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跟陸念念鬧得挺兇，陸念念惱羞成怒，說阿霧不夠意思，不夠朋友，使勁在她身上招呼，阿霧兩眼緊盯着前方，腦袋裡卻在祈禱腰上不要留下淤青，不然被杜靖宇知道了，肯定會質問這些痕跡的存在，到時候念念能躲得了？
頭皮發麻中，渾渾噩噩地到了醫院，T市人民醫院幾個大字的霓虹燈在黑夜裡乍現，一眼就看到了醫院的招牌，阿霧坐在座位上怔怔發愣。
知道杜靖宇下車，她才猛然間反應過來，也跟着下去。
“剛纔一直在發什麼呆？害怕見到他？”大概是因爲此刻是晚上，杜靖宇也沒跟阿霧避嫌，抓着她的手放在手心，自然而然的親暱。
阿霧卻有些擔心，怕遇到熟人，她想抽出，但杜靖宇霸道，不允許她這樣做：“別亂動，這裡還能遇到什麼熟人？”
聞言，阿霧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穿過門診大樓，往後面的住院大樓而去。
“沒有想他的事，來的時候，我把我們的事跟念念說了。”
跟陸念念說了？杜靖宇眉頭微挑，嘴脣翹起一抹弧度，燈光下的表情帶着愉悅。
“我以爲你早就說了。”杜靖宇似乎在喃喃自語，沒想到她還隱瞞了。
阿霧聽着語氣，以爲杜靖宇要生氣，事實上她並不是故意隱瞞，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纔沒說的。
於是，又忍不住解釋了一番，杜靖宇瞥了她一眼，表情略嫌棄：“我又沒說不行，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阿霧卻聽出他話裡巴不得陸念念知道的意思，她低着頭輕笑，等再次擡頭的時候，表情已經很平靜了。
住院樓大門前不時有人進進出出，阿霧抓着杜靖宇的手微微使了使力，裡面，有丁成俊，她現在的心情頗爲複雜，不能說不想見，也不能說想見。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之後，阿霧的心境有些變化，她對丁成俊除了以往的厭惡之外，更多了一些其他的情緒，比如，同情，可憐。
是的，阿霧可憐這個男人，十一年的悉心照顧，十一年的細心呵護，到頭來丁敏玲竟然不是他的女兒。
她突然笑了，爲什麼是她不敢來看丁成俊？若說不敢，也是丁成俊不敢見她吧？做錯事的不是她，她爲什麼要心虛？再者，今天她來，也不是來嘲笑丁成俊的，換了以前，阿霧或許會這樣做，那時候的她本質就是一隻哎傷人的小刺蝟，她完全不介意將丁成俊傷得體無完膚。但現在的阿霧還在成長期，每經歷一件事，心境就會有變化，她不想再這種無意義的糾纏，她在一件件事情的疊加以及積累中，更成熟，也看得更開了。
她爲丁成俊帶來的是好消息，或者丁成俊願意祝福她跟杜靖宇的話，阿霧或許會更加樂意。
“走吧，我已經準備好了。”阿霧擡起頭，眼眸很亮，一動不動地凝視着他。
杜靖宇知道，她確實做好了準備，因爲剛纔來的時候，阿霧的臉色還是有些沉重，而此刻，她嘴角微翹，臉上是難得出現的自信。
他也勾脣一笑，自信的阿霧，格外漂亮。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牽着阿霧到了電梯處。
丁成俊的病房在十樓，有些高，阿霧跟杜靖宇在電梯的時候沒有誰說話，直到走到他的病房門前，一門之隔，門裡與門外是父女，若他們當着面見到了，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杜靖宇伸出手，阿霧搶先一步，對着門敲了幾聲，落在門把上的手微微使勁，往右一擰——沒有鎖。
她忍不住輕笑，擰開門把，哐噹一聲，稍微使了點勁，將門往裡面一推，頓時明亮的燈光朝着阿霧照射過來。
事實上，病房裡不止丁成俊一人，而是還有一個醫生。
聽到開門聲，丁成俊以及醫生都沒反應過來，知道阿霧以及杜靖宇一前一後地走進，他看到阿霧得表情很平靜，沒有仇恨，也沒有嘲笑。
“阿霧……你……怎麼會……”丁成俊睜大眼睛，驚愕地看着阿霧，彷彿她的到來是多麼不可思議得事情。
事實上，她的到來，本來就不可思議，丁成俊以爲她不會再出現再自己的面前，不會跟自己有任何交集，直到他慢慢死去。
“哦，這是家屬嗎？大晚上的來探病啊，真是有心。沒什麼事了，你按照我剛纔的叮囑那樣做，就沒事，不管結果如何，你現在配合我們的治療方案，也能改善一些情況。”醫生笑着說。
丁成俊已經聽不進他說的什麼了，他的瞳孔裡，倒映出阿霧的影子，她一步步走近，離他越來越近。
他原本的激動，突然落下，驚喜也消失不見，甚至連醫生什麼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杜靖宇盯着阿霧的腳，她沒踩出一步，他們之間的距離接縮短一步，本來在看到阿霧的那一刻，他該驚喜的，因爲她來了。
可當她真的來了，他腦袋裡想的更多了——爲什麼現在來？她知道敏玲的事了？來這裡看他的笑話？
然後，他沒臉面對她了，他心底甚至寧願阿霧沒有來。
最後，她的腳步停在他的面前，丁成俊的手在被子裡握成拳，不敢看她的臉。
阿霧沒有說話，杜靖宇在她身後，表情淡淡的，漫不經心的，如一個經過醫院的旅客。
最終，丁成俊還是率先打破了這個尬尷，難不成，真的而要保持沉默下去？
他試圖從躺着變爲靠着的，阿霧看得出他的動作很吃力，又是三天不見，丁成俊憔悴得更加可怕了，她甚至懷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丁成俊。
“你怎麼來了？沒有提前說一下？”丁成俊的聲音很低很沙啞，越來越有老人嘶啞了，阿霧咯噔一下，恍然就明白過來，丁敏玲以及外婆說的，他的病已經不能拖了，是一種怎樣的局面。
“嗯，經過，順便上來了。”阿霧的手從杜靖宇的手心掙脫開，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平靜。
看着空蕩蕩的手，阿霧有些赧然，“來得突然，花就沒有買了。”
這話，她說得硬邦邦的，但一句解釋，已經算是主動的了，丁成俊眼底閃過驚訝之色。
阿霧抿脣，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跟丁成俊說什麼。
丁成俊愣愣地回過神來，忙說：“沒事，沒必要的，不在乎那些虛禮，你能來，我已經……很開心了。”
後面幾個字，丁成俊的聲音壓得很低，阿霧彷彿都沒聽清楚，在她後面的杜靖宇卻譏誚地輕哼一聲，丁成俊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出口的話，被這一聲輕哼哼得絲毫不剩。
阿霧回頭，看了杜靖宇一眼，他的表情很坦蕩，彷彿那一聲冷哼不是他發出來的一般。
阿霧有些無語，又有些鬱悶，回過頭，視線在丁成俊身上掠過。
見是見到了，卻沒有別的話可以說，太陌生了，她也累，他估計更累，更別說他還生着病。
阿霧的眉心鬆開，淡淡地對病牀上的人說：“你這兩天，多注意休息吧，醫生怎麼說的，你就跟着怎麼做了。我今天來，並不是特地來看你，而是告訴你一個消息。”對他來說是個好消息的消息。
丁成俊又難以置信地看着她，事實上阿霧願意跟他說一大段話，他都已經覺得不可思議了。
“什麼消息？”丁成俊舔了舔脣，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緊張，他現在彷彿許久不曾喝水的人，嘴脣都是乾燥的。
阿霧的眼睛緩緩跟他的目光有了交集，那一剎那，丁成俊根本不敢看過去，阿霧的聲音卻在安靜到只有他們說話聲的病房裡響起。
“關於你的病，你不需要太擔心了。杜靖宇他找到了跟你相配的骨髓，如果這兩天之內，你的身體沒有太大波動，醫生覺得可以進行手術的話，會在這兩天之內給你進行骨髓移植手術。我來，只是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她的聲音很平靜。
相配的骨髓竟然是由杜靖宇找的？
丁成俊目瞪口呆，他甚至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他們來，告訴他骨髓找到了？
“阿霧……你說的是真的？”丁成俊重複問了一遍，心底苦澀至極。
“你覺得有必要騙你？如果不信，那就算了。”阿霧皺眉，感覺丁成俊的質疑讓她莫名有股惱意。
她轉過身，拉着杜靖宇的手就想離開，反正已經告訴他了，也沒話可說，就這樣吧。
丁成俊見她這樣，知道她生氣了，忙叫住她：“阿霧，你等一下，我還沒有說完。”
她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阿霧也是狠心的，丁成俊眼眶發酸，他用嘶啞的聲音喊了一句：“就算是爸爸……求你了……好不好？聽我說完……”
他的聲音着實很可憐，阿霧背對着他，都感覺到他聲音裡的悲慟，以及動容，這是往日丁成俊跟自己說話的時候沒有的。
她的腳步忍不住頓了一下，已經慢了下來，阿霧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
她其實就是看在他病得這樣程度的份上，給他一點面子，反正來都來了，她說不出話，勉強聽他說也不是不行。
杜靖宇瞟了阿霧一眼，知道她又動容了，生病的人，果然是矯情了不少，果然是丁成俊。
他鬆開阿霧的手，腳步也頓住了，任由丁成俊繼續唧唧歪歪，外加環着自己的手臂看他發揮。
“敏玲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吧？”丁成俊小心翼翼地問，這下，自己被戴綠帽，被養孩子的事已經拋在一邊了，他要站在阿霧的角度爲她考慮。
“嗯。”語氣冷淡，不含其他情緒。
丁成俊心裡抽痛了一下，他的手從被子裡抽出，卻不知道該放在哪裡：“我纔是眼瞎的那個人吧？你媽媽肯定覺得我很可笑，也很可憐吧？我費了那麼多的心思以及精力，要擺脫你媽媽，甚至不要你，最後卻是這樣。”
曾經說得自嘲，阿霧在聽到媽媽之後，覺得他這一次又是自作虐了。
她的紅脣勾起一縷譏誚，丁成俊說得何嘗不對？
“是的！”阿霧點點頭，直接承認了他的說辭，他很可憐，也很可笑。
丁成俊在聽到阿霧的答案之後，臉色更慘白得厲害，整個人都在發抖。
阿霧往前走了一步，緊盯着丁成俊的臉：“我並不想從你口中聽到我媽媽如何，我覺得你可笑可憐，我媽媽不一定這樣認爲。你不是她，永遠也不知道她想的是什麼，所以，你那些話，在我聽來更可笑。每個人都該爲自己犯下的錯誤受到懲罰，今天的一切，不知道是不是在懲罰你，但很明顯，你已經受到了。”
阿霧深以爲，從一個人口中轉述另一個人的話容易出紕漏，尤其是一個尚活在世的丁成俊說自己的媽媽會如何如何想，簡直放屁！
他改不掉自己的自以爲是，這一點跟丁敏玲有些相像，不過丁成俊的程度沒那麼重而已。
“事實上，你不要跟我懺悔，或者是覺得抱歉，因爲我覺得這些都不重要。過去你如何，是你的事，現在你如何，也是你的事，我感覺這一年來，聽你的懺悔已經無數次了，我聽怕了。”阿霧冷聲道。
丁成俊很慘，他現在的境況確實很慘了，說他衆叛親離也不爲過，他臉上的悲慟，阿霧視若無睹。
原來丁成俊也有這樣的時候，他有沒有想過當年他一句離婚，媽媽那時候的心情？
越想，阿霧就越怒，因爲她也會推己及人，她可以想象媽媽當時會怎樣心痛，丁成俊那時候在做什麼？
今天的一切，都是對他的懲罰，他活該！
“對不起……對不起……”丁成俊喃喃說道，聲音嘶啞中帶着哽咽，阿霧煩躁不已。
“我知道自己錯得很離譜，關於剛纔你說的事，我……只能說謝謝。至於你說的不想聽我的懺悔，好，我不說了，確實沒有意義，也確實是我的錯。也謝謝杜先生，在這樣的情況下還願意幫助我。”丁成俊苦笑着說了一大段。
杜靖宇擰眉：“那也是看在她的份上。”
丁成俊瞭然一笑，自然知道是看在阿霧的份上，否則這個男人，肯定不會放過自己，更別說幫忙了。
阿霧煩躁地聽着丁成俊的話，看到他眼底的那抹死氣沉沉，她冷冷一笑：“你跟丁敏玲如何，都是過去，也幸好你現在不是名人了，否則T市嘲笑諷刺你的人，多如牛毛。既然來了，我也不介意多勸你一句，不要讓杜靖宇的努力功虧一簣，如果你受不了那個打擊要尋死膩活，那不妨提前告訴我，免得浪費人家的骨髓。”
這話說得夠毒，杜靖宇的笑容卻越來越大，阿霧果然能學到一些，當然對於這種變相的關心，他是不爽的，路都是自己找的，丁成俊能怪誰？她還用這種話刺激他，丁成俊還真的敢自殺，活不下去了？
不過好歹這也是跟着他學的，杜靖宇想到這裡，又懶得跟她計較了。
丁成俊臉色微變，彷彿被阿霧說中了心事，不敢看向她，事實上，尋死的念頭確實在他腦海裡出現過，他求生意志不強，醫生已經提醒過多次了。
現在被阿霧這樣說出來，丁成俊難堪地低下頭，刺中了他的心思。
“我知道了，你別擔心，我知道怎麼做了……”丁成俊木訥地說。
阿霧瞪着他：“我沒擔心過，你別誤會，話就說到這裡，愛換不換，不換拉倒，我走了。”拉着杜靖宇的手，從病房裡跑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