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當空,海風習習,波濤洶涌。
一道戴着斗篷的黑影跳躍在一個個礁石上,看身形像是一名男子。他的身法極其迅捷靈敏,沒幾下便已躍到海灘上。男子在沙灘上站了數息,左右環顧,未見異狀,便開始向島內走去。
剛跨出第三步,他突然感覺頭頂一寒。強烈的生死危機迫使他幾乎是瞬間做出了反應,急速向後倒躍。
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自空中飛落,直挺挺地插在方纔男子站立之處。強勁的力道沒有受到沙地的絲毫阻滯,劍身直沒沙裡,只餘劍柄在外。
“再往前走,你便要死!”
一道威嚴的男音讓戴着斗篷的黑衣男子不禁擡頭凝視。月光之下,一名身着奇元島島衛服飾的男子正與他對視,神情甚是冷峻。
“你是何人,爲何要到我奇元島上來?或者......”
島衛男子目光一寒,語氣逐漸凌厲起來。
“你本就是島內之人,出島又所爲何事?”
黑衣男子顯然並不想回答此島衛的問話。他身形一閃,便要從左側逃離。
“在我手下要讓你逃了,我還要臉不要?”
島衛男子左手一伸,原本插在沙地裡的長劍飛回手中。
“怒海狂鯊!”
隨着他一聲輕喝,一團耀眼的白光自他手中劍身出現,隨即迅速放大,最終變成一條呲着利齒的鯊魚,飛向正在逃離的黑衣男子。
白光鯊魚在攻擊途中逐漸膨脹。臨近黑衣男子之時,其滿布利齒的巨口已是完全可以直接吞下男子。
感知到身後臨近的攻擊,黑衣男子不但不躲,反而突然轉身,迎着巨鯊,伸出雙手,掌心向下。
“沙海!”
隨着男子一聲輕念,他的四周沙暴瞬起,迅速在半空匯成一片沙海,將白光鯊魚圍困在內。
緊接着,黑衣男子雙手變掌成拳。
“沙聚!”
他話音剛落,圍困着巨鯊的沙海迅速凝聚,終是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沙球。
原本已是被困的白光巨鯊在沙球中慢慢消散,直至完全消失。沙球落下,重新化爲一堆散沙。
看着巨鯊被滅,持劍島衛心下卻是一沉。眼前的黑衣男子實力或許還在他之上。
但職責所在,他不能退卻。他緩緩擡起手中長劍,指向空中明月。
“萬刃天降!”
隨着他的一聲暴喝,無數道光劍自空中飛速落向黑衣男子,密密麻麻,讓人根本無從躲避。
但黑衣男子顯然也並不打算躲避。他雙手同時掐了一個印,隨後左手指地,右手指天。
“無量絕壁!”
隨着他一聲輕喝,一個球形屏障憑空出現,將其緊緊包裹。
空中萬劍刺落,卻沒有一把能穿透他所築起的屏障。
“還要繼續?”
黑衣男子緩緩出聲,卻是無比沙啞,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刻意掩飾。
島衛男子沒有說話,手持長劍,凝聚全部力量。
此刻,月光之下,他與佩劍彷佛出現了神奇的共鳴。他便是那劍,那劍亦是他,他與劍已緊緊融爲一體。
黑衣男子的神情開始凝重起來,此刻他的眼中再無他物。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眼前這一把劍,一把可能會讓其喪命的劍。他運起全身勁力,凝聚在右手上,右掌成爪,蓄勢待發。
這一擊,不是島衛男子被利爪刺穿,便是黑衣男子被利劍分屍。
島衛男子動了,帶着他的劍,帶着他的島衛榮耀,刺向黑衣男子。
寒光一閃,兩人背身而立。島衛男子的劍上,鮮血滴落。
“是你!居然是你......爲什麼......”
話未說完,島衛人已倒下,一個血洞貫穿其胸。
黑衣男子站在島衛身邊沉默良久。
誰也不會想到就是這場無人知曉的對決,竟奏響了這座平和了千年的島嶼腥風血雨的前奏。
少女凱風的家裡,被她撿回的裸男甦醒的第八日。
“魯魯,快去把你哥哥喊回來,要開飯啦!”
凱風一邊安放食具,一邊對安靜待在她腳邊的毛茸茸小獸暖暖一笑。
小獸全身覆着淺褐色的絨毛,只有腹部一小塊呈雪白之色。橢圓的體型,若不是它長着一對扇狀的大耳朵,看起來還真像一個活脫脫的肉蛋。
然而,它卻極通人言。聽到少女喊它,竟人立而起。聽完少女的吩咐,圓溜溜的眼睛極其人性地撲閃了一下,便由人立之姿改爲四足着地,奔出了廳堂。
很快,小獸又回來了,身後還跟着一臉色蒼白的短髮少年。
“你回來啦,可以開飯了哦。”
少女放置好食器,對着男子莞爾而笑,梨渦淺現。
雖然在這八天時間裡,少年已經多次見過少女的笑,但每一次總會看着她的笑愣然。
“你又去海邊了嗎?”
溫婉關切的聲音來自首座。若有生人在此,決計難以相信,如此沁心的嗓音竟是來自一位頭上滿是銀絲的老嫗。
“我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
少年輕輕搖了搖頭,略顯失落。
“那就先不要想了,小寶寶。”
少年看向少女。小寶寶,是這段日子以來眼前少女對他的稱謂。
八日前甦醒的他,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所有的人,事,物,語都是少女一點點教授於他。
當他出現了什麼失誤,少女總是輕輕地拍一把他的後腦勺,然後鼓起半邊臉頰,似是生氣地道:“小寶寶真笨,又記不住!”
以少年當時的情況的確與初的嬰兒無異。
少女也看向少年。這半個月來,她幾乎像母親一樣照顧着眼前的少年,雖然少年的年紀可能比她要年長。
成爲母親似乎是所有女子潛在的天性,少年有時的舉動會讓她忍不住抓狂。但現在想起,卻是那段身爲‘人母’的日子裡難忘的美好。
“凱風,你跟我說過,每個人都會有名字,對嗎?”
少年坐下後,低着頭沉思了數息,終是忍不住開口。
“對,而且每個人都該擁有一個名字。”
少女也從回憶中回過神來。
“凱風,魯魯,還有薛岐婆婆,你們都有名字。”
少年神色一黯。
“可是,我沒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
聽完此話,少女臉上神情一滯。
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以‘小寶寶’稱呼眼前的男子。雖然是少女的天真戲稱,卻也是無奈之舉。
她不知道少年的姓名,雖然有想過自己給少年取一個名字,但她認爲這件事畢竟意義非凡。
她的名字是亡母所賜,這就像是她那未曾來得及記住音容便已在她生命中永遠失去的母親留給她的最後的禮物。
“凱風,你......你能幫我取個名字嗎?我想要一個名字。”
少年看着少女,眼裡盡是渴盼。
少女如玉般的小手緊緊一握,星眸裡漾着微光,任誰都清楚她此刻的心緒。
“你真的願意讓我給你取名嗎?這可能會是刻在你身上的一個永遠的符號。”
“我想要這個符號。”
少年沒有猶豫。
少女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眼,鳳眸微眯,嘴角輕揚。
鄰座的薛岐看到她這副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又要調皮.....”
“我遇見你的那一天呢,你光着身子,倒立在海沙裡。不如就叫,就叫......”
少女頓了頓,臉上不知爲何浮現一層淡粉。
“沙立!”
說完這兩個字,她便不再出聲,誰都會以爲她這是對此事的莊重。可薛岐清楚地知道,她那是在強忍住好讓自己別笑出聲來。
“沙立,沙立,沙立,沙立!”
少年先是輕念,後來忍不住大喊出來。
“從今以後,我的名字就叫沙立。謝謝你,凱風。”
沙立激動的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握住凱風的柔荑。一時間,滑膩的觸感,讓他覺得自己這個舉動不太合適,便很快抽回了手。
可感受着手掌上殘留的絲絲暖熱,心裡卻是想,要是能再摸一會兒該有多好。
“好啦,你也終於有名字了。我們該吃飯啦,你看魯魯都餓壞了。”
沙立轉頭,果然發現小獸挺着它那淡紫的圓鼻子一臉委屈地看着他們。
“嘿嘿,吃飯。魯魯,吃飯了。”
“唔,唔......”
魯魯忽然對着凱風輕輕鳴聲。
凱風似是想起什麼,伸手取出嵌在腰間束帶的暗綠色的扁圓錦石。錦石正一閃一閃地亮着綠光,看起來頗爲急促。
“莫不是島衛那邊有什麼事?”薛岐輕聲問道。
沙立也看向凱風。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知道,凱風是這奇元島的守衛者之一。這塊扁圓錦石名爲‘鴻音’,是島衛們傳音通言所用。
凱風伸出纖細玉白的手指,指上凝了一抹藍光,輕點在‘鴻音’中心的小孔處。
“叮!”
一道深沉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一刻鐘後,銀灘集合!”
“叮!”
聲音斷掉。
“隊長很少在這個時候召集我們,還是全員召集,這到底是......”
凱風淡蛾微顰。
“去了就知道了,不必多想。”
薛岐臉上不現波瀾。
“凱風,我......我想和你一塊去。”
沙立猶豫之下,終是說出了口。
“你去那作甚,那可不是什麼好去處。”
凱風接着又補充道:“對你而言。”
“帶上他吧。既是銀灘集合,想來也不是拘謹的場合,赤平也沒說不讓帶人去。再說,他也該見見其他人了。”
薛岐緩緩勸道。
“可是......”
凱風本想再說些什麼,可看到沙立眼裡那掩飾不住的期待,竟是沒忍心再拒絕,
“那好吧,我帶你去。不過你一定不能離開我身邊,記住了嗎?”
“嗯,嗯嗯。”
看着沙立那如青鸝啄谷般的點頭,凱風卻是撲哧一笑,這是這幾日來沙立在她面前最常做的動作了。
銀灘,是奇元島西邊的一處海灘。
與他處海灘不同,此處的海岸線呈圓角形向海面探出,海沙潔白細膩,在陽光照射下,呈現耀眼的銀光,在這一帶的海灘中異常顯眼。
在銀灘深處,一棵萬年刺榕樹龐大的樹冠整齊地探出,枝葉密集,如一頂厚厚實實的圓形三角帽,在烈日下投下寬廣的陰影。
一幢哨所,挺立在樹蔭之下。
哨所周圍已經聚集了數十人影,三三兩兩在交談着什麼。
“陟岵,凱風現在都沒到,這可不像她的作風。”
一名身材頎長的白衣男子向身邊的同伴開口。
“說的也是,凱風平時可是最積極的,這種事肯定是第一個到場。”
陟岵聳了聳寬厚黝黑的肩膀,也表示不解,作爲搭檔他可是很清楚凱風的脾性。
“聽說你半月前和凱風在海邊撿到一個裸男,凱風還將他帶家去了?”
白衣男子吊着眼睛,略顯好奇地問詢着。
“不錯。當時這男的全身倒插在沙裡,我可是費了老大勁纔給拔了出來。
那傢伙當時不省人事,沒辦法將他交到島務殿,凱風就給送她家去了。”
“說來也是可憐,這傢伙睡了五天四夜,醒來後竟然記憶全無,連話都不會說。”
“凱風只能教他說話認字,照顧他。我去找凱風執行巡島常務,還見過他。說起來......”
“怎麼?”
白衣男子看着陟岵有些怪異的神情,忍不住問道。
“凱風管那傢伙叫,小寶寶。”
“小寶寶?呵,還真是符合凱風的脾性。”
白衣男子笑着搖搖頭。
“你倆在嘀咕什麼呢?”
一襲淡淡的香風飄來,交談的兩男子同時轉身。
一道淡藍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銀閃閃的海灘上。簡潔幹練的冰藍短髮,欺霜賽雪的瓷肌,如晨星般璀璨的鳳眸,輕揚的嘴角淺現梨渦。
雖然略顯圓潤的下巴還帶着幾分少女青澀的稚氣,其身上閃現的光芒竟已不下當空的昊日。
“凱風,你終於來了,嘿嘿。”
陟岵快步跑向凱風,白衣男子亦緊隨其後。
“小凱風,小妮子真是長大了哈。說不得我得趕緊讓我娘找薛神醫求親,晚了就來不及了。”
白衣男子半是戲謔地對着凱風大笑,眼角還時不時地輕瞟身旁的陟岵。
果然,陟岵此時已是滿臉黑線,雖然他本身就黑。
“想的倒美,我纔不嫁你這老頭。哼!”
凱風似是很嫌棄地向白衣男子撇了撇嘴。
“老頭?”這回輪到白衣男子滿臉黑線,“我只比你大三歲好嗎?”
“哈哈哈,哈哈哈......”
一旁的陟岵已是笑的合不攏腿。
“這位......就是你那個,小寶寶?”
站在凱風身旁的沙立終於引起了白衣男子的注意,他也隱隱猜到凱風緩至的緣由。
“他現在叫沙立。”凱風認真的板起了臉,“還有,小寶寶,只能我一個人叫。”
“沙立,這傢伙也是和我自小玩耍的兄弟。”
凱風隨意地向沙立介紹白衣男子。
“什麼叫兄弟,我們明明是青梅竹馬好麼?”
白衣男子似乎很不喜歡這種介紹。
“對,青梅竹馬的兄弟。”
凱風微傾着臉。
沙立自從來到這片海灘就已經注意到白衣男子。
頎長的身材快和陟岵一般高。上吊的丹鳳眼,高懸的鷹鉤鼻,手握水墨摺扇,當真是淡雅清貴。再聽說他與凱風的關心,心中自然將他與陟岵一般看待。
“在下沙立,還未請教閣下高姓。”
“噗!”
白衣男子尚未答話,陟岵已是笑出了殺雞聲。
“凱風,這些話是你教的吧?”
“我,沒有。別瞎說,他自個兒看書學的。”
凱風顯然有些鬱悶。
白衣男子也是一陣啞然。
“在下免高姓羅。至於名字嘛,咳咳,以後沙兄自會知曉。”
白衣男子打了一個哈哈。
“他叫羅索。”
凱風強忍住笑,故意將名字唸的很快,且很輕。
“囉嗦?嗯,在下記着了。”
沙立自從看了《春秋禮記》,便一直照着上邊的說法行事言語,並將生活中的人和事時常與書本所述相印證。
不過對於白衣男子這個名字他還是略感新奇,爲何聽之有些怪異。
“不是囉嗦,是羅索。”
白衣男子有些抓狂,淡雅清貴的形象瞬間幻滅。
“噗!”
沙立尚未答話,陟岵已是笑出了殺豬聲。
“行了,你就別再羅嗦了,囉嗦。”
“轟!”
羅索還欲爭辯,震耳的轟鳴已是響起。
“是金螺號,看來真是有大事要交代。”
凱風神情凝重,一旁的羅索和陟岵也是如此。
在場衆人循着號角的轟鳴,迅速將視線齊刷刷地聚焦到哨所二層的外圍欄上。
一個瘦小的身影出現在衆人視野中。也不知道他在那兒站了多久,或許是因爲他的身高堪堪高過圍欄,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那便是島西衛隊一區支隊長閻赤平。
閻赤平出現後,他那深沉厚重的聲音也是響起。
“衆島衛,自今日起,備戰!”
肅穆的氣氛瀰漫着整個銀灘。
“逆獸潮,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