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人

林措突然沒頭沒腦道了一句,“我覺得”頓了幾秒。

祁熱認真地聽着,眸中是疑惑之色,在等‘覺得’後面的話。

“雪很美。我覺得雪很美。”林措淺淺一笑,“我們出去看雪吧。”這算是今年她見到的第一場雪,發瘋似的往下落,彷彿是要極力掩蓋着什麼。

院內地板以青磚鋪就,蔫黃苔蘚覆於其上,四周的廊道有些年久失修的滄桑,林措坐在廊道邊的側欄上,他也隨後出來坐在她身邊。因着廊頂的遮蔽,雪並不會落到身上,偶爾有一兩片被風吹得迷途而入落在她身上也轉瞬即化。

“熱熱,你說我現在是不是魂魄離體狀態啊。”林措眉眼低垂,看着地面緩緩開了口。

“大概是吧。”

“你下午的時候看不到,怎麼知道我在房間裡啊。”

“我...我。”

“哼,你肯定是短信裡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或者是這件事你從頭到尾都清楚故意瞞着我。”林措的語氣中帶了撒嬌的意味,面上還是笑意盈盈,言罷伸出手去接了幾朵雪花,看着手掌心的雪化的水滴。

餘光注意到他正看着自己,內心的不自然更甚,他沉默了許久才道,“我確實知道,”

她回望他,“你總要告訴我,我才能應了你,按照那短信去做,畢竟那是我的軀體。你說是不是,就這樣稀裡糊塗地把她燒作灰,我的心裡怎麼過得去。”

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你現在算是生人,也就是半個人,而房間裡那個已經不是你了,她對你來說,只會成爲你的牽絆,只有燒了她,你才能真正地像個人一樣活着,只是壽命只有三年。若不燒她,你便只能做個生人,晚上才能被人看到,做一世孤寡之人。”

林措沉默了許久,似乎是在沉思。“讓我想想吧。”嘆息了一聲。

他許是覺得林措將要被說動,默默地在一旁靜候,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

剛剛李奶奶的目光,先是看着林措,然後,然後轉向了炕上的她的軀體,那個方向是,手臂,受傷的手臂,鐲子,那個鐲子,可能就是破局的關鍵。

她細細地回憶着每一個細節,那些畫面像是電影一般在腦海裡閃動,小到嘴角的笑意,衣服拉鍊的高度,還有空氣中的氣味。

林措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決心般,“熱熱,讓我最後跟她單獨待五分鐘,然後我們便把她燒了吧。”

他的碎髮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目光,只是淡淡地點點頭。

林措進了房間,把鐲子從她手上摘下,自己戴上,鐲子裡沁的血色褪去,林措摸摸她的臉,心道,“我纔不會讓自己死呢。”

“你可以進來了。”林措喚他。

燭火明滅不定,林措盯着他,輕笑了一下,“你不是熱熱,你是季鵬。今天不是你大喜日子嗎,怎麼到這裡來騙人了?”

他的面上不動聲色,只是睜大雙眸疑惑地望着林措。

剛剛在外面的時候林措從見他那一刻起仔細回憶,他做得很好,毫無問題,細心地抱了她放炕上,眼中的感情也足夠深沉,手掌也如往常一般寬厚溫暖,溫暖,對。

可是熱熱知道自己最怕冷,在這樣的天氣裡,若是看着自己穿裙子肯定要碎碎念一番,然後細心地披上衣服,而這次,林措離體之後對溫度無感,所以一直沒有想到這事。再加上,剛剛的暗號,他沒有對出來。

【我覺得】是一句很平常的話,但是對於林措和祁熱來說,是經歷過多次事件後形成的默契,至少後面不會跟一句【雪很美】這樣毫無信息量的話。

“別裝了,他不是你可以模仿的人。哦,對了,你剛剛抱她的時候身軀輕微地抖動了一下 ,是被灼傷了嗎,你剛進門時衣服拉鍊沒拉,但是抱完她轉身後衣服拉鍊就拉上了,大概是因爲這鐲子吧。還有,你明明可以自己動手燒,卻還要徵求我同意,是爲了什麼,不給自己徒增殺孽嗎?”林措抖抖手腕上的鐲子,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更加從容。

“你在說什麼啊?”

“聰明人現在應該知道,裝傻已經沒用了。”

他的聲音突兀地變了,“沒想到你還挺機靈嘛。”咬牙切齒的誇獎中帶着隱隱的惱怒,他拿着蠟燭就要衝上來動手。

左手拿着蠟燭巍然不動,右手握拳直擊林措面門,她心知這一拳擋不下,只能躲過,同時帶着鐲子的手腕撞向他的腹部,鐲子微弱的光亮帶着灼傷他的焦糊味,他毫不猶豫,另一隻手同時出動,將尚在燃燒明燭扔往軀體,惱羞成怒下,他會不顧一切自己動手毀掉,林措又急忙伸手去擋,燭焰在她手中被抓滅,手心沾了不少燭淚,燙的嘶的一聲,那一拳也沒能躲個完全,將林措打得偏過頭去,嘴角見了血。

失去了燭光照明,屋內一下變得黑暗,趁林措還未習慣黑暗尚在愣怔之際,季鵬拖過軀體扛在肩上奪門便跑,林措心道不好,掙扎着起身追出去,大門之外悠遠的聲音傳來,“放開她。”

微茫月色堪堪照明,祁熱堵在大門口和季鵬對峙着,氣氛有些劍拔弩張。

“放下她,我放你走。”先開口的是祁熱,他穿着簡單的套頭衛衣,淡藍的牛仔褲,裹了厚厚的羽絨服像個雪人。

“憑什麼聽你的,一句話就想搶人?”季鵬冷笑着。

“祁氏。”

“祁氏離這裡可不是一般地遠啊,這等小事也勞得祁氏弟子親自跑一趟?”季鵬臉色有些凝重。

“小事確實不值得,她值得。”祁熱看着廊道上的林措,許是看到了嘴角的血跡,臉色頓時臭了幾分,“現在你沒那麼容易走了。”

季鵬也很是果決,當下將背上的人往祁熱那邊一丟,側身飛檐上了屋頂不見蹤影。祁熱只得雙手接了她,緩步向林措走來。

雪還在下,倒是比先前密了一些,地上積了一層薄雪,他的髮絲上有融化的雪花,在 瑩白月色下俏皮地閃着光,爽朗清舉,好看得不像話。

他抱着她進了房間,林措在廊下待着,沒有動,真沒想到久別後重逢是這種光景。

“冷嗎?”他很快便出來了站在林措面前,手撫過側臉,倒是不疼,疼惜地道,“還疼嗎?”

林措沒有答話,只是認真地看着他,“我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通過儀式佔據了你的念氣,而你現在的狀態是生人,房間裡面的是軀體,這麼說吧,人,就像是一朵花,靈魂爲蕊,念氣爲花托,軀體爲花瓣,你現在就好比是一簇獨立而生的花蕊,房間裡面那個則是花瓣,他只需要燒掉你的軀體,你的念氣很快會被他同化,他就徹底成爲了人,然後,你便永遠是現在這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