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從國公府出來,心中也大爲暢快,將老王妃拜訪的事情確定了一下,也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這幾個月李煦雖然在封地,卻和沈伯韜多有書信上的往來,得知程國公家果然派了人打探沈清薇的婚事,很顯然是有所動作了。
若是別人李煦倒還可以放鬆警惕,可這程國公家的燕世子,乃是皇帝盛讚的晚生後輩中的第一人,年紀輕輕就中了狀元,這在大周乃是前無古人。更何況,他若是一個空有才學其貌不揚的人,那也就算了,偏生還長了一副招桃花的容貌,那樣的風流俊雅,可謂是京城閨秀們心中的擇婿的不二人選。
李煦一想到這些,就恨不得馬上回京城纔好。只是原本預定好回京陪沈清薇過元宵的,卻因爲路上病了一場,雖趕得及回京,終究是被皇帝先給叫住了。
一路上李煦胡思亂想,又想起方纔在馬車中和沈清薇的那一段纏綿,便覺得心滿意足的很。正着時候,忽然瞧見不遠處有人騎馬飛奔而來。那人見李煦的馬車已到了門口,只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回稟道:“稟殿下,城外三十里通往龍巖寺的路上發生了塌方,往洛陽去的官道被堵上了,陛下剛剛得到消息,說讓殿下等兩日再去迎老王妃,這兩日只怕路上不好走。”
李煦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只覺得身後一片冰涼,若是沒有沈清薇前來阻攔,這時候他跟禮部的一班人馬,豈不是正好要經過城外三十里的地方?
李煦只覺得心神一晃,幸好引泉將他穩穩的扶住了。李煦這纔回過神來,開口道:“請公公代爲通傳,本王知道了。”
龍巖寺後山的草廬中,弘善大師手中的佛珠忽然間噼裡啪啦散了一地。一直垂眸唸經的老和尚猛然見睜開了眼睛,隨後臉上透出幾分慈悲的笑來。
那一百零八顆佛珠滾動之後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在冰涼的青石板地面上擺出瞭如下的字樣:劫渡已過,飛龍在天。
沈清薇是在沈暉回來之後,才知道龍巖寺附近塌方的事情的。因爲過年歇了幾日的假,所以沈暉這幾日也是公務繁忙,年前各地送來的奏摺都要連夜批閱,一直忙到了將近亥時纔回府上。
因聽說沈清薇是李煦親自送回的,又見謝氏那一臉高興的樣子,分明好似沈清薇馬上就可以當豫王妃了一樣。沈暉用過了宵夜,回榮恩堂歇息的時候瞧見流霜閣裡頭的燈還亮着,便順道過去看了一眼。
沈清薇正好還沒睡,且她如今卻是也沒有睡意。今日做出這樣的事情,已是背德逆行的,若是李煦對自己無意,沈清薇只怕只能黯然的隨便找一個人嫁了。
她一時想不明白,便索性抄起了經書。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來來回回的這幾句,在心中默唸了許久,可越是念,越是能想起李煦那一張帶着幾分病容卻堅毅冷峻的容顏,彷彿刻入了自己的腦海中一樣。
沈清薇閉上眼睛,正欲放下筆來,只聽見外頭丫鬟開口道:“姑娘,老爺過來看你來了。”
沈清薇將筆擱在了筆山上頭,方欲迎出去,卻見沈暉已經從外頭走了進來。
沈暉四十出頭的年紀,正是男子最風華正茂的歲月,下頜留了一縷美髯,沉穩中透着男性的成熟之態。無論從才學還是品貌上來看,沈清薇其實都像極了沈暉。只是沈暉年少時就出入官場,早已經練就了衣服圓滑世故的出世之態,而自己只是閨閣中的嬌女,格局所限,只能止步於內宅。
沈暉低下頭,看着沈清薇抄寫的《心經》,嘴角微微一笑道:“薇薇的書法又有精進,倒是比你兄長跟沉穩老練了幾分,只是這筆鋒之間過於浮躁,反倒讓人覺得筆法有些飄然了。”
沈清薇加上上輩子已經過了四十多年了,這書法都不曾停過,自然筆法穩健,只是方纔她心虛煩亂,寫出來的字飄然也是常事。
“父親教訓的是。”沈清薇略略低下頭來,看着那幾行的《心經》,臉頰泛紅。
“這經書本來就是用來凝神靜氣的,你若是靜不下來,就算抄一百遍,那也是沒有用的。”沈暉頓了頓,忽然話鋒一轉,問沈清薇道:“薇薇,爹爹要問你,爲何今日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若說謝氏對沈清薇和李煦的事情樂見其成,對沈清薇的做法絲毫不追究的話。那沈暉作爲衛國公,卻絕不容許國公府的嫡女沈清薇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沈清薇咬了咬脣瓣,不知道怎麼說好。今日的事情,確實和自己原本的性格大相徑庭。可她若是今日不走這一趟,到底心意難平。
“女兒若是告訴爹爹,女兒有心魔,爹爹可信?”沈清薇擡起頭,略帶審視的看着沈暉。
沈暉看着沈清薇的眼光也多了一份疑惑,繼續道:“你說。”
沈清薇低下頭,將手中的帕子捲了又卷,這才淡淡的開口道:“女兒自去年在別院養病之後,就時常做一個夢,夢到一個陌生的男子,死於一場洪災。女兒一開始並不知道這男子是誰,知道遇上了豫王殿下。”
沈暉聞言,心下早已暗暗疑惑,今日原本正是豫王李煦和禮部衆人前去迎接老王妃的日子,只是方纔他在衙門聽說城外龍巖寺附近的官道忽然塌方,幸好禮部衆人和豫王的鑾駕並沒有出發,不然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沈暉的臉將將變色,沈清薇只繼續道:“所以女兒認定了這或許就是一種警示,告訴女兒豫王殿下興許有此一劫,所以女兒不敢跟他有所交集,便是對豫王妃之位,也甚是懼怕。”
沈清薇說完,擡起頭看着沈暉,沈暉的神色卻已經平淡如常,只開口道:“薇薇,這些事情,你以前怎麼從來沒說過?”
沈清薇又低下頭去,尋思這怎樣才能讓沈暉相信,便開口道:“女兒從小是讀聖賢書的人,這些怪力亂神之說,本不該相信,故而並沒有告知,只是如今……如今女兒……”
沈清薇說到這裡,只忍不住臉紅了起來,沈暉便頹然一笑道:“如今只怕是你管不住自己這顆心了?對不對?”
沈清薇低頭無語,沈暉卻笑着道:“罷了,也許你和豫王之間,天生就有一段緣分也未可知,實話告訴你,今日往龍巖寺方向的官道確實塌方了,若是你不去攔着豫王,很有可能這時候大周已經舉國齊哀了。”
沈清薇聞言,手中的帕子陡然就落在了地上,臉上陡然變色,只擡起頭定定的看着沈暉。沈暉只負手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也不要再多想了,若不出以外,十日之後,老王妃的鑾駕就會進京,到時候你只准備好如何過她這一關吧。”
沈清薇見沈暉也已經坦然,心下稍稍鬆了一口氣,只是對於未知的前路,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沈清薇前世是見過老王妃的,那是在她進宮之後。前世李煦死後,老王妃卻還健在,雖然她地位高貴,可因爲死了男人和孩子,因此也被視爲不祥之人。皇上對這位長嫂卻也關心,在城外龍巖寺不願的地方建了一個清心庵,讓她在那邊頤養天年。
朝廷每年都會派了人去看她,沈清薇便去過幾回。老王妃雖然年邁,卻保養得當,可眼神中總透着一股讓人心酸的鬱結在裡頭。這個時代對女人太過苛刻,家人死了,便會被視作不祥,就連她這樣的身份也不能避免。一身榮華富貴,到老了卻只能青燈古佛,長卷在側,也許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老王妃在沈清薇去後的第二年就去世了,因此沈清薇便沒有再見過她,只是當時第一次見她時候的那種感覺,卻還歷歷在目。
第二天一早,整個衛國公府就都知道了昨日豫王親自送沈清薇回來的事情了。沈清薇因爲身子還沒好全,便沒有去福雅居晨省。
沈清蓉自從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整個人一直都是失魂落魄的,可擋着老太太的面兒,她是在不敢做的太過了,只能咬着脣瓣,看着沈清萱和沈清蕊兩個人圍着老太太說笑。
“老祖宗,這麼說來,三姐姐真的要成豫王妃了嗎?”對於沈清薇能成爲豫王妃,沈清萱是最高興的了。一來,謝玉的名額終於可空出來了;二來,沈清薇和李煦確實相配,這樣的郎才女貌若是不在一起,那才叫可惜呢!
沈清蕊聽了這消息也高興,沈清薇心底善良,對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庶女都這般厚待,將來當了豫王妃,對沈家必定也是優待的,有衛國公府做後盾,她才能活的更好些。
“四姐姐,一會兒我們去流霜閣瞧瞧三姐姐可好,她這幾日病了,我也有許久不曾見她了。”
沈清萱聞言,只一個勁的點頭,又忘沈清蓉那邊看了一眼,見她安安靜靜的不曾說話,便問道:“二姐姐跟我們一起去嗎?說起來你跟三姐姐有大半個月沒有見着了呢!”
沈清蓉微微一愣,臉上笑的尷尬,可當着老太太的面兒,她是在不敢過於暴露自己的情緒,只強忍着難受道:“好啊,我……我跟你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