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身穿樣式普通的僧袍,脖間掛着一串古意盈然的佛珠,相貌俊美,一副中年男子模樣。
他給人帶來的第一眼印象,便是除了要好看一些以外,其餘的地方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顯得很是尋常。
賢一一驚,看見來人後恭敬行禮,連驕傲如紅衣也低下了頭。
“見過大長老。”
漆黑的夜色更加濃郁,王河山此刻無比奪目,因爲他的一雙眼睛極爲鋒銳,像是用秋水沖洗過的槍尖一般。
“嗯。”王河山點頭,望向了岩石上的那顆棋子。
場間有些沉默,唐君墨上前打算開口說話,被賢一制止住。
王河山的眉頭不可察覺的皺了皺,問道:“九錫禪杖可是進了棋子?”
賢一開口說道:“回大長老話,在一盞茶的時間之前禪杖在此地突然消失,我們四處尋找也沒有發現去了何處,現在想來,應該是進去了。”
話音落下後,賢一仍然還是保持着低頭的動作,但兩眼的餘光落在王河山身上。
王河山沒有開口責備,或者說是因爲他知道每耽誤一息的時間,棋中世界中便有可能發生無法挽回的變故。
他只是揮手示意三人退後,說道:“讓開。”
賢一與唐君墨對視一眼,趁着來時的路,往後退開了數十丈後才停下,重新望向場間。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看見王河山擡起了手。
擡起手,林間便狂風自起,頭頂上濃厚的烏雲飛速的涌動,露出了躲藏在後方的那輪銀月。
雖然風勢大作,但站在最中央的王河山卻不動如山,彷彿是還海中被拍打了無數年的礁石一般無法動搖,連僧袍上最細微的衣角都沒有晃動一分。
賢一瞳孔驟縮,看見王河山豎掌成刀,朝着身前的岩石劈下。
更準確的說,是朝着岩石上的那顆黑棋劈下。
黑夜中好不容易灑落了一些銀輝,在這一刻又變得黯淡無光。
這是因爲有一道無比刺眼的光撕開了夜幕,像是一顆墜落的隕鐵帶起來的長尾,又給人感覺比隕鐵下落的速度還要更快。
賢一看着這道凜冽的寒光,突然覺得今天夜裡溫度低,身子都有些冷了起來。
轟!
一道巨大的轟鳴聲響起,緊接着場中央的那塊岩石化成了無數碎塊,朝着四周各處激射。
賢一連忙避開,他分明感覺到了在自己這種沒有動用金身的情況下,石塊落在身上極有可能會射穿一個血洞。
再看王河山依舊不動如山,他身前的岩石已經不見了蹤影,只剩下一地的白灰。
一眼望去,就看見了白灰上還有一顆黑棋,十分顯眼。
此時,這顆黑棋上像是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縫,等仔細看清後才發現,只是多出了一道劃痕。
“原地等候。”王河山沒有轉身,說完這句話後就朝前邁了一步。
他的身前是棋子,邁一步便是踩在了棋子上。
空中有一縷光芒閃過,只是瞬間就恢復了平靜。
棋子還是安靜的躺在白灰上,王河山卻不見了蹤影。
賢一緩緩走過去,然後他蹲了下來,伸出一根手指很想再觸碰一下,猶豫了半會後還是縮了回去。
“這東西...裡面真的有一個世界?”
紅衣嘲笑一聲,冷冷說道:“廢話。”
...
黑棋世界中的時間流速很快,一陣沙風一甲子,一小憩便是滄海化桑田。在這裡,晝夜瞬息交替都是再尋常不過。
但是自從星牢從天而降困住石臺上的千尺後,頭頂上的那片夜幕,漆黑又有無數顆比太陽還要明亮的星辰,卻是再也沒有變化過。
這是光明與黑暗完美的結合,既矛盾,又讓人覺得自然。
黑夜彷彿無窮無盡,黎明永遠不會到來。
鐵金剛百般無聊,兩隻手握成拳頭,隨意的拍打在地面上,每一次撞擊就會有一道裂縫從石臺上生出,而且還在漸漸地朝着四周蔓延。
不知道是因爲黑袍之前的言語讓他很不喜還是如何,鐵金剛始終偏着頭望着星牢,不去看黑袍身上沾滿的石屑灰塵,裝作完全不知曉。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望着世界的東方。
同一時間黑袍也睜開了眼,也望着那個方向。
他睜眼,閉眼,便是三個月的時間過去。
這座山真的很高,所以他們兩個人在山頂,將東面侵蝕黑夜的那道晨光看的很清楚。
破曉來了。
天要亮了。
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黑袍臉上出現一抹不健康的紅暈,像是得了一場大病的人,突然生龍活虎從牀上坐起了一般。
“有人來了。”黑袍微微眯着眼,彷彿是要讓目光刺破這層黑色,看到棋外的世界。
鐵金剛忘記了恩怨,老實說道:“那怎麼辦,要不我們趕緊逃?”
“天地氣息動盪,我堅持不了太久了,做好戰鬥的準備。”黑袍沒有看鐵金剛,依舊保持着擡頭望天的動作,平靜說道:“你若是逃,不用大法師出手,我也會先殺了你。”
他的語氣很平靜,卻讓人感覺到了他的自信和認真。
鐵金剛也感覺到了,明明黑袍沒有望着他,他卻覺得渾身後無數根尖銳的銀針刺入了血肉中。
“你要幹什麼!”鐵金剛瞪大眼睛,怒目吼道。
黑袍從地上站起來,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掌握緊又鬆開,直到骨節發白才說道:“我不放心你,事成之後自然會給你解開。”
原來在這不知不覺中,鐵金剛的性命便被黑袍掌握在了手中,此等手段當真乃神秘莫測。
鐵金剛捏緊拳頭,比尋常男子大腿還要粗的手臂上的肌肉高高隆起,像是精鋼鑄成的一般堅硬。
這隻拳頭看上去很有力量,能輕易砸碎山石,可他不敢對黑袍動手。
鐵金剛冷哼一聲,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在心裡不知道瞬間問候了黑袍多少遍,想了多少陰毒的招數。
星空化成的牢籠中,千尺神色肅穆的盤坐在地上,嘴中不停的有佛音傳出。
在他的身前是杵立在地面上的九錫禪杖,不斷的散發出濃郁又神聖的金光,不斷的淨化着周圍的黑暗。
黑暗無處不在,千尺猶如墜入了永無天日的深淵。
佛音繚繞,卻困在方寸天地中持續了三個月,從來沒有過停息。
千尺有禪杖在手,便等於無窮無盡的力量供他使用,但他的脣以開裂,皮膚髮幹發白,看上去無比悽慘。
突然之間,他睜開了眼。
他也感覺到了天地開始變得不穩,來同牢籠上的墨色也淡了一分。
黑袍能算到的千尺自然也能算到,但是他卻沒有喜色,悲痛喊道:“糊塗!”
他的周圍無人,就算這兩個字傳出去,也只能落在敵人的耳中。
卻不知爲何,千尺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才緩緩扶着禪杖站了起來。
他的實力依舊保持着巔峰,他還有九個月的壽命,沒到將死之時。
在之前,縱使得知敵人將他引誘出長安城是一個陷阱,進入黑棋後僅剩不多的壽元在迅速流失,他也沒有出現過這般模樣。
那個時候他看上去更加蒼老,但還是那個坐在墨玉神座上的大南國師。
可是現在,他的背卻怎麼也直不起來,微微駝着,看上去是一個讓人兩眼發酸的可憐老人。
“罷了。”千尺長嘆一聲,兩隻眼中的渾濁迅速消失不見,只剩下讓無數人恐懼的一雙重瞳。
嘆息過後,他和黑袍一般仰頭望着東面的方向。
重瞳現,他便看見星牢外的夜幕上,破開了一道晨光。
這道晨光一開始離石臺很遠,所以看上去並不明顯,微弱至極。
但晨光彷彿是擁有無盡的力量,一眨眼便來到了石臺的上空,然後停了下來。
夜色完全退去,白晝終於降臨。
天空上明亮的星辰也變得暗淡起來,那是因爲這道晨光太亮,比世間任何的東西都要亮。
沒有人見過這樣亮的晨光。
可是在石臺上,星牢還沒有破。
先前便說過,若是要破開星牢,除非有一柄無比巨大的刀從天而降,將星牢硬生生劈開。
現在這柄刀終於來了。
...
這麼大的動靜,鐵金剛再蠢也能察覺,只是當他也學着黑袍的樣子擡起頭時,那副處事不驚的模樣再也裝不下去。
他看到了一柄手掌模樣的刀落了下來。
腳下站着的山很大,這把刀也很大。
刀要劈開星牢,鐵金剛卻感覺,連同這座山都會被劈開。
“怎...怎麼這麼大。”鐵金剛一臉惶恐,看着身前的黑袍,開口問道。
黑袍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凝重之色,此刻才知道這道明寺的大長老比他想象中,比大法師的口述中還要強大。
但他沒有回答鐵金剛的問題,或者說他也來不及回答。
因爲這一切說來話長,用筆墨寫出來要很長一段時間,但事實上發生在一瞬。
刀落了下來。
無聲無息,堅不可摧的星牢便被劈開。
刀還在往下落。
黑袍與鐵金剛紛紛往兩側退開數十里,隨後懸浮在空中。
鐵金剛臉色難看的望着身下,只見這座世界中的龐然大物,被劈成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