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梨子到底還是沒能回答出安的問題。
炸魚大概花費了五分鐘,廚房裡的油響聲很大。五分鐘之後,安就像是壓根沒提問過那個問題一樣,朝鍋內倒入水,把鍋蓋蓋上,開始剝蘑菇,絕口不提剛纔問出口的問題。
她既然不問,木梨子也不打算說了,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把蘑菇拆開,聊着些無聊的話題,等着魚出鍋。
三菜一湯,熱氣騰騰地擺上了桌面,中年阿姨本來就對安有好感,在看到安把菜擺上桌的時候,連看她的眼神都變得慈愛了幾分。
在整個用餐的過程中,阿姨都對安的手藝讚不絕口,話裡話外發泄對自己兒子的諸多不滿。
不過,看得出來,阿姨是很開心的,因爲男孩今天破例上了飯桌,雖然他仍是一言不發,不停往自己嘴裡扒拉着飯,也很少動筷子吃菜,但總算是不吃麪包了,阿姨甚至開玩笑地對安說,乾脆聘請安來他們家當專職保姆,專門來給男孩做飯,這樣說不定男孩就能擺脫心理陰影了。
安諾諾地點頭,但心裡卻在無奈地笑:
所謂心理陰影,如果真的能這樣輕易地擺脫,那就好了。
在吃飯過程中,安有意地對男孩說話,問他初中讀到了幾年級,問初中和小學感覺有什麼不一樣,他的回答都很簡短,似乎當着他媽媽的面,他不知道該怎麼講話,只好儘量減少說話的次數,以免話多出錯,再引來媽媽的一頓訓斥。
看得出來,男孩還是很害怕他媽媽的。
晚飯過後,安和木梨子和阿姨聊了一會兒天,眼見着天黑下來了。因爲時間問題,她們不能再久留了,阿姨就對男孩說:
“去,送姐姐們下樓。”
男孩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本能地搖了搖頭,卻被媽媽劈頭蓋臉地教訓道:
“這孩子!懂不懂禮貌!你想讓客人自己走出去嗎!你是這個家裡的成員,是主,主送客,別告訴我你連這點自覺都沒有!媽媽是怎麼教你的?你天天憋在家裡,等着長蘑菇啊!”
在媽媽的威勢逼迫下。男孩只得出了門。
安沒讓男孩下樓,她也清楚,男孩很危險。不能讓他久呆在室外,在男孩跨出家門的時候,安就小聲的對男孩說:
“別送了,回去吧。”
男孩有點鬱悶地低聲道:
“還是讓我去送吧,我這麼快回去。媽媽會生氣的。”
安笑了,她俯下身,颳了一下男孩的鼻子,說:
“好,我們在樓道里站五分鐘,等五分鐘過去了。我們倆看着你進家門,再下樓,好不好?”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他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絲笑意:
“真的嗎?”
安點點頭,衝男孩再次笑了一下。
但笑過之後,安覺得男孩的眼神有些古怪,她問道:
“怎麼了?”
男孩盯着安的臉,失神道:
“伊人姐姐……”
安一怔。臉上的笑容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只好尷尬地維持着:
“真的那麼像嗎?”
男孩伸出肥胖蒼白的手,牽了牽安的衣角,低聲道:
“你做的菜,味道也和左伊人姐姐很像。以前她來我家輔導的時候,給我做過菜。你是左伊人姐姐,你沒死嗎?”
說這話的時候,男孩都沒敢擡頭,安不知道該作何動作,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擡起來揉了揉他的腦袋:
“別多想了,姐姐叫簡遇安,簡單的簡,隨遇而安的遇安。不是左伊人姐姐哦。”
男孩擡起眼睛來,安發現,在樓道里的聲控燈照射下,男孩的眼睛裡居然閃着淚光。
他嘶啞的聲音在樓道里響起來,聽着頗讓人心疼:
“姐姐,我真的會被殺嗎?”
安到現在還沒敢把有人買兇殺他的事情告訴他,她不知道如果告訴他,他會不會更爲恐懼,只好隱忍不發。她蹲下身來,和男孩的眼睛對視,用她僞裝出來的、具有安定人心力量的眼神,對男孩說:
“我不知道,但是我負責任地告訴你,你現在所有的防護措施做得都是應當的,你要小心,在接下來的一週裡,我會來照顧你,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絕對不會,我保證,好嗎?”
男孩相信了安,他點了點頭,隨着他的點頭,一直含在他眼裡的眼淚落了下來,砸在了安的手背上。
這時,男孩突然靠近了安的耳朵,壓低聲音說:
“姐姐,我告訴你,你離和你們在一起的那個大哥哥遠一點。他不是好人。”
男孩講話的聲音非常小,木梨子都沒聽清楚,只有安聽明白了。
她的左手食指的指甲一下子嵌入了她手心的皮膚裡。
儘管震愕,她還是儘量維持着表面的平和,問:
“爲什麼呢?”
男孩趴在她耳邊,用和剛纔相同的低音量,小小聲道:
“他身上的感覺,和那個給我毒糖果的人很像。”
安的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了。
怪不得男孩在看到修的時候,反應那麼劇烈!
但是安在最初的慌亂過後,便想起來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算歲數的話,修今年已經是22歲了,十年前,他應該是12歲纔對。
而給男孩糖果的人,據說比男孩只大那麼一兩歲啊。
安無視了木梨子探尋的目光,拉着男孩下了一層樓梯,兩個人站在樓梯的拐角處,安問男孩:
“我聽說,給你糖果的人,好像就比你大那麼一兩歲吧?你會不會記錯了?他就是那個人嗎?”
男孩蹙着眉,搖搖頭:
“不是那個大哥哥給我的糖,這個我能確定。我說的是,他給我的……那種感覺,和那人一模一樣,我說不上來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我感覺,和你在一起的哥哥,和那個給我糖果的人,是同一類的人……”
男孩越說越混亂,在費力地解說了半天后,他把自己都繞進去了,最後只能停了嘴,小心翼翼地問安:
“我說亂了……但就是那種感覺……你能明白嗎?”
安點點頭,僵硬的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好的,我會注意。你回家吧,晚上關好門窗,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男孩笨拙地跑了幾步。到了家門口,他戀戀不捨地回過頭來,衝安招了招手,安也笑着向他揮手,男孩這才心滿意足地敲響了家門。
目送着男孩走入家門後。木梨子才走下來,對安說:
“他告訴你什麼了?”
安的心情一時間五味雜陳,她看着木梨子,有點兒茫然,不知道該從何講起。
……
“和修的感覺很像?那個投毒的傢伙?”
木梨子和安回到了房間後,安才把男孩告訴自己的爆炸性消息告訴了木梨子。木梨子的反應也相當大。
“怎麼可能?是修去投的毒?”
安解釋說:
“雷彤的意思是,投毒的不是修,但是。修給他的感覺,跟那個給他下毒的人很像,他覺得,修和那個投毒者是一類人。”
木梨子搖搖頭,她一副啼笑皆非的樣子。說:
“安,我勸你最好不要全盤相信那個男孩的話。他有些話是值得相信的,但有些話,你得選擇性地相信,就比如他說的,修和那個投毒者很像。拜託,世界上氣質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你不能這麼依賴於他的證詞,要有自己的判斷。”
安抱着胳膊,坐在牀邊沉思:
“我明白,但是人的第六感有的時候也很準。雷彤第一眼看到修的反應,應該不會是假裝的。”
木梨子還是不相信:
“我沒說他是假裝的,我的意思是,他認錯了。氣質相似的人太多了,你和夏綿第一眼給人的氣質都是溫和型的,那能證明什麼?深入瞭解後才知道你們倆的性格其實有很大分別。修跟我們做多長時間的朋友了?你總不會因爲這個男孩的幾句話,就去懷疑一個認識很久了的朋友吧?”
安奇怪地看着木梨子:
“梨子,我記得你以前似乎不會這樣維護自己人吧?”
木梨子糾正安道:
“我不是維護誰,我是就事論事。我懷疑那個男孩的感覺,他太過草木皆兵了,周圍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傷害他的東西,那他的話,採信度有多高?安,我只是想勸你,不要一抓住一個線索,就揪住不放手,如果全盤地盲目地相信某個人的話,那樣你是調查不出來真正的真相的。就算你要賭,你也不應該衝動地亂押籌碼。好好分析一下現實再說吧。”
安愣住了。
她不得不承認,在從男孩那裡知道關於修的事情的時候,她的心就亂了,對於男孩的話,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相信了。
這是她的弱點,在面對和自己朋友相關的事情時,她的分析和判斷能力會直線下降,就像她那次在雨夜裡送修下山,完全是由衝動支配了理智纔會做出來的舉動。
在兩相對比下,木梨子的頭腦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在分析任何事情的時候,她不會感情用事,而是會條分縷析,一條一條地列出事情的疑點與可能性,她的邏輯思維和推理能力可能不如安,但是要論頭腦的清醒程度,她要比安強得多。
木梨子看安的表情沒剛纔那麼凝重了,就伸手推了推她:
“去,安,你最近有點浮躁,去洗個澡,稍微清醒一點。”
安盯着木梨子,不免有點感慨。
她的這位朋友,敏感多疑,喜歡私下裡調查朋友的秘密,和她做朋友,總會感覺沒有安全感,但在遇上其他事情的時候,她卻能幫助自己分析事情,說得難聽點,就像是一臺沒有感情的邏輯機器。但是說得好聽一些,又是一個能讓人保持清醒、不亂衝動的理性勸導者。
擁有這麼一個朋友,究竟是好是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