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薇只見廳裡頭還站着四五個管事媳婦,皆垂眸斂目的,只等着向謝氏回話。而方纔回過話的一位老媽媽,正躬然站在一旁,等着謝氏的吩咐,邊上有另外有一個婆子,正細聲細氣地說話。
“大夫說二姑娘的病需要靜養,如今府上整日裡吹吹打打的,她晚上也睡不好,整日裡鬼哭狼嚎一般,丫鬟們也都累得不成了,讓我回了太太,是不是能另尋個清靜地方,讓二姑娘安心養病?”
謝氏這時候手裡正捧着沈清薇送上去的那一盞燕窩,只稍稍用了兩口,聽着這話便一下子又沒了什麼食慾,放在了茶几上,想了想道:“是丫鬟們讓你來回的?”
那回話的婆子便道:“是丫鬟讓回的。”
謝氏聽了這話,便冷哼了一聲,只隨口道:“我倒是也有這心思呢,不然上回也不會張羅着把她們送出去,可誰知道這馬車還沒走呢,就鬧出了人命,這二姑娘的脾氣我也是領教了,萬一她不肯走,又像上次那樣尋死覓活的,我可招架不住了。”
沈清薇坐在一旁聽着,心道謝氏這一次倒是學乖了不少,並沒有一口就應下了。只是這婆子們說的話到底有些道理,小謝氏這喪事吹吹打打只怕也要大半個月,家裡這般吵嚷,確實不適合養病。況且沈清蓉在這邊,老太太難免心中還記掛着,不如讓她去別院養着,也算眼不見心不煩了。
沈清蓉如今這光景,想要嫁人只怕也難了,小謝氏又正巧這時候去了,這三年孝守下來,沈清蓉就十八九了,到時候若是這事情淡了點了,倒是可以找個偏遠一點的地方,隨便嫁個人,哪怕多給人家一些嫁妝,也使得,總比在家裡當一輩子老姑娘強。
沈清薇雖然覺得沈清蓉如今這落到這步田地不過就是她咎由自取,可人總是有幾分惻隱之心,又加上沈清蓉處處要和自己相比,到有幾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感覺,因此只開口道:“既然是爲了二姐姐養病的好,母親就答應了吧,她如今這樣的身子,也不能外去待客,住在府上,白白讓她傷心,不如送去別院,先把身子好好養好了,將來再做別的打算吧。”
按謝氏的意思,恨不得讓沈清蓉自身自滅的纔好,還讓她住別院,真是怕污了地方。可沈清薇既然親自這麼說了,謝氏也不好再回絕,便笑着道:“你這孩子就是實誠,罷了,就依你吧。”
沈清薇便向那婆子吩咐道:“你去告訴二姐姐的丫鬟們,讓她們收拾收拾,等過兩日就搬去別院吧!另給別院那邊的管事帶個話兒,讓他們把怡月軒打掃一番,等二姑娘過去住。”
謝氏一聽沈清薇讓沈清蓉住在怡月軒中,忍不住就想開口,可一想到這邊還有那麼多回話的婆子站在,便沒多問。
一時謝氏把一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將沈清薇送過去的燕窩也吃了小半盞下去,見廳中無人,這才小聲問沈清薇道:“你怎麼把怡月軒給你二姐姐住了?那怡月軒自小就是你住的地方,上回被她佔了,我已看不過去,這回你怎麼就直接讓她住進去了?”
沈清薇便笑着道:“母親何必在這些小事上頭計較,大伯孃一死,好些事情,我好像都豁然開朗的一般。”
謝氏見沈清薇這麼說,方覺得有些奇怪,只問道:“這倒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倒像是傷感了起來?難道你還爲那個人傷心不成?”
沈清薇其實是忽有所感而已,前世她算得上是早逝的,死時不過三十出頭,連謝氏現在的年紀也沒有,因此所有長輩親友都健在,便是老太太也是在的。她只知道自己一閉眼去了,心中自是不捨的,誰知道睜眼卻又是一世,因此也並未覺得生離死別如何讓人懼怕。
可如今小謝氏一死,便應了一句話,人死如燈滅,就連她和謝氏鬥了十幾年,也好像一點兒意義也沒有,倒最後還不是誰活的久,誰就是勝者呢!因此再反觀她和沈清蓉,沈清薇也細細思考了起來。雖然她不曾欺侮沈清蓉半分,可她這樣一步步的誤入歧途,少不得也確實和自己有關,如今落到這步田地,她便是不能雪中送炭,至少也不該落井下石了。
“雖說大伯孃的死並沒有讓女兒太過傷心,可是卻讓女兒看清了一件事情,女兒覺得,這世上的事情本就難分對錯,很多事情,連一個理也說不出來,也不過如此。二姐姐如今這樣,將來是個什麼光景,母親大約也能預見,就讓她在家裡再過幾日舒心日子吧。”
謝氏原本對沈清蓉那是相當的看不上的,可如今被沈清薇這麼勸了一下,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便嘆息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你大伯孃都死了,以後也再沒人攛掇你二姐姐了,她本來就是一個膽小怕事的,想來也不會再出什麼幺蛾子了。反正別院的房子不去住也是空着,她想住哪兒就住哪兒吧!”
沈清薇見謝氏想通了,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前幾日林氏的事情讓她依然耿耿於懷,可如今林氏畢竟還沒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因此沈清薇也不便勸說謝氏什麼,略略坐了一會兒便打算起身離去。
正這時候,沈清薇便瞧見林氏帶着兩個丫鬟,往議事廳這邊來了。
這幾日賓客漸少,往來要招待的人也不多了,不過是那些扎紙、唸經、做水陸道場、並各地莊子上陸續趕來悼念的人多了些。這些人原不要謝氏親自招待,可事情卻也一樣不少,每日裡花銷也頗費銀兩,謝氏對小謝氏本就不上心,整日看着銀子流水一樣的出去,又要裝作很上心的樣子,心中實難暢快。
沈清薇見林氏過來,只起身向她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三嬸孃。”
林氏因上回在福雅居門口沈清薇跟她說的那些話,心中對沈清薇倒是有幾分小心,只陪笑道:“三丫頭也在啊,怎麼,開始學着幫二嫂子料理家事了嗎?”
謝氏心思實誠,哪裡知道林氏的心思,聞言便笑着道:“她哪裡會這些。”這話才說出口,想了想忽然又覺得有幾分道理,便又道:“小嬸子倒是提醒我了,三丫頭確實也要學着點了,往後出閣了,這些事情也是要學的,到時候跟着婆婆學,只怕還不如在家學的好。”
林氏原本不過就是隨口一提,並沒有想到謝氏居然真的有了這心思,又想着沈清薇要是學着當家了,那她在她出閣之前,豈不只能還縮着脖子做人,便笑道:“三丫頭以後是要當王妃的人,只怕我們這種小門小戶的做派,她學了也用不着吧!”
林氏這話在謝氏耳中聽起來像是在拍馬屁,可在沈清薇耳中卻又是另外一種意思。看來林氏只怕是當真垂涎這個當家之位的,只是她忍了十幾年了,爲什麼現在纔出手呢?
“三嬸孃這話就說錯了,凡事都是以小見大的,古語有云‘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先不說我將來出閣是個什麼光景,便是嫁入一個普通人家,這些當家理事的事情,多少也是要通一點的,不光是我,將來四妹妹也是要學的。”沈清薇語速悠然,聽上去似乎是不緊不慢的,可在林氏聽來,卻異常覺得刺耳。
她這話已是影射的這樣深,偏沈清薇卻是一顆七竅玲瓏心思,只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這其中的意思了。
林氏便有些尷尬道:“你們唸了書,懂得這麼多大道理,我是不懂的,四丫頭也沒讓她學這些庶務,女孩子家清貴,沾上了這些庶務,難免就變得市儈了許多。”
沈清薇見林氏這麼說,便淡淡的笑了一下,一旁的謝氏也沒聽明白她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只聽見林氏方纔說沈清薇是要當王妃的,便高興了幾分,只笑着道:“今年家裡的事情也不順,三丫頭那事情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說法,原本還巴望着那鎮南王世子能答應納了二丫頭,這樣三丫頭的婚事也有着落,誰知道竟然弄出這樣的事情了。”
林氏原並不知道鎮南王世子求娶沈清薇一事,心中還一直納罕,爲什麼謝氏忽然對沈清蓉的事情上心了起來。聽說鎮南王世子沒肯納沈清蓉爲妾,只急得跳腳,如今聽謝氏說這樣的話出來,越發就覺得奇怪了幾分,可是當着沈清薇的面,她如何問得,便坐下來,只裝作沒聽見一樣,低頭喝茶。
沈清薇見謝氏險些把那事情說漏嘴了,只堪堪提起一口氣來,見林氏坐下來喝茶,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只回頭對謝氏道:“母親,事情過去了就別提了,三嬸孃過來,只怕是有話要說,我就先告辭了。”
林氏聽沈清薇說要走,這才起身道:“我剛從老太太那邊過來,老太太才讓丫鬟去請四丫頭過去陪老太太說話呢,三丫頭不如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