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
一個晚上,修突發奇想,踩着院子角落裡的一架梯子,把酒瓶放在了牆頭上,想試試看如果把瓶子放在高處,憑自己的指力能不能把瓶子打下來。
修先側耳細聽了一下屋內武誠打鼾的響動,確定他不會突然醒過來後,才瞄準了那個瓶子,手猛地一使力……
哐噹一聲,他手中的石子準確無誤地砸中了放在牆頭的瓶子,但修忘了,他把瓶子放在了他們家和左邊鄰居家的牆上,這瓶子一倒,就直接摔到了隔壁去。
嘩啦一聲,瓶子落地碎裂的聲音之大遠遠超出了修的想象。
修的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差點呼吸暫停。
瓶子摔碎的聲音確實很響亮,不過還好,這並沒有打擾到武誠的酣睡,他的鼾聲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便又響了起來。
可修反倒越來越緊張,他屏住呼吸,聽着牆那邊的動靜,生怕隔壁的人因爲這件事鬧到他們家來,把武誠吵醒,那樣的話自己肯定又逃不過一頓毒打了。
說起來,修自己跟鄰居之間的接觸幾乎爲零,見了面也不打招呼。他只知道父親武誠和右邊住的那戶人家關係不錯,跟那家裡的男主人經常在一起喝酒吹牛賭博,但是左邊的人家武誠卻基本不往來。
修曾聽武誠說過,左邊住的是個“老不死的克妻鬼”。
武誠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根本想不到,自己的妻子究竟是怎麼死的。
修提心吊膽了半天,也不見那邊有什麼動靜,剛鬆了一口氣,就見到一顆白髮蒼蒼的頭陡然從左邊的牆那頭冒了出來,嚇得修險些朝後跌坐在地上縱橫三國的鐵血騎兵。
看到修嚇得魂不附體的樣子
。那個老人先是一愣,繼而和藹地笑了笑。問:
“你摔的瓶子呀?”
修先不回答老人的問題,而是先朝着屋裡緊張地看了好幾眼,生怕武誠因爲聽到其他的人聲而醒過來。
然而那如雷的鼾聲好歹讓修放下了心。
見到修緊張的樣子,老人也彷彿明白了什麼,他壓低了聲音。悄悄地問修:
“你在這兒玩兒什麼呢?”
修擡起頭看着這個和藹可親,說話的時候也笑眯眯的老頭子,一句話也不說。
也許是太過缺乏關愛了,現在的修,對任何形式的善意都異常敏感,但不是嚮往,而是警惕。
對於無緣無故的示好。修總覺得危險。
在他的思維模式中,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表示好感,一定是想從對方身上獲得些什麼東西。
所以,他死死閉着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個老人,一言不發,滿眼都是與他的年齡不符的警惕。
老人也被修的眼神看得愣了愣。不過他並沒有知趣地退下去或是露出什麼不耐煩的眼神,反而壓着聲音問修:
“你餓不餓?要不要到我家來吃點兒東西?”
修看看天色,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了,而他從昨天中午開始就沒吃什麼東西。所幸他的腸胃一直比較堅強,早已經習慣了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不會鬧些胃痛之類的毛病。
不過對於老人的邀約,他不是不心動的。捱餓的滋味不好受,光是聽到老人提到“來我家吃點兒東西”,修就有點兒饞了,他畢竟是個孩子,對於一些具有誘惑力的東西還是沒有太強的抵抗力的。
然而,聽到房裡高低起伏的武誠的呼嚕聲,他只能儘量逼自己打消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
誰料到他剛搖搖頭表示拒絕,他的肚子就咕嚕咕嚕地傳來一陣響亮的抗議
。
儘管有夜色的遮掩,修的臉也紅得快要滴血了。
看到修窘迫的樣子,老人笑着衝他說:
“正好我也要吃點東西,你要是餓的話,十分鐘之後來敲我的門,我給你煮餃子吃。不嫌棄我這個老頭子的話,就來陪陪我吧。”
說完這句話後,老人的腦袋便消失在了牆的那邊。
修愣愣地在牆底下站了十分鐘,也足足天人交戰了十分鐘,直到那邊飄來了淡淡的餃子香氣,才徹底沖垮了修的防線,他吞了吞口水,躡手躡腳地鑽出門去,來到老人的家門口,舔了舔乾裂的嘴脣,小心翼翼地敲響了門。
十秒鐘後,門被拉開了,老人手裡端着一盤餃子來給修開了門,看到修裝作滿不在乎、但是眼底則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的樣子,微微笑了起來,說: wωω◆ тt kan◆ c o
“來啦?進來吧?”
老人把修迎到了堂屋,把餃子放在一張老木桌上,拉修坐下,轉身去廚房端醋去了。
幾分鐘之後,老人坐在了修的對面,兩個人中間擺放着兩盤散發着濃烈香氣的餃子,氤氳的霧氣騰騰地向上升起,修的眼睛都快要被這帶着香氣的暖意弄得睜不開了。
老人見修雙眼發直地盯着面前的盤子,知道他是真餓了,就把筷子擦了擦,遞到他面前,微笑着示意他:
“吃吧?”
自從進門後連一句問好的話都沒講過的修,看着那一盤放在自己面前的熱氣騰騰的餃子,以及擺在旁邊的醋和蒜瓣,嚥了咽口水,伏在盤子上毫無形象地狼吞虎嚥起來穿越成藍蠍子[小李飛刀。
他一口氣吃完這一盤裡的二十多個餃子,只花了五分鐘的時間,等到他感覺到胃裡終於舒服了一點兒,擡起頭來時,才發現老人正滿眼慈祥疼愛地看着自己,他自己盤子裡的餃子卻一個都沒動。
見到修一臉疑惑地望着自己,老人笑着收回了自己的視線,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的盤子舉起來,撥了一半到修的盤子裡,簡單地說:
“吃吧
。”
修雖然沒有受過家庭的禮貌訓練,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麼比較合適,但他好歹也在市場上賣過一段時間的東西了,基本的人際交往常用語他還是知道一些的。他低聲囁嚅出了“謝謝”兩個字後,再次埋下頭大吃特吃起來。
一盤半餃子下了肚,修甚至都還沒嚐出來餃子的滋味。只剛把那帶着熱氣的食物在嘴裡咀嚼兩下,就囫圇吞嚥下去。他的這種吃法。明顯就是餓極了。
老人看着修近乎於小野獸一般的吃飯方式,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嚴肅,等到修嚥下盤中的最後一個餃子並擡起頭,和老人的視線接觸的時候。才發覺到老人的異常。
修把面前的空盤子往前推了推,突然有點兒心虛起來。
自己就這麼貿貿然地跑到別人家裡大吃大喝的,是不是不大好?
但還沒等修琢磨出來老人爲什麼突然表情看起來不好,就聽到老人嚴肅地問他:
“你爸爸經常不給你吃飯嗎?”
修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可看到老人嚴肅的臉,又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老人的眉頭徹底皺了起來,打量了修一下。搖了搖頭:
“果然,你這孩子也太瘦了一點兒。孩子正長身體的時候,做大人的怎麼能餓着孩子?還有,你吃不飽。大冬天的又穿這麼少,身體能行嗎?”
老人一連串的問話叫修有點尷尬,他這才注意到。自己腳上穿的是一雙硬板的夾腳拖鞋,身上則套着兩件秋天的襯衫,最裡面還穿着一件破了洞的小背心。這些都是武誠的衣服改小了扔給修穿的,所以看起來鬆鬆垮垮油油膩膩,而且一點也不保暖。
老人見修沉默地看看自己的腳,又看看自己的衣服,面色有點發紅。就知道這孩子敏感早熟,估計有點兒面上掛不住了,索性不提這件事,站起身來,走進裡屋,翻騰一陣後,拿了一件款式和料子都有點兒老的棉衣走了出來,把棉衣塞在了還在發呆的修的手裡,和顏悅色但是堅定地說:
“這衣服送給你,是我兒子小時候穿過的,是我妻子生前親手做的
。我兒子的衣服,從小到大的我都捨不得扔,攢在櫥櫃裡。現在也用不上了,就送給你吧。你還這麼小,穿這麼少,萬一以後凍出什麼毛病來可怎麼好?”
修急忙把衣服推了回去,他一半是不知所措,一半是真的不敢收。
他沒辦法和武誠解釋這衣服是哪裡來的,萬一爲此再招來一頓打……
老人看着修有點兒着急但又面紅耳赤地解釋不出個所以然來的樣子,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問他:
“是不是怕你爸爸生氣?他不讓你收別人的東西?”
修緊抿着嘴脣,點了點頭,儘管他清楚,父親沒那麼正直,在武誠看來,別人送的東西,不收纔是傻子爲愛賴上你(gl)。修只是擔心,把衣服拿回家去,會不會觸動武誠某根敏感的神經。
畢竟武誠打人是從來不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的……
老人半闔上眼皮,過了一會兒,有些混濁的眼珠裡突然發出了亮光:
“這樣吧,你就說這個是在垃圾堆裡撿的,怎麼樣?”
說着,老人把那衣服丟到地上,用腳碾着猛踩了兩下後,便把它撿了起來,遞給了修,問他:
“這樣可以嗎?”
老人都這麼說了,修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了。那棉衣抱在懷裡,也的確是舒服。雖然散發出一股奇怪的樟腦丸的氣息,而且灰撲撲的,上面還有一個明顯的腳印,可是這是修從小到大收到的第一份像樣的禮物。
自己也可以收到禮物嗎?
見到修把棉衣擁在懷裡,擡頭看着自己,雖不說話,可是眼中明顯閃爍出了一些屬於孩子的驚喜眼神,老人的眼睛再次笑得眯了起來,他用粗糙的手掌撫了撫修的頭頂,說:
“這孩子。吃飽了嗎?”
修點點頭,仍看着老人不講話。
老人笑着問:
“要回家嗎?還是留在這兒陪陪我?”
修的喉嚨動了動,好不容易纔費力地擠出一句話:
“我要回家
。我爸爸一會兒就要醒了,要是讓他發現我不在……”
修說到這兒就閉了嘴,老人也明白修的顧慮,點點頭,長嘆息了一口,對修說:
“那走吧。不過你什麼時候餓了,就來敲我的門。爺爺這兒別的沒有,吃的還是管夠的。”
修抱着棉衣,原本蒼白的臉頰上因爲吃了一頓飽飯,外加這屋裡的暖氣很足,變得紅撲撲的。對於老人的邀約,他咬着嘴脣,小心地驚喜地問:
“可以嗎?”
老人再次擡手撫摸了一把修的頭頂,語氣慈祥:
“當然。走吧,孩子。”
修順從地站了起來,抱着棉衣,默默地走出了老人家的院門。在準備進入自家的院落時,修聽到老人在他後面輕聲問: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修回過頭,不知爲何有點兒結巴:
“武……武樂修。”
說完後,看着老人皺紋遍佈的臉,他莫名地有些惶然,從喉嚨裡擠出弱不可聞細如蚊蠅的“謝謝”兩個字,然後一低頭鑽進了院門。
修想也能知道,老人肯定在自己背後,露出了那種他從未見過的、也從未有人對他露出過的無比慈祥的笑容。
當晚,修躺在自己的牀上,身上裹着那件因爲年代久遠,有些味道,又有些硬的棉衣,卻覺得異常踏實溫暖。修連那些灰塵和那個腳印都沒捨得擦掉,彷彿連這些污物,都是讓人感到溫暖的東西。
這件棉衣包裹着他瘦弱的身體,讓他進入了一個甜美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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