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下了馬車,一路順着河堤往前走,果然見一艘做工精美、裝飾華麗的畫舫,正停在岸邊。林淵身材頎長,正負手站在甲板上,聽見不遠處傳來的聲音,轉身往這邊看過來。沈清萱見了,只朝他招了招手,拉着沈清薇往前頭去。
兩人正加快了步子往前,只聽見身後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喊道:“三表姐、四表妹,你們慢點。”
沈清薇回頭,瞧見身後謝玉也正帶着一身男裝的謝枚往這邊來。謝玉瞧見沈清薇,只覺得燈火中那一雙眼神格外的明亮,就像天邊璀璨的星星,讓謝玉瞧一眼,都覺得自己似乎要被這光芒所刺到一樣。沈清薇迎上謝玉那灼熱的眼神,只略略偏過頭去,裝作觀賞遠處的花燈。
沈清萱見謝玉來了,一雙眸子越發笑得彎彎的,只拉着沈清薇在那邊等着他們,見他們兩人走近了,這纔開口道:“表哥好久不見了。”
謝玉對沈清萱並沒有存着那種心思,只當她妹妹一樣看待,如今見她生病瘦了一圈,也特意安慰道:“你還說,誰讓你不好好保重身子的,現在可都好了?”
沈清萱聞言,一長臉稍稍透出幾分紅暈來,只低頭道:“已經都好了,不然母親也不會讓我出門的。”
謝玉笑着點了點頭,又和沈伯韜打過了招呼,三個姑娘便有說有笑的,一起往畫舫那邊去了。
林淵從畫舫上下來,站在碼頭上等着他們道:“快些上去吧,一會兒秦河裡畫舫多了,開過去就不方便了。”
往年林淵沒有來京城的時候,沈清薇他們都是在岸邊,帶着面具和老百姓一起賞花燈的,那樣雖然擠一些,但可以去人羣中猜燈謎,沈清薇天資聰穎,每每這個時候總能滿載而歸,跟在她身邊的沈清萱自然是興奮不已,自己不用動腦筋就可以拿到那麼多的花燈。可一通出來的沈清蓉卻總是臉色難看,索性一個燈謎也不猜。
今年在畫舫上賞燈,沒了沈清蓉、也猜不成燈謎了,不過難得的是,畫舫中有酒有菜的、衆人既能欣賞到美景,又可以愜意的飲酒暢談。
小丫鬟替衆人倒了美酒,謝枚略略飲用了一口,見是酸甜可口的果子酒,只擡起頭一口就飲盡了,笑着道:“早知道今兒有畫舫坐,到不必穿一身男裝了,反正也不會在外頭露面了。”
沈清薇倒是喜歡穿男裝,窄袖束腰,既方便,又顯得身材窈窕,況且她身材單薄,並不像謝枚和沈清萱那樣,胸口鼓出來一大塊,因此穿起男裝,還真有意一點名門公子的氣派呢。
況且,在謝玉的眼中,沈清薇不管穿成什麼樣子都是好看的。
林淵只笑着道:“一會兒河上還有節目要演,聽說是春風樓新來的歌妓,你們今兒穿成這樣,正好可以帶你們去見識見識。”
春風樓是京城最大的青樓,也是教坊司名下直屬的第一樓,屬於官家,平常的百姓就算有銀子,也是沒法進去的。不過也正因爲如此,春風樓中大多數的女子大都是雅妓,並不做皮肉生意,反倒成爲一些文人騷客們樂不思蜀的地方。
沈清薇聞言,只略略垂下了眼瞼,前一陣子謝玉曾去打聽過,張婉玉如今就在這春風樓裡頭。她平素在京城就有才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若是她自己能想明白,小意奉承幾日,先留下一條命來,將來慢慢在想辦法,也總好過年紀輕輕的就香消玉殞了。
沈清萱和謝枚並不知此事,如今聽林淵這麼說,只都睜大的眼睛,一個個既興奮又好奇。身爲琅嬛書院的女學生,這些個大家閨秀誰不是人人口中稱道的才女。可這京城裡偏生有那麼一羣人,喜歡將她們女學生和楊柳巷中的比較。
就比如韶華居中那宓孃的琴藝,就是這些吃飽了撐着的只知道逛窯子的紈絝子弟給捧出來的。清風樓作爲官,作風自然就正派很多了。但是對於沈清萱和謝枚,那裡還是一個讓她們非常好奇的地方。
沈伯韜在幾人之中最年長,聽說林淵要帶他們去看春風樓的表演,只連忙擺手道:“不行不行,怎麼能帶她們去那種地方呢,萬一要是讓家裡人知道了,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清薇對這件事情並不是那麼熱衷,故而並沒有發表意見,倒是沈清萱一心想去,只開口道:“大哥哥,今兒船上出了淵表哥家的下人,半個外人也沒有,家裡人怎麼會知道呢?就算知道了,肯定也是大哥哥你說的!”
沈伯韜被噎得沒話說了,只拉着沈清薇幫忙,沈清薇心裡想着張婉玉,也不知道今兒能不能遇上她,便也順口道:“大哥就讓我們去吧,我聽說春風樓的都是雅妓,其實跟我們也沒什麼區別,不過就是她們的身世可憐一些罷了,也沒有什麼讓人瞧不起的地方。”
謝玉聽沈清薇這麼說,只笑着道:“表妹說的對,況且今兒是元宵,春風樓也不過就是應景演幾個節目,自然不會有什麼不雅的活動的。”
沈伯韜一人說不過他們幾個,便也只能無奈的點頭應了。
畫舫到了楊柳巷沿岸,速度就慢了下來,前後交織的船隻在秦河上緩緩的移動,兩岸華燈如晝,岸邊的樓閣中,倚樓賣笑的隨處可見。沈清萱和謝枚好奇的東張西望,更有人瞧見這船上一船的俊俏公子,甩着帕子調戲起來。沈清萱拉着謝枚看熱鬧一樣探頭探腦,遇上熱絡的,還偶爾會扔下一個香包在船頭,弄的兩個人趕緊縮回了脖子,羞紅了臉頰。
沈清薇坐在畫舫中,安安靜靜的品着美酒,對於她來說,這一回距她上回看元宵燈會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十幾年。那些年她在宮裡雖然總是懷念外頭的熱鬧,可如今真的又有了看熱鬧的機會,反倒覺得一個人在畫舫中安安靜靜的喝酒,也是一件美事。
幾個男子這會兒正在外頭甲板上看花燈,謝玉扭過頭,瞧見沈清薇坐在裡頭自斟自飲,只理了理衣袍轉身進來,見沈清薇正要倒酒,只開口道:“這果子酒雖然喝起來沒有酒味,卻是有後勁的,你少喝一些。”
沈清薇擡起頭,瞧見謝玉站在門口,身後的紗簾在風中隨風飄蕩着,白淨的臉上帶着幾分笑,一如既往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呵護的笑。
“表哥……”沈清薇放下手中的酒杯,擡起頭喚他。
謝玉陡然間就覺得胸口砰砰的跳了起來,幾步走到沈清薇的對面,怔怔的看着沈清薇,開口道:“表妹……”謝玉話到嘴邊,忍不住又低下頭去,總覺得似乎有些不能承受沈清薇這樣看着自己的眼神。
沈清薇瞧見謝玉低頭,嘴角淡淡一笑,若不是她一早知道前世的事情,知道將來謝玉和沈清萱琴瑟和諧,美滿如意,那嫁給謝玉,無非就是自己最好的出路了。即便自己沒那麼喜歡謝玉,至少也能過上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日子。
沈清薇想到這裡,只微微嘆了一口氣,瞧見不遠處忽然放起了煙花,只笑着站了起來道:“表哥,我們一起到外頭看煙花吧。”
謝玉愣了一下,隨即跟着沈清薇來到甲板上,此時外頭畫舫裡的人都往着放煙花的地方看過去,只聽岸上的人羣吵吵嚷嚷道:“快走快走,清風樓的表演要開始了,這煙花就是訊號。”
這時候畫舫已經慢慢的靠岸,林淵從船尾走過來,見大家都在船頭上看煙花,便開口道:“上去吧,我在二樓訂了一個雅間,正巧和可以看見樓下的表演。”
沈清萱高興的直喊太好了,船家放上了跳板,幾個人順着走到岸邊。那跳板雖寬,可架在水面上到底有些晃盪,謝玉一路牽了謝枚和沈清萱過去,輪到沈清薇的時候,反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清薇如今打定了主意不想和謝玉有瓜葛,便索性回頭,瞧着自己身後的沈伯韜道:“大哥你走前面,拉着我。”
沈伯韜會意,只走到沈清薇的前頭,自己過了跳板,這才伸手拉着沈清薇過來。沈伯韜心雖然也很喜歡謝玉這個表弟,可他心裡卻明白的很,沈清薇只怕是這輩子都很難看上他的。
謝玉見沈清薇過來了,心裡雖然難受,但好歹鬆了一口氣,幾人一行往春風樓裡頭而去。
這時候春風樓裡頭早已經人滿爲患,沈清薇她們很少出門,自然不認識幾個人,可他們幾個男的平常在書院唸書,這等風流雅士,就數書院裡頭的學子們最喜歡參加。
沈清薇他們才進去,沈伯韜一路就遇上了好些熟人了,瞧見沈伯韜帶着幾個眼生的公子哥,紛紛都有了興趣。還是林淵老道,只若無其事的向衆人介紹道:“這是我南邊家裡的幾個堂弟,這次過來玩幾日,過幾天就要回去的。”
林家祖籍江南,林淵到底有沒有什麼堂弟,誰又知道呢?不過瞧着這幾位小公子俏生生的樣子,用腳趾頭也能想出他們是哪裡來的了。不過大家都是有修養的讀書人,自然不會去揭穿這些事情,只恭恭敬敬的互相行過了禮數,又玩笑一樣的囑咐沈伯韜一行人,帶着“他們”好好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