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皇帝下首的侍衛垂頭稟報。
皇帝睨他,“你們對睢安侯府倒是格外關注。”
“爲陛下辦事。”黑衣人拱手,態度恭謹。
皇帝啪地丟了個摺子砸在侍衛身上:“告訴尹戒,別以爲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管他在打什麼主意,都給朕趁早放棄,老實辦好交代給他的事。”
“是。”黑衣人惶恐跪倒,匆匆出宮。
他手持令牌倒是通行無阻。
走過宮外密道,他秘密來到一間民宅,“統領,那件事陛下在催了。”
屋子裡坐着的男人手戴上好黃玉扳指,蒙着面,正是當日的尹統領。
他嗯一聲,轉動自己的玉扳指。
“怎麼,大公主戀上曹侯世子,陛下不高興麼?”
侍衛搖搖頭:“不知。”
尹統領失笑:“咱們這位陛下心思可真是難測,我說郡王似對大殿下有意,陛下不悅,說曹侯對大殿下有意,陛下也不悅,那陛下到底想聽什麼呢?”
侍衛垂頭,尹統領湊上去,眯着眼盯着他:“你說,陛下想聽什麼?”
“想聽,您的好消息。”侍衛道。
尹統領呵呵一笑,“我也是這麼想的。”
侍衛抿脣,沒說話。
“行了,我該走了。”尹統領吩咐,一邊將扳指收到懷裡,大步走出密室。
午後豔陽刺目,照在尹統領露在外面的半截右臂上。
他的手臂其實並不難看,相反皮膚較白,肌肉線條優美,只是一道鞭痕尚未痊癒,顯得猙獰可怖。
尹統領大步走過院子,抄起立在一旁的扁擔,挑起貨筐走了出去。
大街上行人不多,因爲午後的日頭最足,倒是有幾個站到樹下乘涼順便扯淡的閒人。
尹統領放下筐站在樹下吆喝。
樹後是一戶雜貨鋪子,偶有來往的人出出入入,尹統領餘光掃着,繼續賣他的貨。
忽然,鋪子收攤,老闆匆匆跑出來將門板安上,說是家裡有急事,還讓小孩遞話給隔壁藥鋪的學童,麻煩他給抓一副壓驚藥送到家中。
尹統領壓低帽檐靠着樹幹裝睡。
“雜貨鋪老闆,藥鋪學童,很好。”他喃喃,背起扁擔起身跟上。
雜貨鋪老闆在小巷裡七拐八拐,甚至與尹統領擦肩而過。
但尹統領扮作老農壓低着頭,並不惹人注意。
老闆終於放下心,繞到一所宅院前輕輕推開院子門溜了進去。
尹統領擡頭冷笑。
“終於讓我找到了,墨子行會。”
……
皇宮。
長寧回到未央宮,叫了熱湯沐浴,她需要捋一捋思緒。
在她的印象中,前世的長公主對她和曹的婚事抱有很大期望,而今生長公主雖然也對這門婚事表現得很滿意,動作卻不似她想的那麼迅速。
以她的瞭解,前世長公主不惜對她下藥,來騙得婚事,今生卻在她明顯表態願意嫁給曹時磨磨蹭蹭,一場午膳用罷,曹屢屢開口想表明二人關係都被長公主岔開話題避過。
難道,連長公主也怕了?
父皇。
癥結還是在父皇這裡。
父皇到底怎麼想的,今生和前世似乎越來越不同。
長寧將自己浸入浴桶,撒在熱水中的花瓣蒸騰起嫋嫋清香,像抓不住看不清的命運軌跡,讓房間充滿迷離與虛幻。
她揮退服侍的宮女,撩起一捧水抹了把臉,長吁口氣。
蒸騰的熱浪被她吹得層層縹緲,像晨曦微薄的雲霧,只是浸潤着溫暖的氣息。
長寧伸手抓了一把,熱氣四散開來。
“大道縹緲,”她笑說,覺得自己像個神棍。
不過這突然的念想倒提醒她了。
既然自己可以重生,那世上確有大道,觀星之術自有其存在依據,她或許可以從上面找到什麼端倪。
長寧嘩啦一聲從水中起身。
“擺駕,觀星臺。”
欽天監監正見到她此刻就像見到瘟神,哆哆嗦嗦將所有書都貢獻出來,還把最好的觀星位置留給她。
長寧一掃桌上,書卷攤開,墨跡未乾,熱茶仍溫。
“你在寫什麼?”
監正乾笑:“臣……臣哪兒會寫什麼,這些都是……都是先賢批註的,臣只是謄抄一份,殿下勿怪,勿怪。”
“先賢?”長寧挑眉。
先賢的何須急着現在謄抄?
她一掃書案,果然,上面擺着兩本同樣的書卷,看模樣的確是在謄抄,只是作爲樣本那冊書卷上的墨跡新鮮濃亮,顯然是近幾日寫完的。
她抿脣,心裡說不出是種什麼滋味。
難怪她覺得筆跡有些熟悉,原來是慕清彥作的批註。
監正招呼小吏下去端茶,一邊低聲說:“殿下是來找郡王的嗎?郡王已經走了。”
“他來過?”長寧挑眉。
監正點頭:“郡王今晨來過好像在等您,不過打聽到您出宮在睢安侯府用膳就走了,只留了這些書囑咐您按順序看,想也能習得三分本領。”
長寧手放在那摞書上向廊外遙望。
觀星臺在窗口的約束下沉靜而美麗,清清淡淡的星光灑在其上,彷彿能看到男子疏淡孤寂的背影。
他的身影步步遠行,登着月華,回到皎潔無暇的深處,像他來時一樣,平靜無聲。
長寧腳步輕移,走到廊下。
慕清彥沒有讓她爲難。
見面。
她還要費心去解釋,去承諾,去報答他的成全,他的相助。
不如不見。
長寧仰頭看向夜空,瞳孔映着月光,發了會兒呆。
“殿下,夜裡風涼,您還溼着發。”銀喬上前爲她披上斗篷。
長寧轉頭,眉不知何時蹙起。
她心裡發空。
長寧確信,這種感覺她從未有過。
想抓住,想分析,想說清前因後果,卻都是徒勞。
“殿下?”
長寧回神:“回宮。”
她走到門前,略微回頭:“把這些書都帶着,這是本宮的師父留下來的。”
“是。”銀喬頷首,吩咐人將書卷整理好送到未央宮去。
監正則一臉惋惜,戀戀不捨地護着書卷離開。
此後,不論長寧還是慕清彥都未再來過觀星臺,像一個被遺忘的地方,或是被地方遺忘的人。
如此兩日,和談開始。
長寧換上一身戎裝,這次是特意爲她趕製的四品武將官服,緋色襯得她皮膚越發白皙,高束的髮髻由彰顯皇族身份的龍鳳金絲玲瓏冠罩住,身姿嬌小卻英挺非常,大步進殿。
入目卻是鮮紅一片。
兩隻大雁脖頸上繫着紅布被拴在一塊嗚咽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