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漆黑的夜幕纔剛剛染上一層白邊,所有的人都還在沉睡中,躺在牀上的天血夜像是有了感知一般,一個翻身從牀上躍起,她看向窗外,微微皺了皺眉。
下一刻,她順手抓起旁邊的衣衫套上便追了出去,前方那道白色的身影,彷彿想要將她引到什麼地方一般,不緊不慢,不讓她靠近,也不讓她跟丟。
幾個追逐間,天血夜跟着她來到了北苑之後。
玄天宗的北苑後山,有一座萬丈懸崖,這裡被立爲禁地,平時不會有人前往這裡,白衣女子帶着天血夜一直來到懸崖邊,她回頭看了一眼天血夜,下一刻她直接一躍,跳了下去。
站在不遠處的天血夜看到白衣女子那悽楚的臉,雙眼一凝,“天仙樂?”
她頓了半秒,但是一想到從天池一役後便消失的念城,她還是選擇追了上去,來到寒風瑟瑟的懸崖邊,天血夜向下看去,血瞳穿透濃霧,直接看到下方的情況,在懸崖百丈之下,有着一個巨大的岩石平臺,而此時,天仙樂便站在上面,擡起頭看向懸崖上方的天血夜。
兩人在濃霧寒風中一上一下相互對望,天仙樂的眼神很複雜,她並看不到懸崖上方的天血夜,可是她卻在希翼,她能夠下來。
天血夜猶豫了半秒,下一刻,她直接一躍,縱身跳了下去,寒風在她的身邊轟然作響,吹亂了她一頭墨發,更吹出了隱匿在背後的幾絲白髮,當天血夜落到岩石上後,她冷漠的看着天仙樂道:“你引我來這裡?究竟是爲何?”
天仙樂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天血夜,她不知道她該對她投以什麼樣的感情和情緒?是憤怒?憎恨?嫉妒?都有,也都不是,她對她憤怒,也嫉妒,但是卻從未憎恨過。
天仙樂擡眼看向石壁山洞的方向,眼裡有一絲祈求,這個高傲的人兒咬着薄脣,猶豫了很久才從牙縫間擠出幾個字,“求你,救救她吧。”
天血夜挑了挑眉,她直覺有些不對勁,下一刻她直接對着山洞中走去。
山洞之內並不像外邊那麼潮溼,反而異常的乾燥,深入洞穴後,天血夜終於看到了裡面的情況,天一蓮冰冷的屍體被一層薄冰包裹着,使得她的屍體在短時間之內不會潰爛,而在天一蓮的身旁,蓬頭垢面的男子正傻傻的瘋笑着:“嘿嘿……都死了……都死了……”
天血夜定睛看去,只見那一窩雜草下中年人的臉孔,不正是那天傾雲嗎?看着瘋了的天傾雲,天血夜嘴角輕輕勾了勾,眼裡閃過一絲深意,便將目光直接從他身上掠過。
而當她的眼移到石臺之上那道白色的身影上時,血色的瞳孔,瞬間收縮,幾乎是一個瞬移,天血夜便來到石牀前,她看着那熟悉的面孔之上,此時浮起的青紫之色,黑紫色的血管,在她的皮膚下方不斷穿梭着,就猶如一條條有生命的蟲子一般,看起來異常可怖。
“怎麼回事?”天血夜憤怒的轉過頭,雙眼隱藏着暴戾,念城離開時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變成這般生不如死的樣子?
天仙樂低下頭,眼裡有着哀痛,“我從大殿離開後,便帶着一蓮和父親來到了這裡,這裡很隱蔽,只有我和爹爹才知道這個地方,只是沒想到,卻在這裡,遇見了她。”
“她好像受了不輕的內傷,當她看到我們來到這山洞後,特別是看到父親後,她情緒過於激動,導致經脈逆行,走火入魔。”
天血夜冷漠的看着天仙樂,眼裡射出一道慎人的光芒,“如果你引我到這裡來,是爲了聽你編造謊言,那不好意思,恕不奉陪。”
念城的實力她最清楚不錯,一介神獸,怎麼可能情緒激動便導致走火入魔?這種謊言,只要是一個普通的靈師都不可能相信。
天仙樂咬了咬脣,見隱瞞不過去,她擡起頭,雙眼中有淚在肆虐,“父親清醒,狂性大發,他給了正處在修煉中的念城蓄力一擊,他還告訴她,說她的女兒當年沒死,不過現在,也已經是一具死屍,念城她以爲一蓮,一蓮她,是她和父親的親生骨血。”
天血夜聽聞天仙樂的話,雙眼不可置信的睜大,這怎麼可能?如果天一蓮真是念城的骨血,那她,便是親手殺了念城親生骨肉的劊子手。
“這不可能,念城說過,她的孩兒是胎死腹中,天一蓮怎麼可能是念城的骨肉?”天血夜擡起頭質問天仙樂,天仙樂扯脣苦笑,“是啊,當時她跟你說的話也一樣,只是父親卻告訴了她一個讓她確信不已的事實。”
“原本他以爲落掉念城身體內和他的骨血,一切便會結束,只是他沒有想到,魔獸母體給那小傢伙帶來了頑強的生命,不足月便出世的她,卻比一般的孩童身體強壯,她快速的長大,不到一歲便看起來和一般五歲的孩童沒有區別,她很快熟悉掌握冰系幻氣,卻同時繼承了母體的水之幻力,而她的脖頸後方,有着一朵和念城一模一樣盛開的白色冰蓮。”
天血夜聽聞天仙樂的話,頓時皺起了眉頭,不可能,她和天一蓮交戰時,絲毫沒有感覺到她擁有水之幻力,而天仙樂此時含淚看着念城的樣子,一個大膽的猜想在她的腦海中形成。
“她好傻,一蓮並沒有水之幻力,而她的脖頸後,也並沒有一朵白色冰蓮。”天仙樂說道這裡後,俯下身撫摸着念城的臉孔,當她頸間的發隨着身子的傾斜下垂開後,一朵耀眼的白色冰蓮,綻放在天血夜的眼中。
“是你,原來你纔是天傾雲和念城的孩子。”天血夜終於理清了一切,天仙樂的憂傷以及淚,都有了正確的解釋。
天仙樂嘴角揚起一抹苦笑,“我從未得到過他的愛,他對我冷眼旁觀,對我嚴苛以待,我都在安慰自己,我並不是他親身的,他能夠給我活下去的機會,便是對我最大的恩賜,他折磨我,讓我在冰天雪地之下修煉,看着自己凍得青紫的身體,我安慰自己,父親是爲了我好,爲了讓自己以後能夠繼承聖女之位。”
“他封印了我體內騷動的魔獸血脈以及水之幻力,叮囑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秘密,每次月圓嗜血之意來臨之時,我會被他帶到這裡,用鐵鏈捆起來,而他便站在一旁用厭惡鄙夷的眼神,看着我在獸性和人形之間痛苦徘徊。”
“一蓮出生後,他更是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每次看到他疼愛一蓮的樣子我便安慰自己,是他給了自己活下去的機會,如果有其他的奢望,那便是自己不知好歹,爲了爹爹,我泯滅着良心和他一起逼迫你孃親交出寒冰聖炎,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是我只是想要討他的歡心,想讓他認可我。”
說道這裡時,天仙樂眼裡的痛苦更甚,她擡起頭看向天血夜道:“你的孃親很好,她是我見過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她的眼,彷彿能夠看穿一切般,從頭到尾,我根本不敢和她對視,當她知道我們的目的是逼她交出寒冰聖炎時,她毫不猶豫的生生將它從體內抽離,交給了我,當時虛弱的她只和我父親說了一句話,好好對她,不然以後你必定會後悔。”
“呵呵,諷刺吧,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半分悔意,?...
我是他的親生骨肉,他卻連半分憐憫都不給我,到了最後,我還是成爲了他報復的工具。”
天血夜靜靜的聽着天仙樂講述所有的一切,當她聽完天仙樂講到當年她和他父親逼迫天傾城交出寒冰聖炎時,她的眼中,一道血腥的光芒閃過,只是,她並不恨眼前的女子,她只是被利用的工具,擡起眼,她看向天仙樂道:“念城我會救,不過他,必須得死。”
天仙樂看向身後瘋瘋癲癲的天傾雲,她咬了咬脣,“他已經瘋了,難道就不能放過他嗎?”
天血夜聽聞天仙樂的話,嘴角扯起一抹危險的弧度,“如果他是真瘋,我倒不介意放過他,只不過……”
說道這裡,天血夜看向天傾雲的方向,彷彿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天傾雲亂髮下的眼不斷閃爍,只是他依舊自顧自的抱着腳搖晃着,嘴裡唸唸有詞,乍看之下他的精神真的極端不正常。
“你說什麼?他不可能裝瘋,他那麼驕傲,怎麼可能會……”
天仙樂看着走向天傾雲的天血夜,眼裡滿是不可置信,她很清楚,天傾雲是真的瘋了,他絕對不可能裝瘋,而天血夜,一步步的走向天傾雲,她那血色的雙瞳中閃爍着慎人的光芒,下一刻,她一把抓住天傾雲的衣襟,迫使他看向自己。
“天傾雲,你一介靈尊強者,也會墮落到想用這種三腳貓的演技逃過玄天宗的追殺?你不覺得恥辱嗎?”
天傾雲四處躲閃,就是不敢對上天血夜的雙眼,而下一刻,一股龐大的幻力從天血夜的身體之內爆發而出,天傾雲的整個身子,像是不受控制了一般,搖晃着的頭猛地一震,他那有些慌亂的眼,直接對上了天血夜的血瞳。
盯着那雙血色的瞳孔,天傾雲的雙眼充滿了恐懼,他像是看到了煉獄一般,渾身在這一刻開始顫抖,“你放開我,放開我。”
天血夜嘴角勾起一抹邪異的笑容,“你不是瘋了嗎?瘋子在這個時候,應該不可能還有清醒的意識。”她的血瞳,能夠看穿一切的僞裝,就在她剛剛進來的第一刻她便知道,天傾雲裝瘋是真,真瘋是假。
“我沒瘋,我沒瘋,我是裝得,我是裝得,我怕天絕心知道真相後會除掉我,我手裡唯一壓制他的籌碼已經沒有了,都是那個廢物,那個賤種,我對她抱有那麼高的期望,她卻讓我失望透頂,啊……你放過我,放過我啊。”
天血夜的血瞳,與生俱來便帶着一種幻術,它能夠讓人內心最陰暗的一面表現出來,讓人直接面對他內心深處的恐懼。天仙樂站在一旁,她並不知道天血夜做了什麼讓天傾雲這麼痛苦,當她聽到天傾雲口中說出的話後,淚,直接從她的臉上滑落。
“爹,我是你的親骨肉,能不能只要一次,你好好看看我,我不是你復仇的工具,我是你的親骨肉啊。”天仙樂幾乎崩潰,而天傾雲聽到他的話,眼裡卻爆發出瘋狂的神色,“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有一蓮一個人,如果不是她長着一張和傾城一模一樣的臉,我怎麼可能會被她迷惑,而你,本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間,你是我的恥辱,如果不是你還有一點用處,我早就親手殺了你。”
天傾雲的話猶如刀子一刀刀將天仙樂凌遲,他的嘴每動一次,天仙樂心底的傷便更深,天血夜看着已經接近瘋狂的天傾雲,眼底在這一刻謀生出殺意,“像你這樣的敗類,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哧……”
黑色的火焰如幽靈一般從天血夜的身體之內迸發而出,緊接着蔓延到天傾雲的身體之上,一介靈尊強者,就這麼被提在半空,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便化爲了黑色的灰燼。
天血夜收回手,看着手中那黑色的粉末,拍了拍手,她漠然的轉身,而天仙樂,此時睜大着雙眼,彷彿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般,淚,無聲的在她的眼角劃落,她愣愣的看着天傾雲消失的方向,久久都沒有眨眼。
“你對他的憐憫,只會讓你顯得可悲,這樣的人,不值得你留戀。”天血夜只對天仙樂說了這幾句話,便直接來到念城的身邊,看着念城已經逐漸開始水腫的身體,天血夜的眉開始糾結。
“糟糕。”
天血夜的話讓沉浸在天傾雲身死中的天仙樂反應過來,她快步走向天血夜的方向,焦急的道:“怎麼了?”
“你剛剛說,在你們到這裡之時,她好像處在修煉中?”
“嗯,對。”
“那就棘手了,看念城現在的樣子,走火入魔後的她,實力已經開始退步,現在她已經開始出現半妖化的症狀,應該過不久,她便會完全妖化,變會吞天河妖本體的樣子。”
天血夜指着念城彷彿被水充滿的晶亮的皮膚道,她的肌膚,已經薄的彷彿輕輕一碰,裡面的水就會衝出來一般,此時她那張酷似天傾城的臉,早已面目全非。
“那現在怎麼辦?你一定得救救她,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天仙樂早已拋下了她孤傲的架子,此時她只一心想要念城活過來。
天血夜眼裡也有些焦慮,她從未應付過現在這種情況,當她看到念城的臉在吞天河妖和天傾城之間徘徊時,她突然想起納戒中的血桑果。
血桑果有重鑄肉體的神效,當初擎蒼交給她的,一共有兩枚,她從來沒有想過,現在會派上用場。手在伏魔上一揮,一枚拳頭大小火紅色的果實出現在天血夜手中。
天仙樂看着天血夜手中的血桑果,她並不知道那是什麼,畢竟血桑果是傳說中的聖果,真正見過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更別說天仙樂這個從未踏出過雪山的少女。
“希望有用。”天血夜並沒有把握,畢竟念城和天傾城的狀況不同,她只是從人形退化到魔獸的階段,運用血桑果,不知道能不能將她的肉體再次重塑回來。
天血夜單手託着血桑果,下一刻她手猛地一握,整個血桑果,在她的手中裂開,鮮紅色的果醬,猶如粘稠的血液一般從她的手中流下,落到念城的嘴中。
鮮紅的液體順着念城的食道流入她的身體之內,由於她的身體近乎半透明的狀態,天血夜兩人可以看到血桑果的汁液滲入念城的每一根經脈、血管,當念城的身體已經呈現出血紅之色後,念城的身體,卻在此時快速的鼓脹起來。
“這怎麼回事?”天仙樂看着這突然的驟變,她無措的看向天血夜,天血夜眉峰緊皺,眼前發生了什麼她也不清楚,而就在下一刻……
“嘭……”
念城那鼓起的身子整個炸裂開來,水,直接向四處飛濺而去,天血夜和天仙樂下意識的避開身子,當她們轉過身後,一具【赤】裸的身體,出現在原來念城所在的石板之上。
看着那白皙晶瑩剔透的身子,天血夜和天仙樂兩人的眼裡都閃過一絲驚喜,“咳咳咳……”念城從昏迷中轉醒,她猛吸了一口氣,劇烈的咳嗽起來,她支撐着自己的身子,氣息終於順了後她纔看向身邊站着的兩人。
“主人。”念城驟然見到天血夜,眼裡有些驚訝,而天仙樂,直接被她忽略,冷漠得好似兩人素不相識?...
一般,“主人,是你救了我?”
念城打量着自己已經恢復正常的手和身體,感激的擡起頭看向天血夜,天血夜鬆了一口氣,從納戒中取出一套衣衫丟給念城,“現穿上吧。”
念城接過天血夜遞來的衣衫,像是回想起什麼一般胡亂快速的套上,她一個翻身從石臺上躍下,飛速的跑到天一蓮屍體的旁邊,將她被遮住的脖頸露了出來,看到上面什麼都沒有後,念城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眼裡涌起一抹苦澀,“我就說怎麼可能呢,我的寶貝,早就不在了,我曾經希翼有那麼一點點可能,她在這個時間活了下來,呵呵……”
天仙樂看着念城臉上難過的神情,那是爲了她,淚,在她的眼眶中肆虐,她想要上前,卻有不敢,站在一旁的天血夜無奈的搖了搖頭開口道:“念城,天傾雲並沒有騙你,當年,你的孩子,確實沒有死。”
“什麼?”念城猛地轉過身,雙眼緊緊盯着天血夜,彷彿想要將她說得話聽得真切,天血夜看了看身旁的天仙樂繼續道:“你的孩子,當年活了下來,而她,現在好好的站在你的面前。”
說完,天血夜將天仙樂推上前,念城的目光,終於挪移到了天仙樂的身上,看着天仙樂,念城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慢慢的站起身子,兩母女,就在此時,小心翼翼的靠近彼此。
兩人相互對望,念城走到天仙樂身邊時,輕輕的撥開她頸邊的發,當那朵晶瑩剔透的冰蓮出現在她眼裡後,念城眼裡的淚,再也包裹不住,“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孃親。”天仙樂衝向念城的懷中,母女重逢,兩人的淚,肆虐着對方的衣襟,而就在兩人脖頸間的冰蓮交錯在一起時,奇異的一幕發生了。
滾滾河水從天而降,直接將兩人的身體包裹,兩人被這河水託舉在半空中,天仙樂訝異於眼前的一切,眼裡有些慌張,念城笑了笑道:“乖孩子,不用怕,這是吞天河的河水,它們,也在爲我們的重逢而開心。”
念城的話讓得天仙樂心安,兩母女對視而笑,下一刻便在空中的河水中起舞。
站在下方的天血夜看着念城母女重逢的歡樂,她不由得摸了摸伏魔,她的孃親,還在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擡起頭,看着天仙樂母女的快樂,天血夜直接轉身,一個飛躍間,她已經離開了山洞,只留下飄渺的一句話留在空中。
“念城,我還你自由,你我的主從契約從此作廢,好好享受天倫之樂吧!”
當念城母女聽聞傳音反應過來時,山洞中,早已沒有了天血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