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薇臉上露出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來,將手中的茶盞遞給了站在一旁的清風道:“你去幫我再添一杯茶來。”
清風規規矩矩的接過了茶盞,轉身出去添茶,只是她心裡清楚,沈清薇遞給她的茶盞名分還是滿的。
外面良辰看見清風出來了,忍不住迎了上去,小聲問道:“怎麼你一個人出來了,明月呢?”
清風素知道良辰沏得茶最對沈清薇的胃口,便索性把那茶盞往她的手上一送道:“姑娘說還想再喝一盞茶,所以我就出來給姑娘沏茶了,正好你在,就交給你了。”
良辰平日裡她做慣了這些,只一接過茶杯,便開口道:“你又弄鬼,姑娘這杯茶分明是沒有動過的。”
清風見良辰這般聰明,便往廳裡稍稍側目,拉着良辰到一旁的耳房說起了悄悄話來。
“我們幾個雖然是一起進的流霜閣,可是我也知道,我和明月同你和美景是不一樣的,你們兩個家裡人都在府上,一輩子必定是出不去的,可我和明月卻孤苦伶仃的,雖說在這邊吃住都和主子一樣,可一年只能往家裡走一兩次,終究不像你們這樣,尋常告假就可以回家去看看的。”清風說着,只悠悠嘆了一口氣,繼續道:“姑娘如今開恩讓我們出去,原本該是感激不盡的,我之所以心裡有些難受,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一來我們在這邊,雖然是做丫鬟給人使喚的,可過的總比那些粗茶淡飯人家的姑娘好太多;二來,我服侍姑娘這麼多年,眼見着姑娘長大了,要嫁人了,心裡不捨的,總想着要是能再多服侍幾年卻也是好的。”
良辰聽了這話,深以爲然,只點頭道:“其實姑娘也是爲了你們好,你們現在這年紀,正當好找人家,若再過幾年,那就不好說了,我和美景年歲還小一些,在耽誤個兩三年也使得,況且我們是家生子,原沒有自己張羅人家一說,只你們好歹家裡人也會替你們張羅一番。”
良辰說完,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只急忙道:“那明月呢?她是不肯走嗎?”
清風點了點頭,淡淡道:“論容貌,明月確實是我們這幾個人中最出彩的,她針線活又做的最好,若是真心不想走,姑娘大約會把她留下的。”
這外頭兩個丫鬟正商議,裡面沈清薇也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明月咬了咬脣瓣,小聲開口道:“奴婢……奴婢……”
沈清薇見她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你有這樣的想法,我並不奇怪,只是這一切都有個機緣巧合,也許是你沒有這樣的緣分罷了。”
想當初方姨娘也不過就是大老爺房裡的丫鬟,最後就擡了姨娘了。而沈暉房裡原先幾個服侍的丫鬟,最後都各自嫁人了,當初早想明白這一層的,老太太都開了恩典,嫁得還是管家們的兒子,如今都是府上體面的管家媳婦。而那些沒想明白,還等着冒頭的,最後連個好人也沒嫁到,如今反而成了府上的粗使婆子了。
明月聽了這話,心下已經死了半截了,待還要說話,卻不知說什麼好,可一想到要回去那個四面都是透風牆的家裡頭,她就越發害怕了幾分,只開口道:“姑娘開恩,奴婢只想留在府上,並沒有別的念想,奴婢想跟着姑娘,也是因爲捨不得姑娘。”
這番話若是方纔她脫口而出,沈清薇興許就相信了,可如今權衡再三才說出口,沈清薇也只能搖了搖頭道:“我方纔問你的時候,你不答,如今你雖這樣說,我卻不能信了,你服侍我一場,我原也是爲了你們好,纔想着放你們出去的,如今就只當你我的緣分盡了吧,明會讓太太打發人來領你出去,你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吧。”
明月聞言,身子只微微一怔,跪在沈清薇的腳下,抓着她的衣襟道:“好姑娘,奴婢知道你聰明絕頂,什麼都瞞不過你,奴婢再也不敢有什麼奢望,還請姑娘信我一回吧。”
沈清薇最近經常唸佛,雖是修身養性了不少,可這樣的事情,卻不是胡亂開一個恩就可以過去的。她雖然從來沒有當過家,但也知道這樣心大的丫鬟,若是養在了府上,也是不好的。更何況府裡的老爺算不得年長,少爺們卻又一個個長大了,這樣漂亮的丫鬟留在府中,以後終究是個禍患的。
“不是我不信你,只是你已沒有了讓我可信之處了。”
沈清薇嘆了一口氣,彎腰撥開明月的手指,起身往房裡去。她兩世都沒有打發過下人,尤其是自己流霜閣裡的下人,沒想到第一個會是明月。靠在軟榻上細細回想,她還能記得當日明月被她母親領走時候在她跟前痛哭流涕的樣子,那時候的自己只當她是真心捨不得自己而已。
“姑娘……”
沈清薇正愣怔,良辰從外面走了進來,見沈清薇臉色不大好,便開口道:“姑娘今兒就在自己房裡用一些晚膳吧,奴婢讓廚房備一些清淡的來。”
沈清薇點了點頭,又問良辰道:“你瞧見明月出去了嗎?你一會兒去回了太太,讓她明兒派個人過來,把明月領出去吧。”
“是。”良辰從明月出去時候那情形,便看出沈清薇必定是沒留下她,又瞧見沈清薇獨自在房中鬱悶,也知道她是下定了決心的。
沈清薇嘆了一口氣,眉宇卻越發皺了起來,只淡淡問良辰道:“你說我是不是太過無情了一些,你們幾個從我十來歲的時候就跟着我,如今也有五六年了,我一句話就把明月給打發了。”
良辰見沈清薇這麼說,也知道她攆了明月,心中自是難過,只勸慰她道:“姑娘這麼想就錯了,不說明月是外頭買來的,便是我和美景,若是有一天姑娘肯放我們出門,自是天大的恩典,只是我們爹孃都在這邊,一個人也走不出去罷了。像清風明月這樣的,這個年紀出去了,又沒有錯過好的年華,大可以找一個好人家嫁了。況且她又是我們這樣的國公府第出去的人,自是比一般小戶人家出去的丫鬟更讓人覺得體面,姑娘再賞她一份嫁妝,只怕還有人排着隊求娶呢,若是明月連這些都想不明白,那她才真是一個糊塗人了。”
沈清薇聞言,只又擰着眉頭想了半日,忽然開口吩咐道:“對了,你去回太太的時候一併說了,讓太太賞她四十里兩銀子當嫁妝吧。”
良辰依言應了,出門喊了小丫鬟去廚房傳晚膳,自己則親自往謝氏那邊走了一趟。
謝氏房裡的兩個大丫鬟喜鵲和百靈見了良辰,只笑着上來道:“什麼跑腿的事情還要你親自過來,等過幾日就是王府的體面丫鬟了,還跟小丫頭似的。”
良辰見她們這樣玩笑,只急忙擺了擺手道:“你們快別胡說了,我們姑娘心裡正煩亂,左右過了明兒你們就知道什麼事情了。”
這時候喜鵲倒是好奇了起來,小聲問道:“你們流霜閣百年也不出什麼事情,難道今兒有什麼事情嗎?”
良辰知道喜鵲百靈等和明月都交好,只怕是等不到明日這事情就便傳開了,到時候外頭人少不得說沈清薇狠心的,倒不如她先說在了前頭。
“今兒姑娘把清風和明月喊了進去,想做主讓她們出府去,你們也知道,她們並不是家養的奴才,若是到了年紀,也不過跟我們似的,將來在這些家裡的小廝裡頭隨便找個人配了,左右就是當一輩子的奴才,姑娘因此才下了恩典的。”
喜鵲聽到這裡,已經悟出了一些苗頭來,睜大眼睛道:“難道她不願意走?”
良辰便諱莫如深的點了點頭,也小聲道:“她不願意,姑娘就問她,那你是想呆在國公府不出去呢?還是想待在我身邊不走?”
兩個人聽的津津有味的,見良辰頓了頓,急忙問道:“那她怎麼說的?”
良辰只攤了攤手,一臉無奈道:“後頭的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她哭着從姑娘的房裡出來,姑娘便讓我過來回了太太,明天賞她幾兩嫁妝銀子,讓她爹孃把她領回去。”
其實後面的話良辰不用說,喜鵲和百靈也都明白了,沈清薇要嫁的男人可不是一般人,豫王殿下將來可是要當太子的,再將來便是這大周的皇帝,能在他身邊當丫鬟,只要有那麼一次機會,將來少說也是個妃子,這樣的高枝,誰不想去攀?
“她的心也未免太大了吧?”喜鵲驚得都說不出話來了,可一想明月這長相,倒果真是有那麼三分狐媚子的。
“姑娘也未免太心善,還賞她嫁妝銀子,這樣就應該打了板子再攆出去!”百靈也被嚇了一跳。
良辰見輿論都站在了沈清薇這邊,這才鬆了一口氣,又道:“說起來她也什麼都沒有做,不過就是有那麼些小心思而已,幸好姑娘心細如塵發現了,如今早早的放她出去,那大家都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