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梨子的精神,完全陷入了崩潰狀態!
她因爲腿用不上勁,完全站不起來,只能用腳蹭着地,不停地朝後退,直到背抵上了牆,她的雙腳還在做着無意識的原地運動,極力地想把自己推得更遠。
林汝堯也想把吊着的人身上的火趕快撲滅,可是不管他擰開浴室的水龍頭還是洗漱臺的龍頭,裡面都是連一滴水也沒有。見沒有水,他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這火是因爲木梨子澆上了油才燒得更大的,要是再潑上水,就再也無可挽回了!
於是,他直接脫下了自己的衣服,用力地揮舞起來,拍打起那人身上燃燒着的火焰來。
那人的皮膚已經被完全燒焦了,被林汝堯這麼一抽,已經變成碎屑的皮膚組織紛紛落在地上,露出已經燒得同樣焦黑的肉來,白色的煙霧嫋嫋地從她的身上升騰而起。
已經移動到了牆的位置的木梨子,捂住嘴,劇烈喘息着盯着林汝堯的動作,還有那具燃燒的屍體,突然捂住了耳朵,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尖叫:
“啊————”
那人身上的火已經有漸滅之勢,林汝堯被木梨子的尖叫聲吸引了注意力,才發現木梨子的臉不知何時已經蒼白得如一張紙,連帶着她的嘴脣,半點血色都沒有,白得叫人心驚!
林汝堯心一急,手上的動作加快了,過了一分鐘之久,終於把那人身上的火全數撲滅,他也不顧四周瀰漫着的濃濃的皮肉燒焦氣味,上去就抱住那人燒得已經能看到骨頭的腿,想把她抱下來。可是她脖子上的鋼索系得太緊了,根本解不下來。
這個人,早已氣絕身亡!
期間,木梨子的尖叫聲一聲接着一聲,壓根沒有停過!
她的喉嚨都喊啞了,但是此刻的她已經全然沒有了別的意識。
安死了……是她嗎?安死了……吊死了。燒死了,沒有了,再也見不到了……
就連最後的最後,連張可以供他們懷念的臉都被火焰吞噬了……
不要啊!!!
木梨子的心裡這樣呼喊着,可是話到了嘴邊,統統變成了刺耳的尖叫聲。她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強勁有力的大手握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疼得難受。她似乎只有通過大聲的尖叫,才能把這種疼痛和胸口的壓抑釋放出來!
大顆大顆的眼淚順着她麻木的臉頰淌下來,林汝堯在撲滅了火後,憑他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解不開那繩釦的死結,只好放棄了無用功的努力。來到了木梨子身邊,把她攬入了懷裡,輕輕撫慰着。
或許是林汝堯懷裡的溫暖提醒了木梨子些什麼。她幾乎是在靠向林汝堯懷抱的瞬間,就失控地嚎啕大哭起來!
那完全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強烈的情緒是來自哪裡,就是覺得難受,劇烈難受,無法接受的難受。
母親死的時候,她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好像是生命裡一個最重要的人陡然消失了,而且,自己還往她身上潑了一桶汽油!
木梨子現在覺得自己像是個殺人兇手!
她哭得完全失去了節制,聲音在整個房間內迴盪不休,林汝堯胸口前的衣服被她像是抓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緊,她的眼淚迅速沁透了林汝堯的前襟,過了一會兒,他的衣服居然一下子被木梨子撕裂了!
林汝堯哪裡見過木梨子哭得這麼兇,他也沒了主意,只能不停地撫摸着她的後背,怕她哭得太厲害而背過氣去。
不知過了多久,林汝堯才感到,一雙冰冷的手扶上了自己的肩膀,並把自己輕輕推開。
木梨子已經止住了哭泣,她把頭朝後仰去,後腦勺碰地一聲輕輕磕在了身後的牆壁上。
她的雙眼紅腫,頭髮凌亂,眼裡空茫一片,像是落了雪的白色大地,乾淨而寥落。
她終於開口說了一句正常的話:
“汝堯,你去附近的警察局報警。”
林汝堯聞言一愣:
“你呢?”
木梨子擡手揩了一下眼角,盯着自己沾着淚的手指看了一會兒,像是不大敢相信這眼淚會是自己流出來的一樣,才繼續說:
“我……留在這兒。”
林汝堯深吸一口氣:
“梨子,你不能呆在這兒了,你情緒不穩定……”
木梨子扶着牆想站起來:
“那是剛纔。我現在已經穩定了。”
說着,木梨子的腿一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林汝堯急忙伸手去攙木梨子:
“你別逞強!”
木梨子一把甩開了林汝堯:
“我沒有在逞強。你去報警就好。”
林汝堯搖搖頭,剛拿出手機來準備報警,木梨子就按住了他的手:
“我說你去附近的警察局報警,沒叫你用電話。”
林汝堯不解地看着木梨子:
“爲什麼?”
木梨子的口吻冷靜得異常:
“我有我的道理。你從窗戶爬出去,去報警。我留在這兒要做點兒事情。”
林汝堯瞭解木梨子的性格,她在這個時候把自己支開,無非就是要自己留在這兒,調查一下現場。
林汝堯聽說木梨子以前碰上過幾件這樣的事情,所以林汝堯不懷疑,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一個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木梨子可能會留下來觀察現場,分析一下犯人殺人的動機,在她口裡,這是所謂的“實踐觀察”。
但是這次事件發生的對象,明明是木梨子重要的朋友簡遇安,而且木梨子的情緒似乎前後對比得太鮮明、轉化得太快了,這讓林汝堯更加擔心。
他蹲在原地沒動,木梨子見他這樣,輕輕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說:
“快去啊。你要是再不去的話,我們從接到短信,到發現屍體,到報警的時間就要對不上了,只有你跑去警察局報警,才能給我留點兒時間調查現場。你放心。你就跟警察說,之所以你去警局報警,而不打電話,是因爲你的手機沒電了,而我的情緒很不穩定,不肯給你手機。爲了安撫我。你只好把我帶回到我們的車裡,然後你一個人去報警。等你帶着警察回來的時候。我保證我會在車裡,這個謊言不會露餡的。但是,你得把來回的時間控制在20分鐘之內,這樣,我纔能有更多的時間調查。知道嗎?”
木梨子在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裡還帶有隱隱的哭腔。但她的言辭顯然已經恢復了邏輯性,且表現出了她一貫的算計姿態。
林汝堯雖然擔心,也知道木梨子的真實目的。但還是遵從了她的指示,按原路跳下了窗戶。
看着林汝堯爬過窗口,擔心地朝自己又看了一眼,才抓住旁邊的排水管道,消失在窗邊,木梨子臉上僵硬的表情纔有所鬆動。
她伸手撐住牆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木梨子這個人,誰對自己好,她清楚,但是,這不代表着她就要回報那人的情感。她不想和誰好的時候,就會既禮貌又客氣地把他拒之於千里之外。
林汝堯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對自己好,木梨子知道,但她就想和他保持着朋友的關係就好,因此,對於一個普通朋友來說,是不應該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情感的,剛纔自己伏在他的懷裡嚎啕大哭,已經算是失態越距了。
因此,她需要把自己的情緒收斂回來,而且是全盤收斂回來,一絲一毫的情感,都不能再對林汝堯有所表達。
而且,她止住哭泣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因爲她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性。
這個人,或許不是安呢。
畢竟,人已經被燒成這個樣子了,誰能看得出來這是誰?萬一是什麼別有用心的人,想要用一具假屍體來騙他們呢?
木梨子正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恢復了原先的鎮定。
她在房間內踱了幾圈,只在身上摸到了手機。
她試圖去按房間的電燈開關,卻發現已經沒電了。
這個房間已經被斷水斷電了嗎?
木梨子又走了幾步,來到了客廳內的書桌旁,按了一下書桌上的檯燈。
檯燈亮起來了。
木梨子翻看了一下燈座,發現這是一臺靠電池供電的燈。
現在窗外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屋內原本看不大清楚的一切也漸漸分明起來,再加上這點燈光,一些東西已經能被看得很清楚了。
木梨子一眼就看到,屋子的防盜門鎖,還有客廳的窗戶玻璃,已經和臥室窗上的鎖一樣,被榔頭一類的東西砸得扭曲了,尤其是那防盜門,鎖舌完全是被砸得嵌入了門框的預留孔裡,就算是有鑰匙,從外面也是打不開這扇門的。
留意到這點後,木梨子皺起了眉。
如果沒有其他的出入口的話,這裡就是個絕對的密室。
如果說這個人是自殺的話,完全講得通。
這樣想着,木梨子把視線轉移到了一面鏡子上。
這面鏡子是落地鏡,鑲嵌在客廳防盜門門後。
它的上面,被人用口紅寫了一行字:
“wu:d.”
如果翻譯過來,大致意思是“我需要一場救贖之眠”。
但是,前面的那個“wu”,又是怎麼回事呢?
看鏡子上的筆跡,像是安留下來的,但也不排除有人仿冒的可能性。
現在,木梨子需要一定的假設,比如死去的人是安,而這行字的確是安留下的,它如果單從字面意義上來看,也確實像是臨終遺言,但前面的“wu”,明顯表示是安留給某個人的。
可是,他們認識的人之中,名字中有帶“wu”這個拼音的嗎?
木梨子發覺,自己還是不能做這樣的代入法,一旦想到在淋浴間裡吊着的那具面目全非的焦屍會是安,她就覺得心口一陣悶痛。
她索性不再想下去,把鏡子上的字和砸壞了的門鎖用手機拍下來後,又把客廳裡角角落落的情況照了下來。
在五分鐘之內完成這一系列動作後,木梨子走向了淋浴間。
她看到那懸掛在半空的焦屍時,一陣熟悉的感覺讓她一陣頭暈目眩,她忙轉開了視線,心裡還不斷地打着鼓。
這個不是安,絕對不是安……
一邊給自己做着催眠,木梨子一邊來到了屍體前,她儘量不直接看屍體,忍着噁心,把套在她左手上的防火手套取了下來。
這一取,木梨子才注意到,這隻手上居然套了不止一層的防火手套,裡外竟一共有三層!
看來,正如她所想的,這隻左手裡,一定有什麼秘密!
她把手套一層層扯下,直到露出屍體完好的左手。
看到這隻手的時候,木梨子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也……太像安的手指了吧……
木梨子下意識地一把把那隻手推開,轉身跑出了淋浴間,深呼吸了幾口,試圖平穩下自己的呼吸。
她背對着屍體,卻總覺得屍體的眼睛是睜着的,正朝着自己的後背看,那眼神之陰鷙森冷,簡直叫她無法在這裡待下去了。
儘管害怕,她還是強忍着恐懼,先把其他房間,比如廚房、臥室的狀況照了一遍後,才折回去,把案發現場的東西一樣樣地照了下來。
在準備給屍體照一張正面照的時候,木梨子的手抖了。
她即使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這個掛着的人並不是安,但她的手卻無法控制地猛抖着,始終按不下拍攝鍵。
這個身形,這隻手……
最終,她還是匆匆地給這具屍體拍下了三張因爲她的手不穩而高度模糊的照片,便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