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裡頭,小謝氏心中除了悲傷,更還有幾分惴惴不安。昨日落下來的胎兒雖因太小尚且看不出性別,可有經驗豐富了老嬤嬤也說了,瞧那樣子,必定是個男孩無疑。
小謝氏雖然生了一兒一女,可終究比起謝氏還少了一個,她處處拿謝氏當對比,因此一直想着再生一胎,倘若是男的固然最好,是女的也是家中的小女兒,必定也討老太太的歡心。誰知道這一場意外,毀了沈清蓉的名聲,更讓自己還掉了孩子。
饒是像小謝氏這種內心堅韌,能狠下心來的人,此時也忍不住悲傷了起來。
沈清蓉因昨日推了小謝氏一把,以至於小謝氏滑了胎,早已是萬般害怕,只一晚上並不敢去看望小謝氏,心中雖有幾分擔憂,可一想到自己尤是朝不保夕,越發就害怕了起來,渾渾噩噩一晚上也沒有睡着,至早上醒來的時候,才聽說大老爺去了老太太的房裡。
白露是她房中的大丫鬟,原先也時常會替她想一些辦法,只是上次沈清蓉打了她之後,兩人情分早已冷淡了幾分。這時候見沈清蓉臉色頹然的靠在榻上,一副茶飯不思的樣子,也忍不住開口道:“姑娘好歹也不要作踐了自己的身子,好好洗漱一番,去正房瞧一瞧太太爲好,太太怎麼說,也都是一心爲了姑娘的。”
這話雖然這麼說,可白露心裡到底還是有幾分的嘆息。她服侍沈清蓉這些年,眼瞅着沈清蓉被小謝氏帶成這樣的脾氣,心裡也很無奈。
沈清蓉臉頰都哭腫了,整個臉上看着沒有半點的神采,聽了這話,只吸了吸乾澀的鼻子,嘆息道:“我哪裡還有臉去瞧母親,昨日……”沈清蓉開口頓了頓,又想起小謝氏昨日並未提及自己被推一事,也是顧着自己的顏面,只越發難受了起來,見這房裡沒有別人,白露又是一個嘴緊的,這才繼續道:“原是我推了母親一把,她才滑胎的。”
白露聽了這話,越發嚇了一跳。沈清蓉如今已是這樣的名聲,若要再填上讓母親滑胎這名聲,這輩子只怕都不要指望能嫁出去了。
“姑娘這話,可千萬別再對別人說了,太太既沒說姑娘半句,只怕也是怕姑娘擔上了罪名,太太還是疼愛姑娘的,姑娘這時候不去瞧瞧太太,反倒讓太太心寒了幾分。還有老太太,如今也病着,只是如今大房門口有人看着,姑娘不能出去,不然也要去看看纔好。”
沈清蓉聽白露提起老太太,只氣的眉宇緊蹙,咬着牙開口道:“她心裡只有三妹妹、四妹妹,何嘗有過我?若不是因爲她急着作踐我,我又怎麼會被鎮南王世子給算計了。”
白露一聽這話中有話,心裡倒是狐疑了幾分,只開口道:“昨日奴婢也在平寧侯府別院,只聽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終究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姑娘你平常身子雖弱,也不至於走在路上便暈了啊!”
沈清蓉聞言,只咬了咬脣瓣,紅腫乾澀的眸中再一次蘊起了淚痕,狠狠道:“是那鎮南王世子將我打暈的,我並不知道是爲什麼。”
白露見沈清蓉恨得咬牙切齒,也信她並未說謊,只是那鎮南王世子究竟爲何要打暈她,這怕是隻有沈清蓉自己知道了。白露見她不說,也不敢問,只開口道:“姑娘昨日若是肯說出這一節來,興許老太太也不會這般生氣了,姑娘也不想想,老太太以前是何等寵愛姑娘的,如何就說疏遠便疏遠了?就拿最近的事來說,姑娘原本在禁足,老太太理應不讓姑娘出門的,可老太太不但讓姑娘出門,還給了姑娘那麼貴重的首飾,如何能說是作踐呢?”
沈清蓉原先一味生氣,哪裡能想到這些,如今被白露細細開導了一通,倒是漸漸有些感悟,只心裡還一味傷心,便又伏再榻上哭了起來。
白露見她並不似以往那般動怒,這纔敢又小聲說了一句道:“老太太那邊的事情先不說,如今太太坐小月子,連五姑娘都去瞧過了,姑娘不去,反倒讓下頭人亂說,以爲姑娘和太太置氣,才讓太太滑了胎,姑娘好歹去一趟,您是太太的親閨女,太太不會真的生你的氣的。”
沈清蓉心裡本就內疚,聽了這話便越發難受了起來,想了想只開口道:“那你幫我梳洗梳洗,我過去瞧瞧母親。”
白露聞言,自是高高興興的吩咐小丫鬟們去打水,又幫她換了衣裳,一時間收拾妥當了,沈清蓉才往小謝氏的房中去了。
一夜之間,沈清蓉沒了清白、小謝氏滑了胎、大老爺又只知道指責,小謝氏這多少年要強的心思,就跟一下子被攔腰斬斷了一樣,再沒有了什麼精氣神。
沈清蓉走進房中,見小謝氏隨意歪在牀上,面色蒼白,額頭上帶着石青色緞面抹額,頭髮亂糟糟的梳成了一個圓髻。她看見沈清蓉進來,一直頹喪的臉上多少有了一些欣慰之色,卻又想起腹中的胎兒到底因爲沈清蓉沒了,一口氣又難嚥下去,只稍稍側過了臉,不再去看沈清蓉。
沈清蓉瞧見小謝氏這個樣子,心中早已經有了愧意,只忍着淚,走上前去,跪在她的牀前道:“母親……母親……我們如今要怎麼辦呢?”
小謝氏心裡也心酸不已,見沈清蓉這樣,只咬緊了壓根道:“怕什麼,你既這樣膽小,昨日何必去招惹那鎮南王世子。”
沈清蓉被小謝氏說中了痛處,忍不住又抽噎了起來,小謝氏終究是平寧候府屹立不倒的姨娘養大的,心境卻比沈清蓉堅韌許多,只咬牙道:“起來!這有什麼好哭的!”
沈清蓉見小謝氏沒有怪罪自己,便擦了擦眼淚,坐到小謝氏的身邊,小聲道:“母親不怪我嗎?是我……”
沈清蓉的話沒說完,小謝氏只按住了她的脣瓣,一雙紅腫的眸子看着她道:“事情過去了就別再提了,再說……你父親也並沒有疼愛他幾分,沒了就沒了吧!”
小謝氏說這話中卻帶着幾分狠絕,那眼神讓沈清蓉也覺得有幾分害怕,只低頭不敢說話。小謝氏只繼續道:“聽說你父親方纔去過老太太那邊,他素來只重自己的顏面,如今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只怕他連多見你一面也不肯的,也不知道是個什麼結局。”
沈清蓉對大老爺也沒有幾分好印象,記憶中只覺得他過於迂腐,且又有些重男輕女,因此婦女感情並算不得很好,如今鬧成這樣,沈清蓉必定是更不敢去見大老爺的。
沈清蓉又低下頭來哭了幾句,小謝氏一時間只闔上了眸子,靠着身後的引枕,慢悠悠道:“如今老太太雖厭煩你,可你必定還是國公府的姑娘,她爲了國公府的顏面,只怕也是要安置了你的,現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只能慢慢等着了,再或許,你去求求老太太,讓她開恩。”
沈清蓉如今哪裡敢去見老太太,昨日的事情到現在還是心有餘悸,只低着頭一個勁的擦着眼淚。
小謝氏便拉着她的手道:“去吧,如今你除了求老太太,還有什麼別的法子嗎?”
“母親……”沈清蓉擡起頭,看着小謝氏,見她臉上多了幾分深深的疲累,只開口道:“母親不是不喜歡老太太嗎?爲什麼還要讓我去求她?”
小謝氏聽了這話,只淡淡一笑,那起帕子擦了擦沈清蓉臉上的淚痕,笑着道:“傻孩子,求不求,跟喜不喜歡有什麼關係呢?我小時候也不喜歡嫡母,可不還是一樣要裝出乖巧的樣子,討她歡心嗎?你姨姥姥去世的時候告訴我,人這一輩子,該低頭的時候,還是要低頭的,有些事情,就跟天理一樣,任憑你怎麼用心用力,也翻不出天來!”
沈清蓉一邊聽小謝氏的話,一邊點頭,咬了咬脣才道:“昨日女兒雖然是有心在鎮南王世子跟前表現一番,可也沒有任何的越軌行爲,是鎮南王世子將女兒打暈了,然後再……”沈清蓉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口中只一提到“鎮南王世子”這五個字,就忍不住顫抖起來。
小謝氏聽了這話,也忍不住大驚道:“他……他竟然這樣大膽!這……這……快去告訴老太太!”
沈清蓉見小謝氏激動,忙拉着她的手道:“母親……母親……千萬不能說,我……”
小謝氏瞧着沈清蓉這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到底也明白了幾分。如今雖然外頭都風傳衛國公府的二姑娘被鎮南王世子當衆抱着回房,可大家並不知道這是沈清蓉自己招惹上去的。若是這事情鬧了出去,那些人再根據當日的事情分析一番,只怕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沈清蓉倒貼未遂,反倒惹得身敗名列。
“難道我們就吃了這暗虧嗎?”小謝氏蹙起了眉宇,憂心忡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