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長河遺心

“應生, 祈嬪真像她。。。”

“不,又不那麼像。你從來也不多看她一眼,還是不像吧?”瀧和帝長長地嘆, “應生, 你在恨我。她, 真的早就逝去了麼?”

應生將手中的食盒放下, 一下跪在地上, “聖上明鑑,巫祈大人的確過世了,大人臨去前交待二十年後纔可告知聖上, 今日已然到了。”

瀧和帝沉默良久:“她還在宮裡麼?”

“在,但應生找不着。”

“是呢, 她若不想讓人找着, 那就真找不到了。那爲何要今日才告訴我, 這些年找得辛苦!”瀧和帝的眼裡夾雜着憤怒和悲傷。

應生一個響頭磕下去,久久不起。

良久在殿中響起聲音:“罷了, 你還是對她最忠心。這食盒,又是桁送來的吧?他這些日子倒有孝心,我卻怕無福消受,哼,爲了個女子!我貴爲皇帝也只能託她的福氣享受兒子的孝順啊。”

“聖上, 巫祈大人曾笑言, 若有來生, 必要在這宮裡做個悠閒皇子, 二皇子生在大人過世後第九月, 應生看二皇子彷彿就如看再生的大人一般,雖是癡語, 就是偶爾想來也覺得二皇子理當過得舒心自在。聖上,大人已長逝,不妨將這看作是那未盡的情分吧。”應生將那食盒高舉過頭,奉上。

“是嗎?她要做個悠閒皇子,做女子不自在嗎?”瀧和帝苦笑伸手拿過那梅心糯玉糕咬上一口,坐在龍座上慢慢吃起來,一點點鹹溼落進嘴裡混着那糕屑也不是那麼難下嚥。原來你真的不再回來,那我去會你如何?總要有誰奔向另一個,你等我。

應生默默退下,頭也不擡。今日才說,只因你的命數就到這裡,不必再找大人了。

瀧和二十年,宮廷血腥不絕,瀧和帝小恙,欣妃、祈嬪御前服侍殷勤,不料瀧和帝病勢突然沉沉,合宮皆亂。欣妃處一心腹宮女突然鬼上身般瘋語言,稱欣妃作亂實爲嗜血妖人,更暗裡下毒戕害龍體,衆人大驚失色。那宮女喊叫着,突然又清醒,莫名失神癱軟在地。

愉貴妃怒而率衆妃審問欣妃,一碗秘藥服下,欣妃竟渾身是紫黑的蛇樣花紋,見者失色莫敢正視。太醫院衆人更從瀧和帝服用之藥中查出毒物,愉貴妃連夜將欣妃打入天牢,只待聖上下令處置。

瀧和帝幾日後於深夜清醒,聽聞此事良久不言,次日卻召來愉貴妃。

“聖上。”愉貴妃溫軟的聲音輕輕呼喚,穿過那充滿藥香的帷帳到達瀧和帝的枕邊。他伸手,愉貴妃握住,就這樣長久地閉眼。

“這些年辛苦你了。”瀧和帝輕輕道。

“臣妾不苦~!”愉貴妃看着瀧和帝憔悴瘦削的臉,不由悲從心起,話帶哭腔。

“是苦啊——!”瀧和帝嘆:“皇后壓制你多年,後來又失了公主,朕多年待你寥寥,到如今,朕怕要去了,如何不苦?”愉貴妃一聲抽泣已哀傷難言。

“爲朕殉葬吧。”瀧和帝無比的溫柔,手卻握得緊。

愉貴妃愕然,一瞬間淚流滿面,帶了幾分森然:“聖上,爲何情薄如斯?”

“你恨皇后,恨朕,更恨言若。朕一直知道,是你將言若之事告知皇后,更挑撥了皇后鐵心要她性命。皇后錯了很多,她以一死告罪,你也錯,可上天卻罰在朕的公主身上,如今,你還不醒悟麼?”

“臣妾雖爲自身計,卻無時不爲聖上着想。”

“欣妃你從不喜,但如今卻是太過了。”

“聖上!那欣妃實乃妖人爲禍,縱容不得,臣妾萬死也要除此妖禍。”愉貴妃斷然道。

“是麼?妖禍?貴妃娘娘又如何得那秘藥連番施用?莫非朕之貴妃也是妖人不曾?”瀧和帝輕輕嗤笑,愉貴妃一時噎住。

“是景毅給你的吧?身爲貴妃與逃臣勾結,此一大罪,構陷後宮,罪上加罪。朕只想你去得體面!”

“聖上,聖上!臣妾雖有錯,可那欣妃卻的確不妥,臣妾也是爲了聖上江山萬代。”愉貴妃急急哭道。

“景毅,從未心向我,那藥不可信。織玉,放了欣妃吧,莫做那無謂之事,欣妃僅是稚□□子,寬恕了吧!”

“哈哈哈,哈哈!聖上,臣妾想若今日換作了臣妾可還有命在?臣妾十六嫁於聖上,常自妄想得見那帝王一分真情也是無憾了。卻不想,苦等多年終於得見,那真情卻非屬臣妾。”

愉貴妃洶涌的淚止不住,她慢慢放開了瀧和帝的手,平靜起身跪下:“聖上恕罪,臣妾萬死!那欣妃已於昨夜驚恐而亡了!”伏地磕頭,貼緊那涼涼的地轉,一如心頭的溫度。

瀧和帝悲傷閉眼,擡手:“如此也好,朕走你殉,朕追封你爲後,來世在地下,朕再好好補償你,去吧!”

愉貴妃踉蹌着行走在殿廊下,身邊的侍女也差點扶她不住。我不後悔,不後悔,在地下,我是聖上的皇后,或者,我的公主也在等我。

等她的卻是沉默的應大總管,在她殿中靜如潭水,衆人皆退去不見。

“見過貴妃娘娘!”

“來得真快!”她笑,“聖上竟這樣急。說吧,是酒還是白綾?”

應生躬身一拜,“娘娘,應生此來只爲還報娘娘多年前的恩情。”

愉貴妃看着他眼中冰冷:“終究讓你這小人如意了,你若爲那巫祈報仇只管來。”

應生慢慢扯出個笑容,詭異瀰漫,他捧出個盤子:“娘娘,這便是小人一點心意,也是巫祈大人的心意呢。”

愉貴妃冷哼一聲一下揭去那紅色的蓋布,只見那盤子裡躺着的是一件粉色的菊花嬰孩小衣服,年歲久得粉色都退卻成了一種骯髒的蒼白,唯有那金線繡成的菊花依舊明麗光鮮。

愉貴妃愣住,突然一把搶過那小衣奔到宮燈下反反覆覆地看,不住的撫摸查驗,滿臉的焦急和狐疑。良久,愉貴妃終於鬆下了身子,一手抓着那小衣伸到應生的眼前:“這,是我那苦命孩兒的衣裳,我親自繡成穿在她身上。應大總管你從何而來?”

應生厭惡地一笑:“娘娘——晚了!”

夜深,愉貴妃獨自一人在那偏僻的宮室裡,跪坐在地,髮髻已經散亂,一隻鞋也不知去向,她的哭聲斷斷續續無比的悽慘,滿臉的淚早已乾透,一會又哭得渾身哆嗦着又從眼角落下一顆。一室的幽暗陰森,白布蓋着的屍體顯得格外磣人。

“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啊!”愉貴妃哭着,“孩兒,娘該死啊。可娘卻報不了仇,來世莫生在這帝王家吧。孩兒,莫怪你父皇啊。。。他也被那巫祈欺瞞,可娘終究不能還你名分了。嗚嗚!啊,啊,我的女兒啊,娘對不起你,娘是真瘋了啊!”

愉貴妃哭夠了,也再哭不出了,她用力握住那屍身的手,“女兒,勿怕,娘當年護不住你,如今,娘拼死也要與你在一起,來世,娘就給兒做丫鬟,做牛馬,再不讓兒受委屈了。”

她將那白布輕輕揭下,平靜又愛憐地理了理屍身的發,細細看了看她的容貌,“女兒,娘真蠢,如何就看不出你這模樣卻真有幾分像娘呢,嗚,可惜,都晚了。”她伏下身對那屍身一吻,理了身上的衣裳,拔下了金釵。

“聖上,妾只能先去了。聖上,妾的報應啊!”

應生推門而入,愉貴妃滿身的鮮血將那屍身浸得通紅,那白布下欣妃的臉平靜無波,早在那碗秘藥中,愉貴妃便下了毒,欣妃死在了夢中。

“應公公。”烯懸在他身後,“當真是言若所爲麼?”

“呵呵,巫祈大人怎會爲難一介嬰孩。全是應某所爲。”應生的雙眼發出了野獸一樣的光,厭惡的看着那兩具屍體,“應某無時無刻不恨着這些人,都是該死的人,我絕不放過!可我卻不能讓他們那般便宜就死了,不能!”應生幾近嚎叫地吼出這話,突然就嗚嗚地放聲哭起來。

“大人她,死得多痛苦,我便要這些人一一受過!欣妃就是愉貴妃生的公主,巫祈大人曾指點我些秘術,我偷了她,悄悄養起來,再叫她習得與大人一般的傲氣,哈哈哈,皇帝,果然喜歡。大人!我爲你報仇啊!嗚嗚嗚,哈哈!”

應生且哭且笑,彷彿地獄裡的鬼怪一般逼近烯懸:“大人一定很高興,很高興,哈哈哈!”

烯懸看着癲狂的應生搖頭,連他都是瘋的。或者巫祈根本就如傳說那樣,是個禍害呢。難怪,要殺我,或許有一天,我也是。

安葬了愉貴妃與欣妃,瀧和帝突然好轉,人卻暮氣沉沉地失去了生氣,明眼人便知難辦。二皇子桁頻頻被召見,太子卻被一天天疏遠,大臣們疑惑着舉棋不定,太子卻越發厲害地掌握了朝政。

太子滿臉是高興,太子妃也面有得色,如今是樣樣在他們的手中,陛下的疏遠他們並不害怕。

“清嫺,都這麼多日了,桁那裡早成事了吧。”

“恩,彷彿夠日子了,想是萬事俱備了。”

“準備吧,父皇該知道了。”

“恩。”太子妃輕輕應一聲,太子扭頭看她,伸手爲她順了耳邊的發,突然嘻嘻一笑,在她耳邊說:“還是你好。”說罷一把扯開了錦被,鑽了進去。

“桁,你只需給他個機會便好。”二皇子桁捧着滿滿地食盒,想起長公主嬿婉的話。

他已經進獻了整整兩個月的糕點,一切卻還在原地。他的高嬈還在天牢中關着,留着的那筐葡萄都長了小蟲,他不敢丟,後來又長了毛,他想丟,卻想起她臨去的期待,終究要叫她知道,自己給她留着葡萄。他便叫人挖了個深坑,將葡萄全埋下,等明年才能發芽,可她能熬過今年嗎?

桁一臉的焦躁,踏進瀧和帝的起居處,他那焦躁地情緒更高了,今日也不知爲了什麼,父皇的寢殿裡全是一些老邁的太醫,一絲疑慮閃過,只見衆人都盯着他,或者說盯着他手中的食盒,殿裡靜得嚇人。

“桁,來送糕點麼?”瀧和帝躺着問了一句。

宋果癱軟在地上,如論如何他也想不到瀧和帝竟是中了毒。而那毒就恰好在二皇子桁送去的糕點中驗查出來。高嬈沒有回來,二皇子卻又進去了。怎麼辦,他不相信!

太子笑了,他放肆地將手伸入太子妃的懷裡吸取那暖爐留下的溫暖,他要好好地溫暖一下他緊繃了多時的心,終於到了見真章的時候,誰都無法再擋住他了,他是太子,也是未來的皇帝,他不害怕任何人。

太子又回到了御前,恭敬地服侍奉藥,皇帝的面色越來越晦暗不明,宮中一片死氣沉沉的暮色。

一日,瀧和帝從睡夢中醒來,意興闌珊,身邊只有應生和太子溯。他看看他們,笑了。

“聖上,進藥吧。”應生端來溫溫的藥,緩緩地在他面前冒着煙,將他的臉扭曲了一些。

“父皇,進藥吧!”太子孝順地扶起瀧和帝,接過了那碗藥慢慢地往瀧和帝面前送去,瀧和帝笑得更開心了。

“溯,我與你母后是一樣的有福啊。當初她病中,也是溯衣不解帶地奉藥服侍吧?”瀧和帝看一眼太子,他嘴角的笑容十分的詭異。

“父皇,此乃爲人子的本分,溯願父皇早日康復,鬆壽延年!”

“哈哈哈,好,真好!溯的母后泉下有知,定會欣慰有子如此!”瀧和帝就着那手將藥汁喝下,太子扶他躺下。

瀧和帝平靜的臉上漸漸陳現一種愉悅的表情:“溯,你聽,窗外那邊的聲音。”溯狐疑着傾聽,卻無法聽見什麼,“啓稟父皇,兒臣並未聽見有聲。”

“呵呵,溯,你好生地聽,是你母后啊!”溯與應生皆一驚,“溯,你母后說你呢。”

瀧和帝的臉上笑得詭秘:“她說啊,她生養了好兒子呢,在她快被廢的當口將她狠心毒死,叫她以後位下葬,保住了太子之位。如今,爲了做皇帝,連父皇也要毒死了。桁,不過只拿了糕點來,下藥的卻是溯你。”

溯的臉上驚恐發白,一會轉青,良久,他緩緩地起身,往地上跪下去。“溯不敢!陛下,父皇,兒臣也是沒有辦法。”

“母后被廢也需死,溯也被廢也需死,不若以皇后之身死,溯依舊是嫡子。父皇寵愛祈嬪早已不問朝綱,爲江山社稷計,溯萬死也要行此不孝之舉,父皇,溯不孝!”太子一個響頭磕下去,在殿中空空地迴響,“溯恭送父皇!”

呵呵,瀧和帝冷冷的笑響起,“溯,我的太子啊,你聽啊,外面有聲音!真的有聲音呵!”

溯仔細凝神,竟真的有聲音傳來,細細的,很繁雜,最後漸漸匯聚起來,直衝寢殿而來。瀧和帝閉眼,溯突然慌亂,應生慢慢退開去。哐的一聲,殿門被撞開去,“臣等護駕來遲,聖上恕罪!”宏亮的聲音在殿中響起,震的人心發聵。

“溯,我又怎會再容忍另一個我,哼,你拉攏的那些朝臣無一不向我備報示忠,想想你那往日薄情,又有幾人信你!溯,你可還有話說。可笑你機關算盡,卻是毫無作用,一個連自己母后都可以下手的兒子,如此刻薄寡恩,臣子可會忠於你?”

溯的渾身都冰涼,原來一切都還這個瀕死的帝王手中,可他還有臨死一搏,轉身抓住了那將軍的手臂,“父王早已昏聵奢靡寵幸妖婦,甘將軍,放眼朝堂唯有溯能掌這江山,若你助我,這江山只要我有一日,便有你的富貴一日,我許你國公的尊榮,萬頃良田的財富!”

“殿下!”那虎目含威的將軍雙拳一抱:“臣乃柯尚書義子。”

溯大驚失色,柯尚書?是他,原來是他!果然,自己還是輸了麼?太子,皇帝,卻原來是一場永遠無法實現的夢。他的手慢慢滑下,鬆開了手中的匕首,他笑了,笑得無比輕鬆自如,他又想起來母后死去的那個時候,自己也覺得無比的輕鬆,原來他們果然是母子,不管誰的離去都只會帶來這樣解脫的感覺。

他又想起了自己那聰明的太子妃,連她都會看不起自己了吧,她仰仗的夫君,輸得一敗塗地,連她的性命,她孃家的榮華富貴都被他輸光了。

“是嗎?原來如此,是我錯信了你,也錯信了我自己。”夕陽慢慢地斜進殿中,然後慢慢地消失在山的那頭,皇帝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紅光,他揮揮手,再也沒有看這個兒子一眼,甘將軍等人押着太子溯朝那遠遠的陰影而去。

瀧和二十一年,太子溯被廢,發配膠縣邊城。瀧和帝於重病中召見朝臣託孤,立二皇子桁爲太子,追諡其生母和妃爲榮和皇后,着長公主嬿婉執掌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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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某日,瀧和帝於睡夢中醒來,“應生,我夢見她了,她沒死。”

應生躬身一拜,“聖上,大人是故去了。”瀧和帝看了他良久,終於以嘆:“是麼?所以你恨我,看着溯下毒,看着我喝下去,扶持你看中的桁上位?呵,應生,你做了很多呢。”

“是呢,聖上,應生還隱瞞了巫祈大人的一切,還爲聖上養育了一個公主,然後讓她做了聖上的欣妃。”應生冷冷道。

瀧和帝開始劇烈的咳嗽,“你扶持着桁,不過是言若曾戲說來生要做個悠閒皇子吧。但於我,她卻曾說,要做個安靜的公主呢?”

瀧和帝雙眼含笑,彷彿又回到了從前:“我知道她早故去了,但卻不肯去確認。織玉她生下公主,我是多麼高興,也許真的就是她呢。你一將她送進宮,我便查知那是我的公主,可是——”瀧和帝嘴角泛起一絲殘忍的笑容,“她卻對我笑,眼裡盡是與她一般的驕傲,真像。我想,一定是她回來了,藉着我女兒的身回來了。應生,你說,言若究竟願爲皇子還是做公主呢?我想一定是公主,而這一次,是你殺了她,是你,哈哈哈哈!但她終究要葬在皇陵,與我一同,千秋萬代!”

應生全身劇烈的抖動着,兩眼的憤怒如同火炬,原來,他真的知道,卻還——早該知道,這個殺父拭兄玩弄權術霸佔了巫祈的人厲害,更不是正人君子。他知道,他竟然什麼都知道,應生爲巫祈言若報仇所做的一切他都知道,應生覺得他如同一個傻瓜,天下最大的傻瓜!

他以爲,一直以爲,是自己親自報仇的,原來揭開了來便只剩笑話。

哈哈哈,應生笑得悽楚,“都是癡想,什麼皇子公主不過是你我都神志不清下的瘋話!巫祈大人受烈火焚身之苦而死,連一絲灰燼也無,便是轉世恐怕也要做了那虛無的風去,自由自在誰也攔不住。聖上!拜你所賜啊,巫祈大人死得很痛苦,哈哈哈,她絕不會再想看見你,絕不會,”

“來人!”瀧和帝怒喝着:“將他給我拖下去,杖斃!”他劇烈的咳,口角流下絲血,夢裡美麗飄渺的言若卻化作了灰燼在迷濛的眼裡飄散,在地下還有誰來陪他?如今死也沒了意義。

殿中恢復寧靜時,繡金鳳的鞋子踏着歡快的節奏而來,長長的流雲錦拖曳在地,圓潤的珍珠點綴的腰帶,通透的碧玉慵懶地插着,一隻輝煌的金鳳飛在發上,還簪着幾朵小巧卻紅得驚人的花兒,唯獨適中的袖子上只模糊的繡着幾圈清秀的花朵,顯得素淨,卻更襯托着那手腕上的黑玉鐲子金光耀眼,金色與黑色的強烈反光射在空曠的殿中流光溢彩活力十足,彷彿這不是帝王要歸去的哀傷之地,而是金鳳還巢之所。

“二哥,嬿婉來了。”

“嬿婉,你終於來了。若是你的話或許可以。”瀧和帝輕輕嘆一聲。

“呵呵,二哥何處此言?”

瀧和帝眼望着上方一動不動:“嬿婉,是二哥對不起你,景毅他。”

“呵,他?二哥說笑了。”嬿婉公主竟好笑得眼帶淚,“他是二哥的臣子,二哥如何處置嬿婉怎敢有話。何況,”她笑得越發張揚:“這些年嬿婉不也過得非常好麼?”

“嬿婉,溯的藥真差呢,不如你幫我。”

“哦?嬿婉卻捨不得二哥呢。”

“嬿婉——咳咳,”瀧和帝也笑起來:“言若說我活不過這年,我便不想違了她那靈驗,況且她死,我也活膩了,這天下交給桁與你去折騰吧,桁是個仁厚之君,他會敬你如母的。嬿婉,你的駙馬還活着。”

“我想殺他,只要活着就很想!”

嬿婉愣了片刻,突然撲到瀧和帝榻前:“二哥,二哥!你說,景毅他,他還活着?不,我不信。”她突然退後:“他,當初執意要殺言若,甚至不惜搏命闖那五兩殿刺殺,二哥怎會放過他?你騙我,你只想着騙我扶持桁坐穩了江山!”

“呵,嬿婉,你看啊!”

她慢慢地回頭,殿內的幽暗讓她的眼一時昏花,昏花過後,那人的身影漸漸明晰,依舊是她心中俊美清朗的駙馬,她攏了攏耳邊的發,笑了。

“毅。”“公主。”

“聖上!”景毅來到榻邊,嬿婉卻一眼也不肯從他身上挪開。

“終究殺不死的你!這些年你躲在哪?連我的暗人也找不着。”瀧和帝道。

“多謝聖上不殺之恩!臣在季相府上教習公子多年,後遊蕩至今。”

哈!咳咳,瀧和帝咳得厲害:“原來——由霄,我倒忘了,他是最想殺言若的那個。”

“嬿婉,我若今日死,赦免景毅詔書會有人奉上,遲一刻,便再不見。”

“二哥!”嬿婉似有些動容,“你——何苦?”

“動手,用她給你的東西,我只想死在她手裡。”

景毅退開去,嬿婉舉起了手,那黑玉鐲子中閃過一絲紅色的亮光,嬿婉用那指甲生生剝離了那團黃金簇花,昏紅的血霧噴薄而出,瀧和帝的眼前一片金光——“二皇子,你的喜歡與你皇兄一樣麼?可他也不曾將我推給誰,我,厭惡你。”

“二皇子,你喜歡的東西離開你很久,回來的時候還是你喜歡的那個模樣麼?或者,你只爲證明你當初喜歡着。”

“衷,我心中有個人呢。我離開,誰也找不着我了,那樣,言若就還是言若了。”一瞬間,瀧和帝被奪走了所有的意識,輕鬆離去。黑玉變爲了通紅的色,一下碎裂在空中,散在了殿內。

嬿婉哀傷地哭起來,景毅走上去抱住了她,

咚!哀鐘響起,長長地響徹在京都上空,瀧和年號在二十一年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