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雅居里頭,沈清蕊親自送了一碗藥到老太太的跟前,丫鬟們捧着痰盂、漱杯侯在一旁。沈清蕊見老太太將藥喝了下去,遞上一盞茶,讓她先漱了口,又用手掌心捏了一塊蜜餞,放到老太太的口中。
衛國公府姐妹幾人之中,也沒有一個人會這樣細心的服侍。
沈清蕊不過才十二歲的樣子,因不像沈清萱那般嬌養,所以容貌上看着普通一些,身條也略顯得單薄,但勝在她容貌遺傳了方姨娘,瘦弱中帶着幾分秀氣,若是好好的打扮打扮,也是一個出挑的。
老太太以前對沈清蕊不看重,卻也不是因爲她不喜歡沈清蕊,只是覺得她畢竟是個庶出的,只要一碗水端平了,也沒有什麼好抱怨的。若特別看待了,反倒讓那三個姑娘心裡不舒服,說到底這嫡庶總歸是有區別的。
可如今瞧着,她竟比沈清蓉懂事許多,安安靜靜的性子,骨子裡又帶着幾分要強,當真讓人不心疼也難。
吃過了藥,老太太便倚在了軟榻上,沈清蕊洗了手,過來拿着美人錘替她捶腿,老太太便開口道:“你母親小產了,你今日可去瞧過她了?”
老太太再不看重小謝氏,可如今大老爺沒休了她,她就一日是沈清蕊的嫡母。
“早上瞧過了,媽媽們說母親要靜養,我就走了,一會兒等服侍完了老太太,再去瞧她。”沈清蕊垂着腦袋,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也不知道要如何求情。
老太太活了這許多年,如何能看不出她這一點小心思,平常她雖然乖順,何嘗這樣在自己跟前獻過殷勤?往往是怕沈清蓉生氣,故而還特意疏遠幾分,從不敢有半點逾拒的。
“你去看她,她有沒有跟你說什麼?”老太太隨口試探了一句,只接着道:“她也一把年紀了,好容易有了一個孩子,還不知道保養,弄的孩子也沒了,依我看,平時少操些心思,還能好一些。”
老太太原本是真的有心整治小謝氏一回的,可一想起她如今沒了孩子,想來失去孩子的滋味總是不好的,便也睜一眼閉一眼了,只闔眸在軟榻上靠着。
沈清蕊便拿着美人錘,有一下、沒一下的替老太太捶着腿,擡起頭的時候,便瞧見老太太正闔着眸子。
老太太方纔才睡醒了中覺,這會子自然是不困的,不過就是閉着眼睛養養神罷了。
“老祖宗……”沈清蕊淡淡的開口,臉頰還帶着些許微紅,見老太太並沒有睜開眼睛,便底下了頭去,繼續道:“二姐姐雖然平常有些脾氣,可也從來沒做什麼大的出格的事情,昨日在平寧侯府別院的事情,雖說二姐姐有錯,可是那也只是她太過倒黴,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老太太聽了這話,依舊沒睜開眸子,只是輕輕哼了一聲,換了一個舒服的姿態靠着,這才擡了眼皮,睜開眼看着沈清蕊道:“你是個懂進退,知廉恥的姑娘,這話說得自然也是不錯的,只是我問你一句,昨日那麼多的京城名門閨秀,爲什麼偏你二姐姐就去招惹了那鎮南王世子呢?可見有一個道理,雖然鎮南王世子不好,卻也是你二姐姐先湊上去的,這就叫做:一個巴掌拍不響。”
沈清蕊聽了這話,臉頰便越發紅了起來,一時不知道怎麼應對,便低着頭小心翼翼的敲着美人錘,老太太看着她,便笑着道:“你雖然平常話不多,可我知道你和你那個姨娘都是聰明人,也老實,想必今兒你過來,是你二姐姐求着你來替她說情的吧?”
沈清蕊不得不感嘆,在這大宅門中住着,人人都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她這些小心思在她們跟前,壓根就不夠看的。
“老祖宗,我……”沈清蕊頓了頓,只繼續道:“我雖然知道二姐姐錯了很多,可是她畢竟是我的親姐姐,況且昨兒我原是看着二姐姐在鎮南王世子邊上的,只是心中害怕,便沒有說什麼……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我……”
老太太見小姑娘臉紅脖子粗的,料想她也沒有說謊,可這有什麼用呢?別說她不過就是大房的一個庶女,便是沈清薇、沈清萱在跟前攔着,沈清蓉也未必能聽進去。
“這事情怨不得你,這也都是她的命數罷了。”老太太一想到沈清蓉之後要走的路,心裡便也只能幽幽嘆了一口氣,問道:“自己闖的禍,再難也要自己擔着。”
沈清蕊聽了這話,便沒在說什麼,想了想才道:“老祖宗說的總是對的,只是我瞧着二姐姐可憐罷了,這裡頭或許有什麼誤會,老祖宗聽二姐姐說說,那日人多,二姐姐自然不敢說什麼,老祖宗若是私下問幾句,也許二姐姐也就說了呢?”
其實沈清蓉那日不肯說的話,老太太心中卻已經猜到了幾分,年輕男女私下相會,總不會有什麼好話的,沈清蓉便是說出來,她也是不要聽的。老太太想到這裡,便覺得有些心煩了,只開口道:“罷了,我也罰了,你下去吧,回頭告訴你母親和你二姐姐,讓她們都安安生生呆着,別在出去丟人現眼是真。”
沈清蕊聞言,到底不敢再多說什麼,便站起身來,對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告辭了。
沈清薇拉着沈清萱在流霜閣下了一盤棋,估摸着時間差不多的時候,這才贏了這一局,沈清萱瞧着自己棋局上的敗相,鬱悶道:“剛纔明明還覺得自己要贏了,怎麼一下子又輸了,三姐姐,你這用的什麼障眼法?”
沈清薇便笑着道:“這也不是什麼障眼法,不過就是看的比你遠一些,你只顧着前頭,後面留下空來,自然疏於防守。”
沈清萱又照着棋局看了一遍,這才點頭道:“原來是後院着火了。”
這時候外頭小丫鬟進來傳了話,良辰便悄悄的告訴沈清薇,沈清蕊已經從福雅居走了。沈清薇便起身道:“下了一盤棋了,也夠累了,我們去看老祖宗吧,順便也活動活動筋骨。”
沈清萱正一心研究棋局,聞言只開口道:“差點兒忘了正事了,時辰也不早了,只怕稍稍坐一會兒,就要用晚膳了。”
說話間兩人便都起了身,往福雅居去,才走到門口,就聽見如意笑着迎了出來道:“這可真是巧了,五姑娘纔去了,三姑娘和四姑娘又來了,老太太這裡許久沒這麼熱鬧了。”
沈清萱並不知道沈清蕊過來的端倪,便笑着道:“怎麼五妹妹今日倒是來的勤快,也不喊上我一起。”
如意便笑着道:“五姑娘也就坐了一會兒,服侍老太太喝了藥,你們不一起來也好,這樣老太太這邊就一直有人陪着,既不太冷清,也不太熱鬧。”說的兩人都笑了起來。
沈清萱和沈清薇便挽着簾子進去了,瞧見老太太正靠在榻上閉目養神,老太太聽見腳步聲,就睜開了眸子,笑着道:“算你們孝順,還知道來看我,平常精神好的時候,這大半天玩個葉子戲也就過去了,今兒倒是覺得這一下午冷清很了。”
沈清萱便笑着粘了過去,靠在老太太的懷中道:“五妹妹纔剛來過,老太太如何就覺得冷清了呢?”
老太太便笑着道:“你五妹妹又不像你這樣,這麼會說話逗樂子的,無非也就是悶悶的,倒是服侍的好,細心的很,這一點你們幾個都不如她呢!”
沈清薇見老太太臉上並沒有什麼不高興的神色,料想沈清蕊那麼聰明,必定也不會惹怒了老太太,多少也放了一些心下來,便問道:“老祖宗這會兒覺得好些了嗎?歇了一箇中覺,倒是看着氣色好多了。”
“確實好多了,其實我也不是什麼病,不過就是年紀大了,不能動氣了,如今想明白了,便就好了。”老太太心思通透,想明白之後,心裡也確實舒坦了好些。
一時間丫鬟們送了茶果上來,又沏上了好茶來,沈清萱又開始講那書院裡頭髮生的好玩事情給老太太聽。沈清薇端着茶盞,在一旁也安安靜靜的聽着,正想插上去說幾句,外頭丫鬟來回話,說是謝氏過來了。
原來李煦因今日在龍巖寺遇見了沈清薇,便得知了老太太病了一事,回去和老王妃說了幾句,老王妃便派人送了好些補品禮物等過來。
沈伯韜又定在五月裡要迎娶崔錦屏,謝氏正忙着準備聘禮,因此在外頭張羅,這會子好不容易得了個空擋,便親自來老太太這邊,把這事情回了一回。
昨日的事情對於國公府來說,是一件奇恥大辱,可對於謝氏來說,卻是一件難得讓她舒心的事情,因此今日得知老王妃又送了禮過來,便越發覺得痛快了幾分,便是沒笑着,這走起路來也比平日更氣派幾分,臉上只越發就紅光滿面了起來。
謝氏走到房中,見老太太並兩個姑娘都在裡間坐着,又想起今兒沈清薇提點她的,讓她在老太太跟前千萬收着點,便強自壓下去幾分高興,嚴肅了神色,清了清嗓子往裡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