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泊的神情看不出態度，只是淡淡地撇了一眼牀上的談添添，“等他醒了就離開學院吧。”
“雲泊老師，真相還未查明，就讓他離開學院，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林措看着病牀上昏迷的談添添，臉色蒼白，手臂瘦得可見骨頭，上面是滿滿的陳年傷痕，他爲此努力了那麼久，在成爲雲泊老師的弟子這個願望落空之後，連留下來都不能了嗎。
“我的決定，不會改變。”她的眼中是說不盡的清冷疏離，深深地看了一眼病牀上的沐城，轉身又離去了。
“法燈老師，沐城他，應該沒什麼事了吧。”秦燃楓一直捏了把汗，這才問出了聲。
“不好說呀。我盡力。”
“......嚴重到，要開除的地步嗎？”一旁的她還是覺得這個處罰太重了些。
“鬼化的人，是難以進入魅洞的，談添添留在學院已經沒有意義，他還差點害了沐城，雲泊老師纔會那樣生氣。”法燈老師五官深邃，長着一副清冷的模樣，卻是好脾氣地解釋道。
“那沐城不會鬼化吧。”
“放心，救治及時，就是得吃點苦。”法燈老師拿出一套刀具，碎碎唸了一句，“落生這小子怎麼還沒回來，”估摸了一下時間，等不得了，便朝着秦燃楓招招手，“來，給我搭把手。”
“啊？我嗎？我什麼都不會呀。”秦燃楓指着自己，一臉不敢相信。
法燈老師不容他質疑，已經安排起來，“別廢話，快過來。先去換一身手術服，我們再把他推進簡易手術室。”
法燈醫生領着他就要去，林措道，“老師，我也去吧。”
“場面會很血腥，女孩子還是不要看這些了，容易做噩夢。”他猶豫了一下，搖頭拒絕了。
“老師，沐城是我朋友。”她直直地看着法燈老師，面色真誠，眼神堅定，大有你不讓我就偷偷進去的架勢。
“哎。”他嘆了口氣，“那好吧。”
準備完畢，簡易手術室的大門也已關好，法燈老師囑咐道，“秦燃楓，落生不在，只能你來湊數，他這個病耽擱不了，等一下，要按住他，死死地按住，不能叫他掙扎亂動。”
尖細的針筒將透明液體緩緩地注入，法燈老師這是先打了局部麻醉，全程沐城都一動不動，像個機器人，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有淡淡的痛苦又憂傷。
林措在牀的正對面遠遠地看着，一言不發。傷口處剛剛塗過藥水，藍綠色的光暈便凝在那一塊，不再流動，他的眉心處明明沒有傷口，卻也有光暈流轉，充滿陽光的少年同那顏色格格不入，更顯病態，“法燈老師，他的眉心處，好像，也有鬼化的藍綠色。”
“什麼？可他那裡並沒有受傷啊。”法燈老師細緻地檢查了一番，並沒有什麼發現，只當她是在疑神疑鬼。
沐城的四肢被尼龍繩綁在單人病牀的四個角上，小楓按着他的兩個手臂。
“那我下刀了。”法燈老師拿着鋒利的手術刀，將沐城肩部傷處的肉挖了出來，那血肉裡沁了藍綠，說不出的怪異，濃重的腥氣，還有腐臭。
她有些看不下去，只得背過了身，聽着那刀子入肉的聲音都難受得很，心裡也爲沐城捏把汗，想了想，自己還是湊了過去，血肉模糊的場面實在是令人不適，她緊緊地蹙眉，凝神細看，肩部的藍綠色還有殘餘。“法燈老師，他的右肩往下1cm還有藍綠色的光暈。”
“你看得到？”林措說得如此清晰準確，不像是估計或者扯謊，倒像是，完完全全看得到鬼化的路徑和模樣，法燈老師看着她，整張臉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明亮得像星星，她的眼睛裡確實有光。
“我看得到。”她說得平靜又自信。
法燈終於有些信了她，試探道，“那你看談添添是怎樣？”
“他中度鬼化，臉部多處都是藍綠色，侵蝕腦部，應該是沒辦法了。”
“那你在旁邊看着，哪裡有藍綠色通通告訴我。”法燈老師心裡暗喜，這樣的話，沐城救回來的可能性就大了數倍，只是這種能力，時間緊迫，他也來不及細細琢磨，還是救人比較要緊。
“好的。”
林措細細地看着，先是重複了一遍，“右肩傷口處再往下一釐米左右，有一個極小的光暈，約莫有一粒米那麼大，很難察覺。”
“過來，更近一些，在我旁邊，一處一處地指。”
手術室的天燈，潔白明亮，映在人的眼睛裡是唯一的光，發散性地朝着八個方向延伸出長長的光線，閉眼的時候，腦海裡都是那點點光斑。
林措湊得更近了些，隔着消毒手套，指尖輕輕地點在那個位置。
法燈確認了一下便下了刀，這次的位置很是完美，肩部以下再無鬼化的區域。
“還有就是他的眉心處。”她的指尖又輕輕地落在眉間，遮擋了他眼中唯一的光。
“那裡再另行處理，現在先縫合。”沐城的失血量已經足夠多，再不縫合，會有新的危險。
法燈醫生額上微微有了汗意，“林措，幫我擦下汗。”
“好。”隔着口罩，連說話的聲音都沉穩了起來。
棉布吸收了鹹澀的汗水，針線在皮肉中穿過，將傷口強行彌合，留下灰黑色的線頭在皮肉上，繪出一道蜈蚣一樣的印記。
縫合完畢，法燈醫生深呼吸一口，“眉心怎麼會有，比試中他的眉心同談添添有什麼接觸嗎？”
“比試的時候，談添添先是吐了口血，纔開始鬼化的。”林措這麼回憶着，她記得清楚。“那時血液噴濺，沒有人注意這個，不知道跟那個有沒有關係。”苦思許久，也只能想出這麼一條關聯。
“不，在你來之前，他手指着沐城挑釁來着，還碰到了眉心。”秦燃楓又補充道。
“不管怎麼樣，都是外傷。”法燈老師沉思了一下，“先這樣，用藥水給他洗一洗看看。”
法燈老師出去取藥水，時間有些久。
林措試着和沐城搭話，“你還記得眉心處，怎麼接觸過嗎？”
身體上的一切觸覺一切聽覺都彷彿喪失了一樣，沐城的眼睛稍微轉了轉，看着那雙直直望向自己的目光，裡面是關切和擔憂，他的心稍安了安，“沒有注意。”
法燈老師又換了身手術服纔再進來，表情有些難看，濃密的眉毛死死皺着。
兩人眼見着他空手進來，急道，“藥水，沒有了嗎？”
“談添添不見了，我存的藥水也都沒了。”
“這個人渣！混蛋！”小楓率先罵出了聲。
“老師，這個再製作的話，需要多久？”
“三天。”
“這團光暈隱而不發，到底能支撐多久，”她不知在問誰，也許是問自己，也許是問法燈，這裡沒人能給他答案。
“那您知道哪裡還有嗎？”
“除了學院，還有的，也就一處，”法燈老師看着林措，面露難色，“是靈異社。”
“......”已經退出了，再去問那邊討藥，未免有些厚臉皮。她抿了抿脣，呆了呆，很快就下定了決心，跟祁霜談談的話，還是有可能要到的吧，她莫名地很信任她，“我去要。”
“你要不來的，當初你進來是憑着靈異社的關係，現如今，靈異社已經易主了，你的關係不頂用了。”靈異社一向不參與魅洞學院的事，今年破天荒地送了兩個人進來已經是奇事，本以爲可以就此搭上關係，卻沒多久就易了主，真是世事難料啊。
“靈異社易主？什麼時候的事？”明明自己退出靈異社才幾天時間，居然就易主了？究竟是誰，能從懸星手裡搶過來！
“就是你醒的那天吧。學院看你有功，靈異社那邊也沒有任何動作，也就沒把你趕出去。”
她心下大變，那麼巧合嗎，就在當天？掛不得自己的賬號還沒被註銷，想來是交接還沒完成，“現在的主人是誰？”
“只聽說是個女的，名字很奇怪，叫什麼，風色，從來都沒聽過這號人，突然冒出了頭。”
“......”這還真是峰迴路轉，若是之前的靈異社，得厚着臉皮去討一討，說不定剛甩掉的狗皮膏藥又得再黏上來，如今換了風色，關係倒是明確得很，同她交易便可。“老師，你等我，一個小時，我會要到的。”她的目光篤定，莫名地讓人心安。
法燈看着這個模樣普通的小姑娘，心裡對她的好奇更甚，她的背景，她的能力，她的自信，若是沒有足夠強大的人護着，她怕是會被早早摧毀。
林措回了公寓，一把抱起和安心玩得正歡的米分，“幫我聯繫風色。”
米分倒是很乖巧，鹿角一凜，在她臉上蹭了蹭，這一人一鹿卜便雙雙倒在了牀上，睡了過去。
這一次，風色所處的地方不再是那個懸崖，而是漆黑無比的山洞，仍是一盞鞦韆，破破爛爛，上面掛了不少的蛛網，華服濃妝的精緻少女，彷彿畫裡走出的富家千金，便在那鞦韆上，悠悠地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