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安覺得自己沒什麼躲藏的必要,大不了接受她一番盤問外加指責就行了,但羅是豪似乎在介意着什麼事情,不願和池小妹碰面,但照目前這個情況看來,碰面已經是必然的事情了。不過搞得自己好像也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安覺得不大舒服。
這時候,圖書室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
那人還敲了敲圖書室的門。
池小妹這時候離最後一格書架只有五六步距離了,她被成功吸引了注意力,回頭拿手電筒去照那人。
出現在手電筒光束裡的,是穿着身黑夾克的修,他的手裡還夾着一個頭盔。
他問:
“請問你見過簡遇安嗎?”
池小妹皺皺眉頭,反問道:
“簡遇安……是誰?”
修鍥而不捨:“簡遇安就是簡遇安。”
迎着刺眼的手電筒的光,修的眼皮也沒有眨一下,池小妹這纔想起來這樣拿手電筒光直照着別人的臉似乎不大禮貌,立刻把手電筒光移開,但她還是不知道“簡遇安”是誰。
夏綿帶安找到池小妹的時候,並沒向她說出安的名字。
看池小妹還是疑惑不解的樣子,修繼續鍥而不捨:“今天來五大的一個女的。”
池小妹還是不知道他指的是誰。
修仍然鍥而不捨:“她和夏綿一起來的,你們這裡的學生會會長。”
池小妹終於想起來了,但她的臉也拉了下來,她沒忘記那個女生對曲老是如何的不尊重,如何地口出惡言。
她氣哼哼地回答:“不知道!”
修卻還是鍥而不捨:“她沒來這裡嗎?”
池小妹已經非常不耐煩了,她已經沒有心思去檢查圖書室裡有沒有人了,她往圖書室門口走去,口吻中已經有了種趕人的架勢:
“沒來沒來沒來!不知道!”
修站在門口連動的意思都沒有,他堅持着他那種鍥而不捨的樣子:“她去哪裡了?”
池小妹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絲毫不客氣,道:
“你這是管我要人吶,我怎麼知……”
後半句話她沒說出口,因爲她看清楚了修的臉。
修倒是個純正的帥哥,池小妹沒說出口的原因也不是因爲犯了花癡,關鍵是修的那張面癱臉彷彿流露着一種“如果你不說我就宰了你”的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她被嚇着了。
她嚥了咽口水,調整了一下措辭,小心答:
“我不知道,你還是去問問夏綿吧。”
修眯了眯眼睛。
池小妹覺得自己絕對是碰上怪人了,前一秒鐘這人還是一副威脅性十足的樣子,下一秒鐘就開始衝自己放電了。
她匆匆擠開修的肩膀,向亮着燈的房間走去。
還沒走幾步,身後就傳來了修鍥而不捨的聲音:
“她是不是跟夏綿走了?夏綿沒告訴我?”
池小妹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她都有點欲哭無淚了:
這種事情你問我幹嗎,我怎麼知道啊。
所以她連回答都沒有,直接三步並作兩步竄回了那房間,心裡暗想今天真不該來值班,碰上了這個怪傢伙。
她心慌得很,怕修緊跟進來繼續接着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心驚膽戰半天后,看修大概沒有進來的趨勢了,才小心地從自己的值班室探出頭去。
走廊裡已經是空無一人了。
池小妹終於鬆了口氣,她走回自己的值班桌前,拿起剛纔看了一半的曲老的古漢語論文資料,卻發現自己看不下去了。
她把面前桌子的抽屜拉開,從裡面取了一張照片出來。
上面是青春逼人的池小妹和一個看上去已經有五十多歲的婦女的合照,兩個人都笑得很甜美很幸福,看起來像是對關係很好的母女。
她仔細端詳了這照片很久,戀戀不捨地放下,又拿起,從抽屜最靠裡的角落中,取出一張被剪下來的、只有一張頭像的照片,她把那張照片貼在母女合照旁的空白位置上。
照片上,赫然是曲教授的臉!那是從他退休前一年,與他帶的幾個博士生的合照上剪下來的。
池小妹近乎陶醉地把這兩張照片拼合在一起,她的眼裡閃現出希冀的光芒,夢囈般呢喃着:
“曲老,你要是我的爸爸,該有多好……”
她是如此陶醉,以至於沒有看見那張貼在值班室門外,透過玻璃窗向內窺視的安的臉。
離開了行政樓,安在越來越蕭瑟的風中,走向了校門口。
這次夜訪,她獲得了很多有價值的信息。她腦中的想法已經得到了證據的佐證,然而羅是豪的意外出現,又給她的猜想造成了衝擊。
難道自己所想的一切都不對嗎?
而且,池小妹剛纔的舉動完全落在了她的眼裡,值班室的門也並不隔音,就算隔着一扇門,池小妹那種狂熱的渴望也能傳達出來,這讓她又萌生了一個新的猜想……
這謎團套謎團,真是……
又一陣風吹過來,安不禁凍得哆嗦了一下,頭因爲這陣冷風也隱隱作痛起來。
她強行禁止自己再進行什麼思考,否則她擔心自己的頭痛會更加嚴重。
她舉起手,把手錶的熒光功能打開,手錶顯示,現在已經是凌晨一點半。
這麼晚了,可能出租車也不好打了,但羅是豪去圖書室做什麼呢?他的行動實在太過詭異,池小妹和修都離開後,羅是豪連句話都沒再說,就急急離開了,他接下來會去哪裡?……
不行,不能再想了……
走到校門口,安擡起眼,就看見了在校門邊斜坐在摩托車上的修。
他可能是閒極無聊,正在把手裡的頭盔一次又一次地拋起來,再接住。
修是個專業的摩托車車手,在他所在的車隊裡擔任隊長,他的水平是頂尖的,又正直青年賽車手的最佳年齡段,一年只要參加一次全國性的比賽,外加零零星星的區級市級省級比賽,就足夠他維生了。他住在倥城東城的車場,距離簡遇安家裡的殯儀館只有大約一公里遠,所以安有時候會拜託他捎自己一程。漸漸的,不知從哪天開始,這就成了習慣。
他是個神秘的人,大家認識兩年,居然還不知道他的名字,當然大家也沒有尋根究底,只是好奇心理每個人都有。江瓷就曾推測說,或許是他的本名實在太過三俗讓他難以啓齒,所以纔給自己起了個神獸一樣的名字?
不過這種話就算是江瓷也沒膽量在修面前講出來,那是純粹的找死。
安想着江瓷那句話,忍不住笑出了聲,修聽到笑聲立刻回頭,順便擡手把拋在半空的頭盔一把接到手裡。
安忍着笑意走到他面前,故意問:
“等了多久了?”
修那張面癱臉還是沒什麼特別的感情流露,他淡淡道:
“沒多久,纔來。”
安沒想去戳穿他的謊言,她知道,修很可能已經在學校裡找自己很長時間了。她走向摩托車的後座,沒頭沒腦道:
“你餓嗎?”
修搖搖頭,但好像是被提醒想起來了什麼,從摩托車後車廂裡取出一個裹得裡三層外三層的麪包,摸了摸,說:
“熱的,你吃吧。我吃過了。”
安接過來,感激地衝他笑笑,把麪包捂在手心,說:
“我不餓。”
修沒說別的,單手把手中的摩托車頭盔扣在安的腦袋上,替她把帶子繫好,手法略顯粗暴,但系得相當結實。繫好後,他纔去發動車子,卻發現摩托車一動不動,他又發動了一次,摩托車連點轟鳴聲都沒發出。
安覺出點不對,拿出手機去照儀表盤,上面油表的指針已經指向了0的位置。
她忍不住笑起來,竭力不去看修的臉,她相信修一定是眯起了他的眼睛,如果用正常人的表情模式來解讀的話,他這個眯眼的意思應該是“尷尬”。
她四下張望了一番,修看出了她這個動作的意思,說:
“我不會住外面的。我把車推到加油站去加油,你先走吧。”
安把套在自己腦袋上的頭盔摘下來掛在摩托車柄上,並把麪包送到嘴邊咬了一口,說:
“你是來接我的,結果我把你扔到這裡,自己先走了——我沒那麼不知好歹。走吧。我們一起去加油站。”
修把車推動,似有不情願地說:
“加油站離這裡遠。我的意思是,你走得慢,礙事。”
安已經往前走了幾步,丟下一句話:
“我會走快點的。”
兩個人走在這夜色裡,月色很亮,加上兩旁的路燈,不用擔心看不清路。
算起來,今天剛好是十六,雖然有大風,月亮卻仍很好,圓得如用圓規畫出來的一樣。
圓規……
安想起來了點什麼,從衣兜裡掏出張紙,遞給修,問:
“修,從這個圖來看,這個騎自行車的人大概有多高?”
圖上已經標好了相應的數據,修用單手把住摩托車的把手,停下來,沒過二十秒鐘,他就把紙遞迴給了安,說:
“164到之間。”
安道了謝,把數據記到紙上,她把紙夾進筆記本里,和江瓷給她的紙條放在一起比照,按江瓷所說,楚德身高是,正在這個區間內。
不過……
她把本和筆揣好,兩個人繼續往前走。
相對無言,修沒追根究底地去問計算這個是要幹什麼,安也知道沒有必要告訴他,兩人彼此沉默,卻有種別樣的默契。修往前快走幾步,安也緊跟幾步。
因爲風勢和剛纔相比又大了,兩個人都只能低着頭往前走。
走了大概三百米,安正悶着頭走路,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手上拿着一件黑夾克。
安擡起頭看着修,想說些什麼,修的臉看着別處,搶先開口:
“就當還你來派出所保釋我的情,我不願欠別人的情。一會兒風吹涼了,就不熱了。”
夜色下,一個男生推着摩托車往前走,一個女生穿着男式的夾克跟在後面……
那晚的月亮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