

“怪冷的,妹妹屋裡坐!”裴菀書看了她一眼,披着薄薄的羊毛呢披風,裡面的衣衫卻只是由薄薄的綾羅換成了細細的織錦緞而已,也真夠美麗的!

“這才十月裡,下元節都不到,哪裡會冷?姐姐怕冷,可是畏寒之症?”韋姜說着挽着裴菀書的手臂慢慢地走進房中。

裴菀書點了點頭,請她在廳內的花梨木桌旁西邊太師椅上坐了。韋姜看着椅子上繫着的靠背和坐墊,驚豔道,“喲,姐姐,這是誰的針線,真是靈動有致呀!”

裴菀書讓水菊上茶,淡聲道,“那不值什麼,是我孃家幾個丫頭做的,我們家小也沒什麼東西,就做點針線活罷了!”

韋姜仔細看了兩眼才緩緩坐下,道,“不瞞姐姐說,我那些繡品可都是花了大價錢從江南的一處小繡莊買來的,繡莊雖小可不是生意小,而是人家做的極爲精緻,價格不菲,可是我看來,姐姐的竟然不比我那些差!而且這靈動飄逸之風,確實有姐姐的風韻。”

裴菀書微微翹了脣角,看在她爲自己的繡莊出了銀子的份上,就陪她做作一會吧!

“那是妹妹眼光獨到,也是韋家家世殷實,否則怎麼能找到那般好的繡莊!”

韋姜點頭。“姐姐,李側妃可來過了?”

裴菀書搖搖頭,“都怪累的,我原本想讓人說不用來的,他們說你們從宮裡回來已經很晚,估計要明日了,誰知道妹妹有心,這會就來了!”

聽說李紫竹沒來,韋姜也不驚訝,卻做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呀,可能她太累了,皇后娘娘留她說了很久的話,皇上也召見了她。”嘆了口氣道,“我知道她是瞧不上我們的,今日進宮在車裡我同她招呼,她也並不熱情。”

“可能秉性如此吧!”裴菀書沒見過而且也沒打聽她,只是從永康那裡聽來幾句,似乎從前是很和順一個女子,後來不知道怎的有點孤僻。

自然是因爲沈醉吧,禍害!

“也許吧,皇后家的人自然不同凡響,昨夜裡,她就摔了東西!爺鐵青的臉,我陪着小心寬解了好半日才和緩一點,就這樣幾乎一夜沒睡,才晚了的!”韋姜微微垂了垂首,臉頰又紅了紅。

裴菀書只當沒看見,“肯定是下人們伺候不順心,惹了她,大家裡出來的人,自然有點脾氣的!”

韋姜挑了挑眉,聲音冷了冷,“按說這大家更應當秉持禮度纔對,就連永康公主不也是矜持守禮,親和有禮的嗎!”

裴菀書淡笑頷首。

“她今日回來帶人去看了桂園,嫌名字土氣,又嫌院子不夠大,說自己來的晚,好的都讓人給挑走了,我便說與她換!誰知她瞅都不瞅我一眼,說我不夠格!姐姐,你說我是不是冤枉?”韋姜頗爲氣憤道。

裴菀書對上她暗含風雷的眸子,冷冽狠戾,心突的一下,忙冷笑道“說來她是覺得我做了手腳委屈她了,可實際妹妹你也看到,除了這園子大一點,可真沒什麼,花花草草的沒什麼不說,離哪裡都遠,也不方便!”

韋姜淡淡道,“她說的呀不是這些,估計是爺的院子在莫語居,離這裡可是最近的!”

裴菀書擔心的還是應驗了,果然她們會計較這個,笑道,“實則完全不必,我們爺是什麼人大家也清楚,風流成性,非絕代佳人不娶,我麼,是你們平衡出來的,倒是被冤來的,新婚那夜,爺可是去了孔小姐那裡的!”

“姐姐,我一直覺得吧,爺怎的是我們自己的家事,可是這外人來摻和就是不太合理。這對姐姐來說也太不公平,雖然妹妹的新婚之夜未曾那般,但也說不準爺還是覺得野花刺激呢!”韋姜幽怨地嘆了口氣,神色哀婉,楚楚動人。

裴菀書看着她如籠寒紗的水眸笑道,“妹妹不必擔心,有妹妹的絕色,爺必不會再生外心,那位孔姑娘雖然傾城,可妹妹不也是傾國之色嗎?說她人間無顏色,不過是因爲這些大家閨秀都深藏繡閣,那裡會有人識得,這樣方成全了她們青樓女子的美名!”

韋姜愁眉輕舒,“還是姐姐比花解語,讓人聽得舒心!”

裴菀書笑了笑,垂首端起茶碗,輕輕抿了口茶。

“姐姐,我有件事想與你請示!”韋姜雙眸含笑,溫柔地注視着她。

“妹妹客氣,請講!”裴菀書將茶碗放下,擡起絲帕擦了擦嘴角。

“我想將海棠園改個名字,姐姐幫我想想,叫什麼好呢?”

“妹妹見多識廣,敏慧沖懷,想必已經有了中意的,隨意改,自己的園子自己做主!”裴菀書笑了笑,請她喝茶,韋姜應了卻沒端茶碗,裴菀書想起她說過的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她來這裡自然不是爲了喝茶,便也不再勸。卻也譏諷的撇了撇嘴角,不知道沈醉算不算別人用過的呢?突然她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忙垂了垂眼,將笑意硬生生地吞下去。

“伊人居可好?”韋姜雙眸晶亮,卻不動聲色地看着裴菀書。

“好呀!”裴菀書笑道,“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你那園子不正是在府裡的流玉河邊上麼?想必爺也會念茲在茲,想念伊人!”說着肉麻的話,自己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承姐姐良言,我們做女人的,無非就是有個可靠的男人,又一雙貼心的兒女就是一輩子了!”韋姜莫名地嘆了一聲。

裴菀書挑眉,她可沒指望男人,孩子們,到時候收養也不錯!

“聽說姐姐寫的一手好字,爺的匾額也是姐姐玉手成全,不如妹妹也湊個熱鬧如何?”韋姜說着讓自己的丫鬟將那個紫檀木小匣子拿過來,“姐姐,這個就是謝禮!”

裴菀書忙推辭道,“妹妹見外,我們是一家人,一副字麼,舉手之勞,只是姐姐的字可是拙劣的很,妹妹別嫌棄纔好!”

“求之不得呢!”韋姜將紫檀木匣子打開,裴菀書看過去,長睫顫了顫,一對溫潤剔透的碧玉鐲,就算是不懂行情的人也知道價值不菲。黃金易得,寶玉難求。

“這是我和德妃娘娘對姐姐的一點意思,可不要再推辭!”韋姜凝眸瞧着她,眼波柔潤,但是裡面暗含機鋒。

裴菀書笑了笑,腦中快速地衡量了一番,收,就是接受德妃的恩惠,此後要奉她爲上,遇到事情只怕要仔細掂量。不收,就是違逆她的意思。

收,然後改日送她價值相當的東西!

裴菀書只好做出欣喜的樣子,“那就多謝妹妹和娘娘美意!”說着讓水菊上來仔細收着。

那邊木蘭已經備好紙墨,裴菀書凝神靜氣,一蹴而就。

韋姜又狠狠地誇獎了一番,同時也隨口說了句,“娘娘對字畫的造詣堪稱大家,改日我與姐姐進宮,去向娘娘請教一番!”

裴菀書笑着謝了。

直到關門也沒見到李紫竹,裴菀書想她不會來,便關了門。

夜裡風寒,裴菀書便讓水菊生了小小的火爐子,水菊坐在窗下做針線,給裴菀書縫棉襪子。裴菀書看了一會那對鐲子,又看看另一隻皇后賞的,看來這德妃還真是要強,人家給鐲子也給。

人家給一隻,她給兩隻。

突然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一下,擡手揉了揉,可別出什麼事情纔好。

聽到院子裡巡夜的婆子隱約嘀咕,“聽說那李側妃可大脾氣了,摔摔打打,跟潑婦一樣!”“連我們夫人也罵了!”

“還是韋側妃好!”

“就是!”

裴菀書立刻起身,衝到窗口一把推開窗子,喊道,“你們幾個過來!”

幾個婆子一愣,忙麻溜地跑過來,在廊下站成一排,屈身行禮。

“夫人,”爲首的婆子上前行禮。

“你們說什麼呢?”裴菀書和顏悅色道。

那婆子看裴菀書神態和順,便道,“夫人,您不知道呢,府裡都傳開了,李側妃新婚當夜摔摔打打,罵罵咧咧,今日去了桂園更是說夫人您心毒如蛇蠍,處處擠兌她。飯菜不可口,是豬吃的,住的院子又小又破,離爺又遠。還說……”

“夠了!”裴菀書喝止住,“你親眼看見,親耳聽來的?”

“回稟夫人,奴婢在我們院裡當差,哪裡能隨意出去逛呢?我們是聽來的!”

“聽來的?”裴菀書挑了挑眉,聲音高起來。

另一個婆子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和韋側妃的一個老嬤嬤是老姐妹,認識好些年,她奉側妃之命來賞了大夥一些錦帛之類的東西和一兩銀子,閒聊起來,她蘇紅的。”

裴菀書心頭冷笑,卻不動聲色,“韋側妃是單給你們送,還是院子的人都送?”每人一兩銀子,很大方呀!府裡幾百號人,倒是有的送!金掌櫃他們是不是得上百呢?

“回夫人,韋側妃爲人性慈溫和又大度,說是按照院子送下來的,我們院子和爺的院子是一樣的,其他的酌量稍微少一點!”

“行了我知道了,韋側妃送你們的東西,你們就收着吧,回頭我會讓人去還禮!”裴菀書淡淡道。

“夫人,不用的,韋側妃說了,是新來的見面禮!”

“這是閒逸居,”裴菀書笑道,“我們有我們的規矩,我們的規矩就是出一分力氣拿一分工錢,無功不受祿,記住了?”

幾個婆子雖然不懂,卻還是回道,“記住了,夫人!”

“以後不許隨意串門,不許打聽事情,不許嚼舌頭,像方纔的話我不要聽到第二遍!”裴菀書的笑容掛在脣角,語氣卻如窗外的寒霜一般。

“是,夫人,”有人意識到什麼,心裡忐忑起來,夫人初來時候的手段她們還是記得的。有幾個想着回頭就將銀子送回去纔好。

待那幾個婆子走遠了,裴菀書眼神冷冽起來,哼了一聲,水菊道,“她也送給我們幾個了,不過都沒要!是她貼身的丫頭叫秋菱的來的。”

“那你怎的沒告訴我?”裴菀書臉色沉下來。

水菊扁了扁嘴,“我沒想到她會這樣,每個人都收買!”

裴菀書淡淡道,“也沒什麼,我本來也不想當這個家,再說現在不都是金掌櫃和路管家再管嗎?我可沒要他們日日來報備什麼!”

水菊看出她不開心,便道,“小姐,不如坐着說會話,然後就休息吧!”

裴菀書嘆了口氣,“還真的累!”伸了個懶腰,大大地打了個呵欠,到了一半還沒盡興的時候,聽見“砰砰”的敲門聲,嚇了一跳,便岔了氣,一下子右肋處痛疼如割,忙擡手按住,“去看看!”

水菊忙去開了門,看到一條纖細的人影跑過去,是西竹,便回來看到裴菀書握住腰,忙道,“小姐,怎的啦?”

裴菀書搖搖頭,“沒事,一會就好!岔氣了!”

水菊忙上前扶着她,給她揉了揉腰,按了按後面,又去倒了杯熱茶,服侍她喝下去。不一會西竹輕手輕腳地到了門口,低聲道,“小姐,李側妃在鬧呢!”

明槍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