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這堆垃圾中,最重要的證據,不是那牛奶盒和購物小票,而是在草稿紙上寫着的東西。
草稿紙上面畫着一幅圖,旁邊註解着一些文字,不細看的話,只會以爲那只是一道再簡單不過的物理題。
江瓷的筆跡很有特點,她喜歡用鋼筆,字體也不像普通女生一般娟秀,而是剛健有力,如同男生的筆跡一樣,但細節處的處理又比男生要細膩一些,很好辨認。安可以確定,這些題,包括這幅圖,肯定出於江瓷的手筆。
紙上,畫着兩幢樓,樓間距在紙上也有細緻的標註,這幅圖要計算的是,如果把一個長1.73米的水泥塊用滑輪吊上樓,該採用什麼辦法,以及所需要的各項參數。
在這張紙上,江瓷詳細地利用了原題中給出的條件,設計出了一個裝置,先準備兩條長度足夠的繩子,其中的一條,記爲繩子一號,以三棵長度爲1.5米的樹爲倚傍,把這條繩子圈在樹的根部位置,形成一個圓套,在繩子的收口處打一個可滑動的活結。
如果要把水泥塊吊起來,還需要另一個滑輪,安裝在一幢樓上,將繩子繞過滑輪,把繩子一直拉到另一幢樓的樓頂。
在另一幢樓的樓頂上,還另有一套裝置,在樓的邊緣位置,放置着另一塊質量和大小都遠遠大於1.73米的水泥塊,水泥塊用這條繩子先綁好,再用一個支架,支撐起來,把支架用另一條繩子拴好。這另外的水泥塊和另外的繩子分別記爲水泥塊二號、繩子二號,方便記憶。
現在,裝置已經算是準備好了,只需要把繩子二號也拉到樓下。由實驗的執行者輕輕一拽,支架就會被扯斷或是被扯下來,失去了支架的支撐,水泥塊就會下落,重力加速度會拉動一號繩子,樹本身具有一定的柔韌性,再加上水泥塊的重力,原本拴在樹的外圍的繩圈就會向上拉起,並向內收縮,在收縮到樹的頂端後。繩子就會自動從樹尖勒到水泥塊上,藉助滑輪和大水泥塊的重力,水泥塊就會被繩子吊住。被向上拉起。
這個設計,看似平淡無奇,卻完全可以套用在江瓷家發生的殺人案上!
所有的一切,都無需更換,只需要把那1.73米的水泥塊。替換成瘦小的司昴,殺人案就完完全全可以成立了!
無論是這份草稿紙,還是有針孔的牛奶盒,還是購物小票,這些無一例外都是非常有價值的證物,又爲什麼會憑空出現在江瓷家門口?
她今天早上離去的時候。並沒看到什麼垃圾,而從文煜的口中,她知道。警方也沒在現場找到垃圾,那這袋垃圾,肯定是被某個神秘人物帶走了,過了兩天又送了回來……
這個神秘人,到底是誰。他想要幹什麼?
瞬間,一道靈光從她腦內閃過。這道靈光彷如一道電流,刺得她後背一陣發麻,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
江瀚靜家裡,好像就有幾個年輕的訪客。
難道是……他們中的某個人,就是兇手?
他藉着看望的機會,把這垃圾放到江瓷家門口,專門給前來調查的人提供線索?甚至不惜冒着暴露自己身份的風險?
這樣說來,這個兇手也太自信太膽大了吧?
不管這個推論合理不合理,安迅速把眼前的垃圾歸攏收拾了一下,塞入了垃圾袋,提着袋子朝樓下狂奔而去,因爲跑得太急,在樓梯上還險些扭到了腳,但她已經顧不上了。
她衝到江瓷家門口,擡手就砸門。
開門的是江瀚靜,看見是安,她也一怔:
“怎麼了?又有什麼事?”
安沒回答江瀚靜的問題,向屋裡看去。
沙發上,坐着五個和江瓷龍熾年齡相仿的男生,聽到響動,紛紛朝門的方向看來,一瞬間,安身上集中了十來道目光,他們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吸引了注意力。
江瀚靜看安的眼神有點奇怪,馬上替他們介紹:
“我來介紹吧,這幾個是龍熾學校籃球隊的隊員,這個,是江瓷和龍熾的朋友,也算是趕巧兒了,你們一塊兒來看情況,看得出來,你們對龍熾的事情都很在意,真是謝謝了。”
中間有個戴眼鏡的壯實男生,記性還不錯,多看了安幾眼,便叫出聲來:
“你不是那誰……龍熾隊長的朋友,送點心來的那個?”
安在看到這些人之後,心就立即從剛纔的躁動慌亂中平復了下來。
她剛纔是一時的頭腦發熱,舉動有些冒失了,退一萬步說,即使這些人中的某個人,確實是借看望之名,把作爲證物的垃圾送過來,但他是怎麼瞞過這麼多雙眼睛,把垃圾放到門口的?
而且,兇手應該也沒傻到那個份兒上,本來是一件完美犯罪,爲何要節外生枝呢?
或許……是自己多慮了?
安抿一抿嘴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現在已經來了這裡,乾脆順水推舟,和這些人談幾句話,說不定還能得到意料之外的收穫呢。
安的心緒穩定了下來,行爲舉止也便恢復了常態,她重又掛上了她代表性的得體笑容:
“阿姨,我可以冒昧打擾一下嗎?有幾個問題,想問問這幾位同學,可不可以麻煩您……”
江瀚靜回頭看看這一溜兒大男生,又轉眼看看一臉誠懇的安,沒多說什麼,主動退到了房間裡面,給幾個孩子留下談話的空間。在這方面,江瀚靜還是挺開明的。
江瀚靜的房門關上了,那幾個男生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挺直了背,因爲大家只有一面之緣,互相不熟,安的口氣又嚴肅,他們不知道安要問什麼問題。還需要把家裡的女主人支開,自然不免緊張。
安喘平一口氣,揀了一條凳子坐下,讓自己的口吻和臉色都儘量恢復平日裡的溫柔可親:
“別緊張,我比你們也大不了多少,就是想問問龍熾和江瓷平時在隊裡的狀況,我也是他們的朋友,出了這檔子事,我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安的架勢就像是普通朋友之間聊天一樣。再加上安本身就是個長得不賴的美女,這羣男生當然樂意和安多聊幾句,那個戴眼鏡的男生豪爽地一拍胸脯。說:
“你想問什麼就問唄,我是副隊長,我知道的東西多。”
話音一落,噓聲四起,其他的四個男生不樂意了。爭相嚷着“吹牛!”“你就是喜歡這款的女生吧?”“急着出風頭!”,戴眼鏡的男生也不甘示弱,甚至和他們互相推搡了起來。
安看着他們嬉笑打鬧的樣子,暗自咬了咬嘴脣。
她不想把這羣陽光開朗的大男孩們中的某一個,和殺人不眨眼的兇手聯繫在一起。
不過,如果要排除熟人中的殺人疑兇。當然首先要從和龍熾和江瓷關係最親密的籃球隊員們入手了。
“你們籃球隊一共有多少隊員?”
那個副隊長扳着手指頭,一個一個數過去:
“我們?五個主力隊員,五個替補。還有江瓷領隊,一共十一個人,都可以組一個足球隊了。龍熾隊長是我們的主力,‘死貓’……啊不,司昴是我們的替補。”
“在隊裡。誰和龍熾的關係最好?”
副隊長立刻答道:
“凌晨唄,弓凌晨。我們隊裡的第二主力。總梳着條小辮子的那個,特欠抽。”
安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那天她和木梨子一起去給龍熾送點心的時候,看見的那個被隊員的衣服砸得灰頭土臉的男生,他的腦後編着一條滑稽的小辮子,的確讓人印象深刻,就連安這種記憶力不好的人,也能輕易記住他。
“……凌晨跟龍熾隊長是鐵哥們,他這個人吧,平常不着四六的,學習也差,但是打球起來特活,餿主意也特多,一轉眼珠子就是一個,平常,帶着我們逃學翻牆的都是那小子,所以龍熾隊長特別聽他的。不過……他今天沒來。”
安正在腦中琢磨下一個問題,在聽到這句話後,她覺得不大對,便問副隊長:
“他不是和龍熾是鐵哥們兒麼,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還不來?”
副隊長擺擺手,一副“拿他沒辦法”的表情,說道:
“凌晨那人就這樣,不靠譜,老逃學,但他家裡似乎很有錢,學校老師都不管他,老是找不到人影,估計又是到哪個網吧玩lol了,前幾天就沒看見他了,這都是常事。”
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繼續問:
“那……誰和龍熾的關係不大好?”
副隊長聽到這個問題,倒是愣了一愣:
“這倒沒有吧,龍熾隊長人很隨和的,我們都是哥們兒,就算是動手打架也不記仇啊。”
“那江瓷呢?”
幾個男生的笑臉頓時收了起來,對看一眼,悄悄地吞了吞口水,看到他們這樣噤若寒蟬的樣子,安會意地笑了笑。
副隊長也不像剛纔那樣豪爽了,他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樓上,好像江瓷還在上面聽着似的,聲調也低了個八度:
“江瓷領隊?江瓷領隊……她挺厲害的,我們都服她,真的,她不會打籃球,但我們哪裡犯規了,哪裡不規範,她馬上就能指出來,上個賽季,我們打了個全市第一,她也出了不少力,大傢伙都服她。”
安問到這裡,接下來本應該多問些什麼,卻卡了殼。
她不方便問他們太多,因爲自己什麼都不是,在他們看來,自己和他們一樣,只不過是龍熾和江瓷的朋友之一。
安正在犯愁,突然,門外又傳來了門鈴的響聲。
幾個人正在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去開門時,江瀚靜從房間裡探出半個頭來,她正在打電話,對着電話那邊的人安排公事,她用眼神示意安先幫她開一下門,看是誰在敲門。
安起身,拉開門。愕然發現,門外站着的是剛纔那個在樓下送快遞的!
這個送快遞的人戴着一頂帽子,看起來非常年輕,估計還是個在讀學生,看到安,也愣住了,他退後又看了看門牌號,確定無誤後,才問:
“你不是樓下……樓下人家裡的孩子嗎?怎麼住在這兒?”
他像是感冒了,嗓音啞啞的。
安的反應也快。馬上答道:
“我來鄰居家玩。有快遞嗎?”
那快遞員心思也簡單,馬上低頭拿出一個扁平狀的盒子,說:
“不好意思。我都到另外一個小區了,纔在一堆快遞裡發現一個送漏了,正好是這家主人的,你叫家裡的主人來籤個字吧?”
安衝裡屋喊道:
“阿姨,您有快遞!您方不方便出來籤一下字?”
江瀚靜從半掩着的房門內又探出頭來。她還在接電話,一邊嗯嗯啊啊的,一邊用口型說:
“你幫我簽了吧!”
安無奈地接過了快遞員遞來的筆,可她完全忘了自己剛纔那個胡編亂造的名字,只得簽得潦潦草草,連安自己都認不出來寫的是什麼。可那快遞員粗心得很,收下單據就走了。
送走了這個快遞員,安才鬆了口氣。朝收貨人姓名那兒瞟了一眼。
她一下子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又看了一遍。
確認無誤,三個字,簡遇安。
這快遞。居然是給自己的?
她馬上去查看寄件人,卻發現寄件人一欄是空白的。
怎麼會?沒有寄件人。這快遞是怎麼寄出來的?
這時,江瀚靜也掛掉了電話,走出了房門,問:
“是給誰的?這快遞也怪,事先連個電話都沒打來。一般不都是下樓取快遞嗎,怎麼還送貨上門呢?”
安感覺後背一陣一陣燥熱,手指直接抓破了盒子的紙殼,她相信,自己此刻的臉色一定差到了極致。
江瀚靜也發覺到了不對,急忙問:
“怎麼了?臉色這麼差?身體不舒服嗎?”
安匆匆舔了舔乾燥的嘴脣,也顧不上什麼禮儀問題了,三下五除二把快遞盒子拆開。她慌張失措的樣子也讓幾個男生嚴肅了起來,那個戴眼鏡的人索性站起了身,問道: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安沒有理他,盒子已經被撕開了一半,破裂的盒子從她的手裡落下。
江瀚靜不明所以,走上前來,把盒子拾起,看到上面的收件人名字,表情也變得古怪起來。
那裡面是一本日記,安把封面翻開……
這日記的主人,居然是司昴?
安把日記翻過幾頁,面色越來越嚴峻,當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安的手一滯,生生把日記紙扯下了半頁!
她甩下還不知就裡的江瀚靜和五個男生,抓起來時藏在門背後的垃圾袋,拿着日記本,朝樓下飛奔而去!
此刻,那淤積的不安,像是遇上了火星的炸藥一樣,猛地爆炸開來,火花四濺!
這次碰到的兇手,和以前的都不一樣。
他設計了一個精妙的案子,如果沒有這袋莫名出現的垃圾,這個案件可以說是一件典型的完美犯罪,因爲他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證明他身份的線索。
可他爲什麼要送回垃圾?
這可是致命的證據!
江瓷家的門並沒有被撬過的痕跡,也就是說,如果那人不是在事先就配好了江瓷家的鑰匙的話,那就是有人親自給他開的門,主動把他迎進門來的。
真兇會是他們的熟人嗎?
還有這本不知寄件者是誰的日記……以及那個不守常規的快遞員……
安越想,越覺得那個快遞員眼熟!
她在樓梯道上飛奔着,肺部積着一口寒氣,這口寒氣從肺部出發,延伸到身體各處的毛細血管裡,儘管做着劇烈運動,但她的背脊卻漸漸發涼了。
因爲她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那就是兇手的目的!
一般兇手,無非是爲了情、財、仇而動手殺人,但司昴,人際關係簡單,結下情仇的可能性很低,至於財,司昴家只是個小康之家,父母都是老實人,素日不與人積怨,財務關係也簡單清明,和外人沒什麼財產方面的糾葛。
既然這三樣都不是,那麼,換個思路,兇手,有沒有可能並不是衝司昴來的,而是衝龍熾、江瓷兩兄妹來的?
他在殺害了司昴後,設計引走或綁走龍熾,江瓷住院後,龍熾不在她身邊,再加上她受傷了,警方必然會派人保護她,她的朋友也肯定會被警方監視起來,而按照江瓷的性格,她不會願意讓自己的過往曝光在所有人面前,爲了維護自己僅剩的尊嚴,一定會選擇逃避,獨自一人逃出醫院……
這一連串的設計,就是爲了讓江瓷在無依無靠中,流落在外!
這纔是兇手的目的,他想要江瓷落單!
但如果兇手只是想殺江瓷的話,何必下那麼大的工夫,直接在牛奶裡下毒,不就好了嗎?
不過無論如何,如果這個兇手確實是衝着江瓷來的的話,那流落在外的江瓷……
她有危險!
這纔是安感到恐懼的原因!
她衝出樓洞,四下都看不見那個快遞員的身影。
她把心一橫,幾步衝到黑色帕薩特車前,用力地敲起車窗來。
半晌,裡面的人才把車窗搖下來了一些,他的嘴角雖然掛着笑意,但那警覺的眼神絲毫不帶笑意,如同鷹隼一般。
安看到這種眼神,心下對此人的身份就確定了七八分。
但她現在已顧不上別的了,把手上提着的垃圾翻揀幾下,拿出那張畫着草圖的草稿紙,從車窗的縫隙間塞了進去:
“你們看這個!這是發生在五樓的殺人案件的機關設計草圖!”
車內的人聞言,立刻把車窗全部搖了下來,車內的監聽設備頓時暴露在了安眼前,一覽無餘。
看完這張草圖後,那個人從車裡鑽了出來,拽着安的胳膊,把她拽到一邊,語氣嚴肅地問她:
“這草圖你從哪兒來的?你對這件案子瞭解有多少?你是什麼人?”
安不理會他連珠炮似的問題,反手抓住他的衣服袖子,把指甲深深地掐到了自己的肉裡:
“這些都不重要!關鍵是這個草圖,這個字跡!這是江瓷的字!她還逃跑了,你們知道吧?這還不清楚嗎?她的作案嫌疑很大,死者向她告白,說不定,因爲死者對她糾纏過分,她爲了擺脫這個麻煩,就下了收……而且她還蓄意從醫院逃跑,現在流竄在外……你們能不能下通緝令?給她下通緝令!她現在是個危險分子!”
安的表情顯然讓那個警察信了幾分,他的面色更凝重了許多,從車裡拿出無線電,與鄭警官取得了聯繫,並順手把安塞進了車內。
安順從了他,不過她在坐進車裡之後,她的手裡仍死死抓着日記本不肯放開,手指的骨頭都疼痛起來。
和警察合作,甚至讓警察下通緝令,這是她現在能想到的唯一的、最好的辦法了。
爲今之計,就是趕快把江瓷帶回來,無論是什麼藉口,無論是什麼手段,只要別讓兇手達成他的目的,只要江瓷毫髮無傷地回來,她什麼都做得出來!
而現如今,藉助警察的力量,是最有效的了。
她把手裡的日記重又翻開,開始仔細地閱讀起前面的內容。
這本日記,記錄了一個小男生的暗戀心路,如果剔除最後一篇日記的話,就是一個完整的、無望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