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夏天,可風吹到臉上還是涼涼的,安笒覺得心裡也涼涔涔的懸在半空中不能落地。
她雙手扶着欄杆,看着渺渺江水,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半晌發出幽幽一聲嘆息。
“過的不好,也不知道給我打電話。”沉穩中略帶責備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當我這個大哥是擺設?”
安笒轉過身,看到明躍羣站在背後,風吹起灰色風衣的下襬,俊朗之餘難掩風塵僕僕。
“大哥!”她鼻子一酸,險些掉下眼淚來,吸了吸鼻子,“你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
茶館裡,明躍羣端起茶碗品了一口,笑道:“要品茶,還是要到中國。”
安笒捧着一碗茶,指尖摩挲有些發燙的茶碗外壁,看着茶葉在熱水中起起伏伏,細細的茶葉一點點舒展開,最後像碧綠的荇草在水中搖擺。
“我是誰?”她忽然擡頭,盯着明躍羣,希望能從他的表情捕捉到蛛絲馬跡。
明躍羣咂了一口茶,將茶碗放回去,看着她笑道:“你希望是誰?”
“……”安笒搖頭,“不知道。”
她覺得自己是安笒,現在發現,如果是安笒,糾纏的情緒讓人痛苦不堪,只想要遠遠逃離。
“不要將一切歸咎於自己的身份。”明躍羣十指扣在一起,淡淡道,“不管是明靜儀還是安笒,畫地爲牢都不應該是聰明人應該做的事情。”
安笒沉默片刻:“我無處可去了。”
“大哥在的地方,永遠有你的家。”
天色擦黑,霍庭深看了一眼時間,眉頭越皺越緊,他猛然起身準備出去。
“大小姐打電話來了!”鈴鐺忽然衝出去房間,舉着手機。
霍庭深腳步頓住,轉過身,拿過手機,看了看:“掛了?”
他找到最上面的電話號碼回撥過去,裡面傳來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霍庭深眸子陡然一緊,鈴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結結巴巴道:“大小姐說她現在很安全,想一個人靜一靜。”
“繼續!”男人冷冷道,身上的威壓讓人不寒而慄。
“讓您好好照顧藍未未。”
霍庭深臉色驟變,摔門出去,他們一路走這麼久,她還是不肯多相信他的一分?
小笒、小笒,你太讓我失望了!
看着霍庭深消失在外面的身影,鈴鐺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霍少好像真的生氣了!
安笒逐一給身邊的人報了平安,可無一例外,很快關機,說自己想要安靜幾天。
“他們兩個人這樣下去會不會出問題?”陳瀾擔心道,“我們知道當時的婚禮是一場陰謀,可外界不知道。”
尤其最近有媒體曝出霍庭深和藍未未出入醫院,紛紛猜測兩人是不是奉子完婚。
“有些事情,我們幫不了。”慕天翼將碗放在牀頭櫃上,“先把藥吃了。”
陳瀾嘴角抽了抽,嫌棄的瞥了一眼碗裡黑漆漆的東西:“我身體已經沒問題了。”
“你說的不算。”慕天翼看了她一眼,又補充了一句,“裝瘋賣傻也沒用”
陳瀾無語看屋頂,她什麼時候裝瘋賣傻了?67.356
“我自己本人就是醫生!”
“醫者不自醫!”
陳瀾瞪着慕天翼,最後毫無疑問的敗下陣來,端起桌上的藥湯一飲而盡,苦的眼淚差點掉出來。
“張嘴!”慕天翼坐在牀邊,拿了一顆果糖塞進了她嘴裡,正色道,“養好身體,結婚。”
陳瀾愣了一秒鐘,臉頰紅了兩秒鐘,第三秒就興奮的把自己掛在了慕天翼身上:“我這是苦盡甘來啊!”
慕天翼託着她的腿,嚴肅的臉上露出絲絲笑意。
一起經歷過生死,兩人都明白了之前的較量有多幼稚,能擁抱的時候絕不要牽手。
“爹地、媽咪!”火火興沖沖的跑進來,看到房間裡的兩個人,愣了一秒鐘,一把捂住眼睛,“媽呀,我什麼都沒看到。”
陳瀾嘴角抽了抽,從慕天翼身上跳下來坐在牀上,召喚自家的小怪獸:“還不滾過來?”
這熊孩子天天跟着慕天翼那幫手下混在一起,現在簡直是人精一個,說出話常常出人意料、石破天驚!
這個時候,正常孩子不應該呆呆萌萌的問:“爹地、媽咪你們在做什麼?”
可惜,她家熊孩子,根本就欲蓋彌彰,一副“我都懂”的德性。
“你有什麼事情?”慕天翼淡淡的問道。
火火一拍腦門,着急道:“毛毛被接走了!”
陳瀾和慕天翼對視一眼,兩人急匆匆朝外走,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誰?”慕天翼看阿炎。
能將孩子輕而易舉的帶走,能讓阿炎乖乖放人,他不做第二人。
“大小姐。”阿炎老實道,“還有一個男人。”
陳瀾皺眉:“總不是喬治吧?”
“不是。”阿炎搖搖頭,想了想又道,“毛毛叫他舅舅。”
接到慕天翼電話的時候,霍庭深正在處理西山工程,喬治不知所蹤,明躍羣只得親自出馬。
掛了電話,他在桌上敲了敲手指:“你藏起了小笒。”
“準確的說,是我給她提供了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明躍羣微微一笑,並沒有被拆穿的尷尬。
霍庭深眸子一緊:“她在哪兒?”
“我勸你還是假裝不知道的好。”明躍羣淡淡道,“以免她還要換地方,到時候真的沒了消息,你該如何?”
兩人聲音都不高,但看似輕描淡寫的語氣中已經過招幾百回合,殺氣外溢,在空氣中濺起一圈圈波紋。
“她怎麼樣?”霍庭深靠在老闆椅上,眼神複雜。
他盡全力爲她謀算出一個避風港灣,她卻還是要不停的避開他。
“不好,很不好。”明躍羣緩緩道,“不只因爲藍未未的忽然出現,還是因爲對過去的無知,她未必是躲避你,只是心中惶恐。”
試問一個對自己的瞭解全部來自別人口中的人,她該如何滿心歡喜的去接受一份時時被人覬覦的愛情。
“你覺得自己做的足夠多,可季美莘、藍未未還是不停的穿在她生活中。”明躍羣語氣陡然一緊,“有人覺得是她拖累你,換個角度想想,未必就不是你將她拖進一團亂糟糟的生活中。”
明躍羣離開之後,霍庭深沉默了好久,他像是一個老人,將自己和安笒過完的記憶統統翻出來,一點點查看、反思。
“小笒,等我接你回來。”他眸色沉沉。
山間溪水叮咚,綠樹成蔭,不時有飛鳥滑過天空,日子寧靜悠遠的好像世外桃源。
“媽咪,有花花!”毛毛扯了一朵牽牛花,興奮的跑過來,放在安笒手裡,“送給媽咪。”
安笒親了親她的額角:“寶寶真乖。”
那天,明躍羣將她帶到了這裡,她不用手機、不接觸網絡,過着幾乎與世隔絕的日子,臉上的神情一日比一日寧靜。
可只有她知道,心裡的潮水一日也不曾停歇,它們片刻不停的撞擊着心房,張狂的叫囂讓人一刻也不得安寧。
“回去吧。”明躍羣遞給她一杯茶水,“就算住到天荒地老,你的心也不會真正的安靜下來。”
安笒默默的喝茶,回去麼?回去能做什麼呢?
“一個男人的忍耐和容忍是有限的。”明躍羣笑道,“就像是杯子裡的水,倒一點就少一點。”
安笒握着水杯沒說話,看着腳邊的黃色小花兒開燦爛如星子。
“毫無疑問,霍庭深愛你,但一個人堅持久了會累,會懷疑你對他的感情。”明躍羣繼續道,“如果這個時候有人趁虛而入,你的處境會變得很被動。”
安笒手指在玻璃水杯上摩挲了一圈兒,忽然擡頭看看着對面含笑的男人,一字一頓緩緩道:“所以,我不是明靜儀,對嗎?”
“真不幸,被你聽出來了。”他語氣遺憾,可臉上的表情告訴安笒,他是不想瞞她了。
其實這個結論早就毋庸置疑,或許她懷疑的從來不是自己的身份,而是喪失記憶的迷茫和許多說不清的不確定。
“如果我不是明靜儀,那麼喬治是誰?”安笒心中的疑問一個接着一個冒了出來,而眼前這個男人是唯一能解答這些問題的人,“毛毛又是誰的孩子?”
陽光穿過重疊交錯的樹葉落下來,他臉上的表情時而明亮時而陰沉,好一會兒笑道:“喬治是誰,我無可奉告,不過毛毛,的確說明家的孩子。”
安笒一怔,算上自己這個明靜儀,明家一共四個孩子,明躍羣身邊一直沒有女人,明姍姍壓根就是個小太妹,至於明家二小姐醉心旅行,也不像是做了母親的人。
那麼孩子到底是誰的?
“真正的明靜儀在哪兒?”安笒眼睛一亮,抓住了問題的關鍵,“喬治是明靜儀的丈夫對不對?毛毛是他們的孩子!”
明躍羣眸子陡然一冷,語氣沉下來:“他和她們沒有任何關係。”
“可……”
“你回去吧,孩子留給我。”明躍羣收斂了剛剛的不悅,語氣依舊淡淡的,“山腳有準備好的汽車。”
說完,他衝着毛毛招手:“跟舅舅去寫字。”
孩子最是天真無邪,根本不明白身邊的大人們經歷着什麼,小兔子一樣一蹦一跳的跑到了明躍羣身邊,走了兩步,扭着頭看安笒:“媽咪,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