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淡漠,是對外界刺激缺乏相應的情感反應,即使對自己有密切利害關係的事情也是如此。患者對周圍發生時事漠不關心、無動於衷,面部表情呆板,內心體驗貧乏,是一種心理疾病。
根據簡白所說,他是有這種病的,但是,有些症狀又不是很對應,比如說他的面部表情並不呆板,邏輯思維相當清晰,內心體驗看起來也不是特別貧乏。
不過,木梨子只多想了一會兒,就明白了。
簡白的智商應該很高,這足以彌補他情商方面的缺陷,日常生活中許多要依靠情商處理的事情,他只需要通過自己的智商,就能很好地解決。
比如,在面對安的死亡這件事,他是沒有任何真正的情感體驗的,但是根據他的智商和常識判斷,自己的養女自殺,自己應該感到傷心,所以,在外人面前,他會把自己的這種感情表露出來。
至於如何通過面部表情或是言語表達,他只需要模仿別人就好了。這些事,對於簡白來說,都不會太難,至少木梨子在和他短暫的接觸中,根本沒注意到他有特別明顯的情感淡漠症狀。
對於木梨子的疑問,簡白依舊是一副輕鬆的笑臉:
“我那時候進去,也不一定是爲了救人啊。我只是覺得,如果我看到了這種場面卻不做點兒什麼,不大像個正常人。這些年,我一直在試着做個正常人,所以我去把她帶出來,只是出於我想要做個正常人的願望而已。”
簡白緩了口氣,語氣中有了些許遺憾:
“真可惜。其實小安這孩子吧,從我的理智來判斷。她是個特別有趣的人。她早就知道我是個情感淡漠症患者,一般人在知道這種事情後,就懶得再向我表達感情了。因爲不管他們對我付出多少,我都是感受不到的。可是她不一樣。她對待我,一直就像是對待父親一樣,我的感情體驗不到。但是我的理智能感受到。儘管她知道我感受不到她的感情,可是她就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樣,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也不介意陪她玩這場角色扮演的遊戲。也多虧了她陪着我,這幾年下來,我有時候甚至覺得。我像是個正常人。”
木梨子深吸了一口氣,情緒漸漸平復下來。
簡白的話,又叫木梨子對他同情起來了。
修和簡白有些像,但又完全不同。修是屬於那種把自己的感情掩藏得很深,內心裡熱情如火外表冷峻如冰的典型。可簡白是完完全全沒有感情的人類,他不能夠感受到正常人的喜怒哀樂,本來就是一種悲哀。
一個沒有感情但是有理智的人,面對一個對他付出正常人的感情的人的死亡,就算是體會不到真正的悲傷,但僅僅是有“我應該傷心”這個念頭,而且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傷心,就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至於她爲何會反應過激,是因爲這些天來連番的精神刺激,讓她變得如同一隻驚弓之鳥。對於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都會異常敏感。但經過一番心理調試後,她很快恢復了鎮定。
此刻的她,產生了一個亟待解決的疑問:
“您爲什麼要把這些告訴我呢?如果一直瞞着我,不是更好?”
簡白淡淡地笑着,平常看起來無比正常自然的輕鬆笑臉,在木梨子的眼裡卻變得微微扭曲僵硬起來。他把玩着一支圓珠筆,悠閒地答道:
“在小安死之前呢,我本來是沒有這個打算的。可是,她死後。我也想了很多,有些東西,就沒有隱瞞的意義了。”
木梨子的眉頭一皺。
她記得,修也是這麼說的。
“沒有隱瞞下去的意義了……”
那個所謂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對於簡白來說,對於修來說,他們似乎都掌握着太多木梨子不知道的信息,而且,他們的改變,都是因爲安。
不過,在知道了簡白患有情感淡漠症後,再面對簡白,木梨子便不再有心理壓力,她直接把此行最大的目的問出了口:
“我想知道,簡叔叔,安在出事之前,究竟經歷了什麼?在那半個月裡,我們沒有見面,據修所說,他也和安沒有交集,那麼和安接觸最多的,也只有您了。您有沒有察覺到什麼端倪?”
木梨子本來以爲簡白會知道一些東西的,可是簡白的回答異常簡潔:
“我不知道。”
木梨子一怔,簡白則笑開了,他像個少年一樣,擡手搔着頭髮,蠻不好意思地說:
“我感受不到別人的情緒。那半個月小安特別忙,殯儀館的事情也多,所以……”
木梨子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嘴脣,這時,簡白擡腕看了看手錶,揚揚手,對木梨子說:
“那個……梨子同學,抱歉嘍,我有工作,這個點兒我約了人。”
這就相當於逐客令了,但木梨子又不甘心一無所獲地離開,於是提出了一個有些唐突的要求:
“簡叔叔,我能看看安的房間嗎?我想知道她生前……她生前留下的東西。”
說到“生前”的時候,木梨子還是不可避免地哽咽了一下。
她不是簡白,也不是修,簡白完全不會有“難過”的抽象概念,而修則把自己的悲傷壓抑得太深,她畢竟是有着正常情感的人,安的死亡,她到現在都沒有全然接受,於是她儘量避免談到這件事。
可是,這件事現在偏偏又是避無可避。
簡白笑笑,揮揮手說:
“去吧。我帶你去。你在那兒找找看有沒有你想要的東西。可是我得先告訴你一下哦,警察他們也來調查過了,把房間弄得有點兒亂,後來我把裡面的東西基本恢復原狀了,畢竟是小安生前住過的房間嘛。能不能找到別的東西,就看你的運氣了。”
木梨子點頭謝過簡白。在他的帶領下,來到了安的房間。
簡白把她帶到後,就離開了,並把安的房間門關上,給木梨子更多的調查自由,他則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安的房間雖然處在向陽處。但房間的窗簾卻是被拉得嚴嚴實實,因而房間中的光線偏昏暗了一些。木梨子擡手按亮了門口的燈,房間頓時被柔和明黃的光線灌滿了。
乾淨整齊、空氣散發出一股自然花草茶清香的房間,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無比溫暖,再加上淺玫瑰色、雕鏤着漂亮浮紋的牆紙。這裡有種莫名的家的溫馨感。
木梨子朝房間裡走了幾步,四下環顧一番後,發現房間裡的東西很簡單,稱得上是一覽無遺,一個帶有書架的書桌。一張牀,一個牀頭櫃,一個小型電視和電視櫃,一個影碟機,便再無別的東西了。
乍一眼看到這個房間,木梨子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但是她暫時用語言描述不出來,只好先看看有什麼東西,再進行判斷了。
木梨子首先打開了牀頭櫃,發現裡面放着一些女孩子的小玩意。比如髮夾,梳子,化妝品,分門別類,一清二楚,而牀頭櫃上擺放着的小檯燈,燈罩也很乾淨,顯然是經過了精心的擦拭。
她合上牀頭櫃,再把視線投向了書桌。
書桌上的筆無比整齊地插在筆筒裡,每一支筆都像是全新的。墨水充足,桌子被擦得一乾二淨,而桌子附帶的書架上的書,也是擺放得無比整齊,一絲不苟,連邊角都對齊了。
正如修所說的那樣,最下面一層,擺放的都是相對較厚的書,但也厚不到哪裡去。木梨子隨手抽出了其中一本看起來最厚的,翻到最後一頁,發現也只有349頁。
她握在左手手心裡的、那個寫着“361頁”的紙角,到底是指什麼?
木梨子把拿回來的書放了回去,爲了不破壞整齊和諧的美,她下意識地把這本書和其他的書的邊角對齊。
在她專心致志地對書角的時候,她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剛進來的時候,所感受到的那種異樣感是什麼了。
這個房間的確是非常乾淨整齊,但是……乾淨整齊得太過分了吧?
木梨子扭頭去看屋子中的牀,邊角被抻得整整齊齊,枕巾也像是新換的,上面連一絲頭髮都沒有,地板也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就連房間的死角,都沒有一絲灰塵。
這是誰打掃的?是簡白?
他似乎說他整理過這個房間,可是也只是恢復了原狀而已。
這個所謂“原狀”,到底是指什麼?是單純地把東西收拾好,還是恢復了安最後離開這個房間前的狀況?
木梨子在心裡暗暗記下這個疑點後,走向了電視櫃。
她並不打算在電視櫃這裡多花功夫,因爲這裡看起來並沒什麼太多的疑點,她只想把電視櫃的兩個抽屜打開看看裡面有什麼東西,就把重點放在調查她的書架和牀頭櫃上,畢竟這兩個地方最有可能藏着安的秘密。
木梨子拉開了電視櫃右邊的抽屜。
果不其然,這裡也和房間裡其他的東西一樣,擺放得整整齊齊,電視的遙控器四平八穩地放在抽屜的一角,一些數據線都被纏得仔仔細細,放在一個收納盒裡,還有電視機的說明書,都好好地擺放着。
木梨子又拉開另一個抽屜。
這裡是滿滿當當一抽屜的影碟。
木梨子簡單地拿起最上面的幾部影片看了看,發現了一件古怪的事:
這些片子,都是關於宿命的影片,比如恐怖遊輪、亡命感應、伊恩斯通之死一類的片子。
這本來沒什麼不對的,但木梨子敏銳地察覺到了某些不正常。
宿命的主題?
安爲什麼有這麼多關於宿命的影碟?
是因爲她喜歡這類影片,還是她想通過這些影碟,傳達些什麼信息?
木梨子回頭望着這個房間,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她心頭漸漸升起。
她記得安並沒有潔癖,也沒有關於這方面的強迫症,收拾東西雖然細緻但也絕不會細緻到這個地步,再加上這些影碟隱隱約約透露出的象徵意味,讓她心頭的疑雲越發濃厚。
爲了解除那些擾人的疑問,她乾脆把所有的影片都翻了出來,想先看看這裡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她直覺一定會有!
因此,當她找到一張寫着“來自2005年的光盤”字樣的刻錄光碟時,她不僅沒有感到震驚,反而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但同時,她也確定,這一定是某個人的安排!
要不然,房間爲什麼這麼幹淨?這些影碟爲什麼擺放得這麼整齊?爲什麼影碟幾乎全都是關於宿命的主題?
好像,這一切的設計,都是爲了讓木梨子察覺到不對,進而發現現在在她手上拿着的那盤、已經被木梨子看過無數遍的“來自2005年的光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