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出去走走。”齊益民老師自言自語,“去哪兒?沒有深山老林,沒有沙漠大海……還得找個地方坐坐。”
“齊老師,請坐。”結果來到惲湘萍老師房間。
惲湘萍老師把‘門’打開到最大程度,讓出唯一的凳子,自己坐到‘牀’上。用什麼也擋不住的身子全力以赴地想遮住‘牀’上的物什,結果反而此地無銀三百兩,倒引起齊益民的注意,其實沒什麼讓人看不得也沒有讓人羨慕的東西,只一‘牀’黑不溜湫粗糙刮人的老式印‘花’布棉被折成直條,有兩個開‘花’的‘洞’‘露’出棉絮,大概是餓急了的老鼠的傑作,還有一‘牀’竹篾條不斷呲出的席子。
“惲老師,我說了些什麼?被人看成二五眼了。”齊益民老師咽嗚着盯着她。
“說什麼來着?齊老師,你沒說什麼呀!”惲湘萍老師抿嘴一笑,迅速睨了齊益民老師一眼轉望窗外,又低頭不自在地把呲出來的竹篾兒支進去,結果屢試不成。
“一場鬧劇,而我做了位小丑。”齊益民老師有氣無力,指節折得剝剝響,盯着惲湘萍老師,揣摩她的一舉一動,像對着鏡子揣摩自己一樣。
“啥呀,一切都過去了。”她仍舊是笑嬉嬉,同時不自覺地把竹篾兒扯出來。
齊益民老師終於抵擋不住了,又無可奈何。他非常恨自己,恨自己受了侮辱,丟了醜。他心裡想,結果還是說出來了:“他們肯定把我看成二五眼了,也許包括你。”他定定地望着她,希望一切都不是真事似的。
“二五眼?什麼是二五眼?”惲湘萍老師驚奇地笑了。
齊益民老師氣憤得手在桌上狠命搓,搓斷了一塊桌板。他們彼此對望着,誰也不理誰了。兩三個人頭伸進來,膽怯而探詢似的目光呆望着他們。惲湘萍老師微笑着招手叫他們進來,胡撕‘亂’扯幾張報到單給他們走了。
他們又彼此僵持着,齊益民老師站起來在房間裡巡視着,像考古一樣想找到新發現。
惲湘萍老師拿起書有心沒相地看看,翻過一頁說:“齊老師,托爾斯泰寫得真是哆嗦,哆嗦得井井有條,讓人百看不厭,齊老師,你看過這本書嗎?”她回過頭來朝他笑笑。
“看過什麼?”齊益民老師心不在焉,眼睛盯着牆角的蜘蛛,那小小的傢伙在那裡有茲有味旁若綠‘色’。他看着它織了好幾圈,想不清它織網幹什麼,但又想,那小東西真聰明,爲自己織一張彈簧‘牀’,他內心羨慕地想:“真舒服,動物總比人聰明。”
“托爾斯泰寫了好幾部著名的小說,《安娜》、《戰爭與和平》、《復活》……你都看過嗎?”
“看過,不過越看越糊塗。”齊益民老師轉眼望着另一牆角,而那裡只有一隻蚊子漫無目的飛舞,他想,如果那裡也織了蛛網,那麼,那蚊子喜歡哪張網呢?他找不到答案,正如他今後在這裡要幹什麼,如何幹,要達到什麼結果,都是茫然無知。
“啊呀呀,我來不會妨礙兩位嗎?”牛冰玲老師突然跨進來,用一本薄薄的書扇着風,眼睛嫉妒似的圓睜着,眼眶像個棱形,臉皮微笑着,更凸顯出腮骨突兀,嘴‘脣’成平行線,而一隻‘奶’子不滿地掙扎着,另一隻平靜地休息着,站在齊益民老師和惲湘萍老師中間防備他們親熱打架一樣。
齊益民老師對她微笑着,心裡倏地冒出一句有生以來很少用的惡語,“母夜叉,十足的母夜叉。”但他努力控制着沒發出清楚的音節來。然而他更爲自己產生這樣的惡毒想法而感到羞愧,無地自容。他想起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謁語,他這樣想的時候更對自己產生一種不可知感,詫異什麼時候心靈變得如此古怪莫名。他記得以前把什麼都看得美好無比的,但他最後又竊喜自己起來。
“牛姐,只能‘牀’上坐了。”惲湘萍老師不以爲對象地笑笑,眼睛只盯着齊益民老師。
“沒妨礙你們?”牛冰玲老師儘量要在齊益民老師耳邊說悄悄話似的,而如同那隻豐碩的大‘奶’頭一樣的‘肉’屁股挪到了‘牀’的另一頭。
惲湘萍老師瞟着牛冰玲老師,嘴上卻說:“齊老師,《復活》我看了一遍,文筆流暢‘精’美,似乎哆嗦卻屬緊湊不可缺少,但我不知復活了什麼?”
“其實都死了,托爾斯泰固然死了,所有的主人公都應當死了。但不知我還能不能復活。”齊益民老師仍然瞧着牆角織網的蜘蛛,談到死活問題令他討厭,他又想:“我還有活下去的合理‘性’嗎?”
牛冰玲老師毫無忌憚地哈哈大笑,那隻‘奶’子像只有一隻手的音樂指揮家打着拍子。
惲湘萍老師蹙眉緊盯着齊益民老師,似乎不認識他,更不理解他的話。
很久以後牛冰玲老師休克了笑聲,在齊益民老師和惲湘萍老師身上來回張望着,猜想着兩個找不到答案的‘迷’。
惲湘萍老師終有所悟地轉移話題:“齊老師,大學裡的‘女’生多嗎?”
“成千上萬。”齊益民老師懵懂她問這個,心裡真想信口開河地吹噓一番,可嘴巴像鬆了把的刀一樣不聽使喚。
惲湘萍老師喉節滑動了一下,像孕‘婦’從結滿成熟的葡萄樹下走過沒吃到鮮紅的葡萄一樣。
“她們都令人羨慕可愛嗎?……”
“很可愛。”其實他心裡想的是:“那小蜘蛛很可愛,又是嘴巴不聽使喚省略了幾個字。
“齊老師,她們中肯定有人喜歡你……”
“喜歡什麼?”齊益民老師猛然從牆角的蜘蛛轉到眼前的‘女’人身上,很詫異四隻眼珠各有特點地盯着他。
“莫名其妙。”齊益民老師沙啞着,盡力想跟她們友好,而表‘露’的是自己察覺不到的冷漠。
“齊老師,你一定跟一位很溫柔美麗的‘女’大學生像小說中寫的那樣深深地愛戀着。”牛冰玲老師聲音尖得如下蛋‘雞’婆,頭盡力伸出側過去,想把視線彎過去看到齊益民老師的整個正面,可只有一隻耳朵在她的視力範圍內,連鼻子也看不到,正是這隻耳朵接收的聲‘波’使他怒吼:
“誣衊。”這一吼聲使自己也震驚,搖搖頭:“都解脫啦,她們在天上,我在地下,跟所有的人都隔絕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美的,醜的,壞的……”他大“的”了一陣,“的”得有氣無力,耷拉着腦袋盯着腳趾摳地。
“齊老師,”牛冰玲老師憤怒地站起來,“虧你……”她眼睛鼓得像牛眼,拂袖而去。
“由她,”惲湘萍老師冷冷地說,然後又笑了,好像她的目的已達到,良久,她補充說:“齊老師,讀大學是多麼令人羨慕!”
“有什麼了不起,只不過你住這間,我住那間罷了。”這回他沒怒吼,倒是囁嚅,話不投機三句多地走了。
“唉,你真‘混’。”回到房子裡他恨恨地扯嘴巴,真想撕爛它,最終拗不過疼痛。他沉重地倒在‘牀’上,愣望着樓板,上面一陣陣老鼠賽跑地嗒嗬聲。他自然不相信有魔鬼‘誘’使他脾氣變得如此暴躁,放肆。如果您喜歡天涯流‘浪’客寫的《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