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桿兒從閆寸身上拔下來的時候,吳關就在旁邊看着。
他看到血一股一股地向外冒,箭頭上的倒刺將傷口深處的皮肉帶出來拇指大的一團。
閆寸疼得渾身緊繃,肌肉嶙峋,汗如雨下,但他一聲沒吭。
吳關忍不住去握他的手,並道:“疼了你就喊一喊吧。”
閆寸點着頭,仍舊不吭聲。
待拔出剪頭,放幹污血,吳關對金創醫道:“傷口如此深,化膿了可如何示好,拿最好的藥上了,這幾天勞您留宿我們家,幫他照看傷勢,診金我們絕不還價。”
金創醫一面給閆寸上藥,一面道:“小郎君放心,又不是伏天,用了我這藥,保管能好。”
吳關可不信,他分明看到剛剛取下的鐵質箭頭上帶着斑駁的鐵鏽。
傷口必然已被那鐵鏽污染,莫說破傷風,就是小小的感染,也能要了閆寸的命。
“不用消毒嗎?”吳關擔心道:“用酒消毒也是好的吧?”
金創醫沒答話,倒是閆寸拽了吳關一把,道:“你莫礙事,難道你比醫師還懂?”
吳關被他一噎,只好退到一旁。
閆寸又道:“只可惜讓李藝那廝跑了。”
吳關想讓他寬心,便道:“已調了大理寺的差人去搜捕,聖上也派了親兵,定能找到的。”
“我看未必,那廝甚是狡猾,又精通騎射,說不定趕在圍捕他的消息送到城門之間已經出了城。若他逃了,魯王造反之事便無法板上釘釘,隨時可能翻案。
我們已身處連環扣中,若魯王翻案,便是咱們構陷皇親,要掉腦袋的。
已到了你死我活之時,萬無轉圜的餘地了。”
看着金創醫去遠處藥櫃處取藥,吳關揉着閆盡歡傷口邊上的皮肉,低聲道:“我知道,魯王必須死,他死了你我才能安心。”
“你不保他?”閆盡歡低聲道。
“不過一個小人物,提前死也就提前死了。”吳關道:“他們將你傷成這樣,又殺了致遠,我若還保他,便不配做你的朋友,更愧對致遠的信任。”
金創醫走了回來,繼續給閆寸上藥。
吳關則岔開話題道:“此番你流了這麼多血,元氣大傷,我絕不讓你四處跑了,綁也將你綁在家裡。”
這回金創醫贊同了吳關的話,道:“在家歇着好,你在外走動,又是出汗,又是衣物刮蹭,我這千金難買的好藥,藥效可就減半了。”
閆寸拗不過兩人,包紮好了傷口,幾乎是被兩人押解回家的。
安頓好閆寸,吳關立即向所有手下發出了幾條匪夷所思的命令:
收集發黴的食物,饅頭、麪條、胡餅、包子……來者不拒,只要長了黴斑的,十倍價錢起收,黴斑越大越多,價錢越高。
他還以大理寺的名義派出了一隊人馬,表面上是去幽州府查案,實則是去採集海草,一行人騎着千里駒,三天去,三天回,一路上共跑死了二十一匹良駒。
除了這些,吳關還重金收集琉璃器皿。
琉璃器皿可太難找了,唐代絲綢之路以陸路爲主,駝馬是主要運輸工具,琉璃器皿哪兒受得了長途顛簸,一路下來成箱的貨物顛得稀碎,因此商人們就不運琉璃器皿了。
偶有幾件精品,也是外國進貢而來,直接入宮,民間極其稀少。
因此,即便吳關肯出大價錢,依舊收集不到琉璃製品。
東西雖找不到,卻有一人聞訊而來。
高僧玄奘。
一見吳關,玄奘就道:“小友別來無恙?”
“我無恙,”吳關道:“閆盡歡不太行,恙了。”
玄奘被他的話逗樂了。
可一看到榻上的閆寸,他就樂不出來了。
閆寸發着燒,整個人迷迷糊糊,他肩上纏着紗布,紗布上有斑駁的褐色膿血。
“不太好啊。”玄奘道。
“不知能不能挺過這遭。”吳關憂心忡忡道。
“既如此,我大概是弄錯了,”玄奘又道:“不叨擾了,我回去爲閆郎誦經祈福……”
“什麼弄錯了?”吳關問道。
玄奘道:“我聽說小郎君您高價收購琉璃器皿,高價租借也可,想來是我弄錯了,此刻小郎君必無賞玩物件的心思吧,我……”
吳關忙道:“沒錯沒錯,就是我,您手頭有琉璃器皿?借我一用,價錢您開。”
玄奘一愣,道:“你要那東西作甚?”
“救命。”
“它能救命?”
吳關忙往嘴上抹蜜,道:“旁人的自然不行,若經了玄奘大師您的手,開了光,必能馬到功成。”
“你莫說笑。”玄奘道。
“真是救命的,若玄奘大師能借我一件琉璃器皿,那可真是勝造七級……”
看到玄奘“你竟然拿佛語忽悠我”的眼神,吳關沒好意思再說下去。
“你倆可真像,我記得頭一次見閆郎時,他也說過這句話,也沒說完。”
“我還以爲他能說完呢,畢竟他臉皮比我厚,”吳關道:“所以您手頭到底有沒有琉璃器皿?”
“我沒有,大覺寺裡倒是供着一件琉璃蓮花盤。”
吳關眼睛一亮,道:“那我可否借來一用?”
“佛家慈悲爲懷,若真能救人,用一用又有何妨?只是……那畢竟是大覺寺的珍寶,你用時,我需在旁看護,以免珍寶損壞。”
吳關略一猶豫道:“可以,我什麼時候能……”
他話還沒說完,玄奘就從衣襟內掏出了一個布包。
只見布包內先是個寸許厚的銅盆,銅盆內則是用油紙和布裹得嚴嚴實實的一直琉璃盤。
這銅盆扣在玄奘的肚子上,恰將琉璃盤護住。
看他一層又一層地剝出盤子,吳關不禁道:“玄奘師傅,你不會是偷了大覺寺的寶物吧?”
玄奘低頭垂目,法相莊嚴,只道:“你還救不救了?”
“救,救……”吳關一把搶過盤子,麻利地操作起來。
玄奘在旁看着,一看就是好幾天,只見吳關煞有介事,有時往盤子裡倒不同的液體,有時瘋狂攪拌,有時拿勺子往外舀上層分離出的液體,有時又往剩下的液體中加入碳粉……
起先一切都還好,不過就像道士煉丹。
玄奘在心中嗤之以鼻。
待到某天,吳關拿一小碗味道可疑的淺黃色液體,以自制的棉棒沾着,要往琉璃蓮花盤裡滴的時候,玄奘終於忍不住了。
“這是什麼?”玄奘問道。
“您還是不知道得好。”
說話的間隙,吳關手一抖,便將淺黃色的液體滴進了琉璃蓮花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