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昴在醫書中看到,江瓷之所以在那段時間煩躁,很可能是因爲耳鳴頭疼頭暈之類的症狀。他恨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什麼也不知道,於是他更加密切地關注着江瓷的一舉一動,生怕她再出現那樣的情況。
江瓷卻再沒表現出身體上的不適,也沒再跟司昴有着像天台那裡獨處的時候。司昴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想讓她再出現這種狀況,還是不想。他開始弄不懂自己了。
但江瓷對他還是那種毫無偏頗的態度,似乎根本不因爲司昴握有自己重要的秘密就對他特殊對待,就像她已經不再記得天台上發生的事情了一樣,訓練的時候壓根不留情面,司昴也搞不懂她了,甚至有的時候,他會亂想一氣,想那天在天台上發生的事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一個幻覺?
他思考這個問題都到了哲學的層面,想得他每天都恍恍惚惚,心中只剩下了一個影影綽綽的小人兒,這個毒舌的、冷靜的、堅強的、獨立的、強大的小人兒,牢牢盤踞着心臟的一角,甩也甩不脫,他也不想甩脫,帶着這個隱秘的甜蜜的負擔,他覺得並不是壞事。
在這之後,也沒發生什麼大事。日子這樣波瀾不驚,司昴有時想這樣也挺好,暗戀很少能有什麼結果,他也會想到未來,未來有沒有可能能和江瓷在一起呢?他有些憧憬,但也只能是憧憬,未來太遙遠與虛幻,是不會收容他的,只有現在,纔是獨屬於他的珍貴的現在。他暗戀的內心時光,沒有別人可以打擾。
假若一直……
但就僅僅是這個卑微的平衡點也被意外打破了,在高二上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
江瓷參加了市裡的馬拉松高中組比賽。比賽那天。人很多,所有一高的籃球隊隊員都眼巴巴地守在終點,只有龍熾不在。周圍的人很擠,司昴毫不在意,他的全副身心都集中在了空蕩蕩的賽道上,他相信江瓷一定會堅持跑到終點,他相信這個倔強而堅強的女孩有堅持到底的勇氣與能力。
在擁擠的互相推搡的人羣中,司昴不小心被擠得倒退了幾步,踩上了一個人的腳,他忙不迭回頭道歉。看到自己踩上的人是一個極其搶眼的美女,更加慌亂。司昴沒料到的是,她竟衝自己寬和地笑了笑。問:
“在等人?熟人在比賽?”
司昴不自然地歪嘴笑了兩下,連忙把頭轉回去,繼續用認真到虔誠的眼神看着跑道。他的心其實和一般看到美女的男生們一樣,跳得跟打點計時器沒什麼差別,荷爾蒙也不免有點兒小小的飛揚。但他還是不大習慣和女生講話。尤其是這種太漂亮的女生。經驗告訴他,這種漂亮女生都是非常難伺候的,跟江瓷相比……
他現在已經開始下意識地拿江瓷和別的女生作比較了,得出的結論基本都是“江瓷是獨一無二的”、“江瓷是別的女生比不了的”,但他自己也沒注意這些個小細節,他只想一心一意地等着她。他現在想的還沒有那麼多。
那個女生卻沒有放棄的打算,她湊上來,問:“你是在等江瓷?”
司昴一驚。回頭驚訝地盯着女生的臉,看女生的視線集中在自己的隊服上,才意識到她大概是因爲這身隊服才判斷出自己認識江瓷的。
他靦腆地點點頭,女生笑起來,她笑起來眼睛是彎彎的。煞是好看。她說:
“我們是江瓷的朋友,也是來等她的。”
朋友?我們?江瓷有同性的朋友?
還沒等司昴回過神來。她就向後面的人羣招了招手,喊道:
“安!修!夏綿!!這裡!江瓷他們隊裡的人在這兒呢!”
司昴看見人羣中出現了兩男兩女,他沒留意那兩個女生,他的眼神更多地落在了那兩個男生身上。原因不爲別的,這兩個男生雖然風格不同,一個是典型的彬彬有禮的好學生,一個是冷酷的冰山面癱臉,但外形都是一樣的搶眼帥氣。不管江瓷是怎麼想的,司昴自認也是江瓷的朋友之一,但同樣作爲江瓷的朋友,司昴頓時覺得在他們面前矮了一截。男人的自尊心作祟,他隨便和他們講了兩句話,就不再管他們,仍全心全意地盼着江瓷的出現。
如他所料,江瓷是第一個出現在終點跑道的人,在最後的賽道里,她加速,衝刺,漂亮地衝過了終點線。她剛把穿在身上的橙黃色號碼衣掙扎了幾下脫下來,隨便抹了兩把汗,就立即被一羣記者包圍起來,江瓷應付了幾句,就從記者羣中擠了出來,向場邊走去。
一高的籃球隊隊員們歡呼着涌上來,但誰也沒勇氣第一個上去表示祝賀,一個個大眼瞪小眼,都在慫恿對方趕快上,一時場景有些尷尬。司昴隨着人羣的推搡向江瓷的方向前行,他盯着她溼透的衣服,額上閃亮的汗珠,緊抿的脣際,紅潤清秀的臉頰,呆看了好一會兒,等人羣都涌上去把江瓷簇擁起來,他熱血上涌,直衝天靈蓋,他在人羣裡奮力揮舞着胳膊擠到最前面,還沒等江瓷有什麼表示,就不管不顧地把江瓷抱進了懷裡。
他用力地抱着江瓷,恨不得把她箍進自己的身體裡,他明顯感到江瓷的呼吸也急促起來,這微微的、誘人的喘息讓他彷彿得到了某種特許,更用力地抱着江瓷。這時,江瓷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句話:
“我剛跑完,再抱就缺氧休克了。”
司昴一愣,就在他一鬆神的時候,後面強大的力量把他一下子拽離了江瓷的身邊,其他隊員見到有人開了先例,都一窩蜂地涌上去擁抱江瓷,江瓷一下子淹在了人海里,司昴手足無措地站着,一股沒來由的失落感籠罩在他心間。
他看見,在隊員們身後站着的是剛纔的那三女兩男,江瓷趕蒼蠅一樣把圍在她身邊嬉皮笑臉嗡嗡作響的隊員轟走。主動向他們走去,剛纔跟自己講話的漂亮女生和一個看起來就很溫和、一雙桃花眼的女生正一邊一個地靠着江瓷給她擦汗,另一個只有十三四歲的,長得很可愛的小女孩在嘰嘰喳喳地說話,看上去和江瓷很是親近熱絡,兩個英俊的男生也是一副跟江瓷相識了很久的樣子,其中那個身高看起來有一米九多的男生給江瓷遞了一瓶運動飲料,面癱臉也在跟江瓷講着些什麼,這讓司昴有種疑惑:這都是江瓷的朋友?江瓷怎麼會有這麼多自己不認識的朋友?自己,是有多不瞭解江瓷?
更將他的失落提至頂點的。是龍熾的到來。
龍熾的喊聲由遠迅速及近,他蹬着一輛自行車飛速滑行而來,一邊騎一邊大叫:“喂!離我家小瓷遠點!趁機佔什麼便宜呢!”
還三三兩兩圍在江瓷身邊不肯走的籃球隊員們怪叫着“噢——”。作鳥獸狀散,只留下喘得不成樣子的江瓷和簇擁着她的三女兩男,龍熾直接從自行車上跳下來,連自行車也不管了,隨手一甩。哈哈地大笑着,上去一把抱住了江瓷,還不知輕重地重拍了幾下江瓷的背。
江瓷捱了這幾下毫不客氣的拍擊,劇烈咳嗽了很久,最後都咳到蹲在了地上,龍熾跟着她蹲下來。笑得很不要臉。
這是司昴的想法,他突然很恨龍熾,恨他不知死活的舉動。他永遠是那麼冒冒失失。他壓根兒不知道該怎麼心疼江瓷。
江瓷一把扇開了他的手,邊喘邊大罵道:“別拍了!別拍了!肺要是咳出來你給我塞回去啊!”
龍熾幫江瓷順着氣,大聲笑着說:“沒問題,我幫你塞回去!”
“你肯定把我的肺跟我的胃塞一塊去,我還不知道你?”
“哈哈。我可是跟了你一路給你鼓勁,我也很累啊!”
“累個毛!要不你上場跑。我騎着自行車在場邊跟着,咳咳……怎麼沒摔死你!”
“我不是還給你鼓勁嗎!我喊了一路呢。”
“我謝謝你!我總算知道我的對手爲什麼輸了,聽你叨唸那麼一路廢話,十個人十個人都能被你弄得直接跑進市精神病院裡去!”
龍熾摸着後腦勺笑得無比爽朗,大家都笑成一團,其中那個面癱臉雖然還是沒什麼具體的表情,但也是相當輕鬆的樣子。司昴驚訝地發現,江瓷竟然也跟着他笑開了,那完全不同於她往日對自己露出的笑容。平日的那些笑容,雖然很少,弧度很小,但在司昴的眼裡,如同鐵樹開花,雖少見但極度華麗精緻,而現在她的笑容,是完全的開放式的,如同一個普通女孩一樣清爽愉悅的笑容,龍熾拍着她的背,好像這個世界就只剩了他們兩個似的,他們可以盡情撕下面具,盡情歡笑,不再注意周圍人的眼光。
司昴心裡突然有了個荒唐的想法:
他們好像情侶。
對了,龍熾雖然是江瓷的親生哥哥,但龍熾自己並不知道,看江瓷的意思,也不想讓司昴告訴龍熾,萬一,龍熾在這種不知情的狀況下,喜歡上江瓷怎麼辦?
而且,而且,江瓷不願意讓自己告訴龍熾,是不是也出於同樣的原因?她喜歡龍熾,是那種不同於兄妹之情的喜歡,她想要跟他保持現有的關係,所以不讓自己說?
一堆亂七八糟的想法蜂擁入司昴的腦海,心裡的小人開始躁動不已,形影更加模糊不堪,他的腦神經似乎因爲承受不住這種壓抑的思考,開始發出陣陣悶痛。
他被人羣排擠在外,他望着龍熾的眼睛,開始燃燒着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嫉妒之火。
我可以把江瓷的事情告訴龍熾,把事情說開的話,他們就再也不可能了。
司昴的腦中甚至開始盤旋開這樣的念頭,而且這個念頭只是剛冒了個頭,就摁也摁不住,像初春瘋漲的野草,迅速破土而出,生長,茁壯,牢牢裹緊他全部的思維與理智。
如果……就在這兒……說出來,他們也就不可能了,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