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該謝天謝地嗎?
還有……自己需要脫掉衣服?
那樣的話,自己不會被凍死嗎?
那聲音像是感受到了江瓷的心聲,語帶笑意地說:
“當然得脫衣服了,你不知道嗎?那我來給你科普一下,凍死者經常衣着單薄,屍體呈捲曲狀。但也有凍死前反而脫去衣服,全身裸露,或將衣服翻起,暴露胸部,或僅穿內衣褲,這種現象被稱爲反常的脫衣現象。”
“你想啊,如果你不願爬的話,早晚會凍死在這裡,早死晚死不都得死嗎?所以,幹吧,至少,你在這方面可以選擇。我已經算是仁慈的了,要不是有人幫你求情,我……哎,算了算了, 你自己爬去吧,記得脫衣服啊,如果你不脫衣服,就算你爬到房間另一頭我也不會給你開門的。”
小江瓷極力控制住凍得上下磕動不停的牙齒,說:
“我……我不能脫衣服,我會死的……”
“不會死的,頂多冷一點,你快點拿主意啊,要是爬到半路沒體力了,或是凍得爬不動了,那你現在的猶豫就是在給你自己掘墳墓,我這可不是在恐嚇你,我說的是實情~你還能看到比我更仁慈的綁架者嗎?”
小江瓷不想對他的無恥發表任何看法,她還想做最後的一次努力。
她抱住胳膊,徒勞地阻擋寒氣朝她薄薄的衣服裡滲透,同時說:
“你……你要是騙我……我爬到那頭,你不開門,怎麼辦?”
那邊的人語氣聽起來有點掃興:
“喂,遊戲都進行到這份上了,我幹嘛要耍賴?我是個講究遊戲規則的人,纔不會食言呢。你運氣算好的了,再加上,我跟人約好了,一旦你找到你哥哥,遊戲就算你贏,我放你們走……哎,我都懷疑那個傢伙是不是在暗中幫助你了。我問你啊,你來倥城之前,或是到籃球場之前,有沒有見過一個奇怪的人?”
小江瓷的腦中立刻浮現了那個出現了又消失了的籃球場少年。可她無法回答那人的問題了。剛纔勉強說了幾句後,她吸入了大量的寒氣,舌頭到口腔深處都冷得嚇人。胃部開始隱隱作痛。她只能儘量用鼻子吸氣,冰冷的空氣進入溫暖的鼻腔,鼻子也漸漸凍得沒了知覺。
那人說得對,如果自己再猶豫的話,只有死在這兒的份了。
小江瓷深吸一口氣。把凍得近乎僵硬的胳膊從胸前放開,艱難地移動着已經凍得發白的手指,一粒一粒地解起胸前的鈕釦。
從拔舌地獄,還有剛纔從那人口中講出的“鐵樹地獄”裡脫逃出來,和龍熾的對話,無疑給了她充足傷害別人的理由:
她要保護哥哥。
但現在的狀況。她不得不尋求自保了,她無需傷害任何人,只需要把自己最後的自尊脫下來。丟到地上。
尊嚴什麼的,在死亡面前都是微不足道。
她慢慢地把小襯衫丟在地上,露出光滑白皙的細嫩皮膚,她還沒有發育,只穿着一件小背心。胸前兩朵小小的蓓蕾看上去還未曾開放。
她動作遲緩地褪下褲子,除了一件粉紅色小底褲。她全身大部分的皮膚都暴露在了寒冷的空氣中,她清晰地看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冒起了雞皮疙瘩。
刻不容緩。
她只茫然地瞪着那座對她來說過於龐大的冰山,瑟瑟發抖了一會兒,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冰山腳下。
那冰山表面上有明顯的被冰刀雕刻砸過的痕跡,有一個個的攀爬處,而且刻意把雕刻面砸得粗糙凹凸不平,遠看就像是一個個坑窪一樣。
這樣攀爬起來的話,就比較好用力,不容易打滑了。
可是……
小江瓷盯着自己受傷的腳,犯了愁。
自己這隻腳……怎麼辦?
她咬了咬口腔的內壁,跳了幾下,來到冰山前,狠了狠心,把受傷的腳朝冰面上一貼,一股沁骨的寒冷就讓她險些叫出聲來,她的牙齒一使勁,咬破了口腔內壁的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她嘴裡瀰漫開來,託這股嗆人的味道的福,她沒能叫出來。
在寒冷的作用下,腳漸漸失去了知覺。
在她感到差不多的時候,她把腳放了下來。
腳踝已經凍得慘白慘白的,血液循環被阻斷,她試着活動了活動傷腳,疼痛感輕了很多,然而相應地,她的腳失去了知覺。
這就夠了。
她把手撐在冰山的表面,一隻手迅速凍僵了,但她感覺,手心裡好像是硌了什麼東西,麻酥酥的。
她擡起手一看,發現冰山上,居然還掛着一條黑色的繩索,快要和這冰山凍到一起去了,不過,她把這繩子抖了抖,那繩子就帶着一些冰碴,從冰山表面脫落下來,軟軟地垂到她的面前。
剛纔,她也看到了這條繩子,只不過隔着厚重的白霧,她還以爲冰山裡有什麼髒東西,並沒往繩索的方面想。
難道,這關很簡單?只要攀着繩子就能爬過去?只是稍微冷一點而已?
可當她湊近看這條所謂“繩子”的時候,她的心頭就像是有一羣小蟲子結隊爬了過去,齧咬和節肢撩撥得她的心臟癢得難受,並迅速轉換爲了嘔吐感。
那根本不是正常的繩子,而是一條用頭髮扭成的毛髮帶!
有人用人的頭髮做成了這麼一條繩子!
可她在最初的驚愕和噁心過後,竟然主動伸手扯了扯繩子,腦中冒出了一個念頭:
這繩子結不結實?
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小江瓷的心頓時往下一沉。
自己怎麼也變成這樣了……
但是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了!
她迅速打斷了自己傷春悲秋的想法,果斷程度令她自己都吃了一驚。
下定決心後,她抓起髮辮一樣的長繩,纏了幾圈,挽在手腕上,再發力拽了拽,這頭髮紋絲不動。綁得很牢固的樣子。她用已經沒了知覺的傷腳作支撐,另一隻健全的腳踏在了一個凹槽裡,將自己的身體朝上提起來。
這個房間約有8、9米高,冰山也只不過有8米高左右,但冰山的角度很陡峭,側面看來,幾乎是90度的直角坡。
因爲冰山阻斷了視線,看不到房間的盡頭在哪裡,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既然踏上了這條不歸路,就得一直走下去。哪怕再恐懼,眼下,也是逃不掉的了。
她纔讀六年級。加上體格瘦弱,身高只有一米四多一點點,踩上那些凹槽的時候,她費了很大的氣力,所幸。她受傷的腳已經麻痹了,就是沒知覺,不會成爲她攀登的累贅。
因爲寒冷,她怕自己暈厥過去,只能在腦中雜七雜八地想事情,來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
這隻腳。現在不再是自己的累贅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累贅,那自己在哥哥那裡,算不算一個麻煩的累贅?
哥哥現在怎麼樣了?
……
她爬得很慢。基本向上爬一步就要休息五分鐘左右,她的體力由於寒冷和疲勞流失得很嚴重,再加上她吐了很多回,感覺整個身體都是空蕩蕩的,一切內臟都被人偷走了的感覺。她甚至能隱約聽到,張嘴吸入的冷空氣在腹中呼嘯的悶響。
而且。她發現,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冰面裡好像若有若無地藏着什麼東西,她睜大眼睛去看,卻好像什麼又看不到,剛纔所察覺的異物就如同水中月鏡中花,看着就在那裡,可靠近了,這個飄渺的夢幻又會被她親手打破。
額頭越來越燙了,眼睛花得越發厲害,她知道,自己的發燒症狀加重了,可她明白,如果逗留在這兒,必死無疑,她只能勉強掙扎着,一步一挪地朝冰山頂攀去。
她單薄的衣衫貼在冰山上,體溫融化了表面的一小片冰層,把衣裳弄得溼漉漉的,不斷朝下滴水,冰涼透溼的衣服貼在她的腰上,讓她的腰部也漸漸麻木起來。
不行!一定要在失去知覺前,爬到頂上去!
如果真的要休息一段時間的話,就在那上面休息吧,在這懸空的地方休息,稍不注意就會摔下去,這樣的話,剛纔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是無用功了。
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許有半個小時吧,她才把這短短的八米爬完。
在陸地上,就算是用爬的,8米,也只是半分鐘之內就能爬到的短暫距離。
在爬到冰山頂的瞬間,她放心了,冰山頂上是一片還算平坦的冰原,統共有五十多平米,並不大。
她晃晃悠悠地扯着那根髮辮,踩上了這片冰原。
可這裡滑得嚇人,小江瓷剛把重心落在腳上,就面朝下磕在了這片冰原上,鼻子被磕出了血,殷紅色的溫暖液體落在冰面上,頓時被飢餓的冰層吞噬掉了,乳白色發青的冰層透出一層詭譎的暗紅。
她沒哭出來,覺得這點疼痛,比起身體的寒冷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
她掙扎着試圖站起來,可冰面被磨得光亮圓潤,她的腳蹭了好幾下,都在打滑,借不上力。
她乾脆不急着站起身來了,保持着面朝下的姿勢,趴在了冰面上。
她竟然開始覺得這片冰還挺暖和的,不起來,在上面躺着,也蠻好的。
她的手裡還拽着幾根殘缺蜷曲的毛髮,是剛纔爬冰山拽“繩子”留下的殘跡,她顧不得管這些髒東西,把灼熱的額頭貼在了冰面上以降溫。
而在貼上去的瞬間,小江瓷才發現——
自己剛纔在攀爬過程中,看到的那如同海市蜃樓一樣的幻影,不是虛假,而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的確有人被封在冰層裡面!
此刻,一雙死魚一樣的眼睛,正牢牢地鎖定着小江瓷的眼睛。
一人一屍,就這樣面對面地緊貼着,像是在跳貼面舞一般。
但倘若仔細看的話, 那個人的眼睛沒有焦點,目光像是穿透了江瓷的身體,看到了時空裡另一個不存在的東西。
這是一個女人。可她沒有頭髮,只能從她凍得發青、但發育良好的**判斷她的性別,她的嘴角掛着一抹溫婉的笑意,像是在和小江瓷問好,可她的瞳孔裡沒有善意,只有渾濁,這意味着她早已死去多時。
小江瓷捻了捻纏在手心的頭髮,想,這些頭髮裡,有沒有屬於這個女人的呢?
可是。她接下來,只是把視線調轉開來,顫顫巍巍地半爬起來。像條流浪狗一樣,雙腿雙肘着地,朝前挪動起來,把那具冰層裡的屍體拋在了身後。
她的腦袋已然麻木了,也許是因爲恐懼過了頭。也許是因爲,她早有預感,可能會看到這些東西,她不在乎多看到幾具,再也許,她不想讓自己也成爲被封在冰層中的屍體。她要儘快逃出去。
她爬了一路,看到一路都有屍體,躺在冰層裡。仰面朝上,似在目送小江瓷完成這段不算漫長的征程。
屍體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沒有頭髮。他們表情各異,有哭喪着臉的。有像剛纔的女屍一樣微笑着的,更多的。表情安詳,就像是被封存在琥珀裡,度過了千萬年時光的昆蟲,無喜無悲,但他們的屍身還沒有腐爛,看起來,只要睜開眼睛,就能迎來新生一般。
爬了一路,小江瓷的大腦已經快要運轉不動了,她此刻的心思變得單純起來,首先,她希望順利爬到終點,其次,她希望,這些閉着眼睛的屍體,會有那麼一兩具,能突然睜開閉着的眼睛,坐起來,和她聊聊天。
她知道自己這個想法的荒謬性,可她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變成了一片荒原。
僅僅幾個小時,她卻感覺自己的內心蒼老了好幾年。
在胡思亂想間,她想到了死亡的問題,想到了活着的問題,想到了許多許多她從前壓根沒去想過的事情,冰山的寒冷刺激着她的**,腦中的問題衝擊着她的精神,她的額頭越發滾燙……
接下來的事情就要簡單得多了,她抵達了冰山的一端,抓着同樣用頭髮紮成的繩子,一路溜到了冰山底。
在她的雙腿接觸到地面的瞬間,那個聲音再度響起,他像是一副極度掃興的樣子,甩開了變聲器,用原聲說了一句:
“無聊 over。”
甩下這句話後,那個聲音便從廣播裡消失了。
隨着這句話,眼前灰色的電控門鎖咔噠一聲彈開了。
小江瓷卻沒有動,回味着那個聲音,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那是一個少年的聲音,還沒有經歷過變音期,帶着些稚拙和不滿,孩子氣得很。
誰能想到,這個少年身體裡,潛伏着多麼巨大的一隻怪物?
小江瓷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少年,就是憑空在籃球場出現又消失的那個。
……自己和龍熾,是在喝了水之後犯困的。
難不成,是那少年故意坐在自己身後,有意無意地撩撥自己,讓自己不敢回頭,在那時藉機調換了他們的水?
小江瓷面對着眼前虛掩的門,卻全然想不起來,那個少年的模樣。
那時,她只是回頭一瞥,不過半秒鐘的時間,那個少年的影像在她腦中,如同這冰山上繚繞的霧氣,稍微揮一揮手,就散得無影無蹤,
她木然地推開眼前的門。
一股熱浪襲來的同時,在她模糊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男孩,他躺在一地的碎鏡子裡,身上扎滿了鏡子碴,像是一隻長着透明刺的刺蝟。要不是他的胸腔還在上下起伏,小江瓷肯定會把他看成是剛纔無數屍體中的一員。
一片破碎的鏡子裡映出了江瓷的臉:
她的嘴脣翕動了翕動,乾涸的眼珠眨動了兩下,還是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