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林跪着的雙膝打顫,緊着聲音不敢遲疑:“關於少夫人,真的只是提了一句。張傲天要資料,但是、但是沒、沒有。”
左城突然不語,似乎在想什麼。揹着光線,側臉似乎籠了大片大片的烏雲。
左林抹了一把汗,匍匐移動了幾步,頭叩地:“求先生饒我這一次,就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地上跪着的男人毫無姿態尊嚴可言,在左城面前,在性命當下,那都是屁!
又沉默了一會兒,左城忽地挑眉,微蹙,森然反問:“僅一次?”
明明是一句不輕不重的反問,語調經左城那麼一提,地上跪着的男人心臟也被懸起,支支吾吾:“一、次,只有一次。”不敢擡頭,男人一味求饒,“先生,我再也不敢了,我還有妹妹要照顧,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可以將功贖罪,我知道那邊還有潛藏的人,我可以說出來,我只求一條生路。”
左林埋頭求饒,眼神哪裡敢看左城一眼。殊不知他犯了個致命的錯誤:低估了左城。
“你在左家多少年了?”藤木椅上的男人眸子微凜,語氣還是千年不暮的寒。
左林捏了一把冷汗:“三年。”
要麼給個痛快,要麼給個寬恕,這是左家一貫的規則,只是今天,左家主子似乎不喜歡按常理出牌。
左城自顧凝着自己一雙惑人眼球的手,似是無意地喃了一句:“三年啊,也不短。”眸子似月色,驟冷,“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是什麼嗎?”
左城就是有這樣的氣場,他喜,他怒,不喜不怒,都能輕而易舉扼住人咽喉。
沒傷沒死,四肢健全的左林便恍若在鬼門關走了幾遭,顫顫巍巍:“知、知道。”
“說說。”一張顛倒衆生的臉,卻叫人看了第一眼,不敢看第二眼。
“不忠,還有撒、撒謊。”
在左城面前,切忌此兩點,那絕對是自尋死路,只是往往有時候,一隻腳踏進了閻王殿的人總喜歡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次,卻忘了,‘後生’這兩個字,左城沒給,千萬不要妄圖爭取。
左林便是一隻腳踏進了閻王殿的人,這般垂死掙扎。
“現在好好回憶一下,剛纔那翻話,你犯了什麼錯誤。”
左城看似一貫的不溫不火,毫無情緒,這個男人,想得,做的,將做的,可能做的,不在表面,在肺腑,所以,不要揣測,他下一步要做什麼。
因爲無法揣測,左林每一個字,一個眼神,都步步艱辛:“不、忠。”心虛地支吾,眼前的男人氣場太強,就算天衣無縫都顯得蹩腳。
“還有呢?”他側臉似覆了白霜,薄脣只是輕啓,甚至連眸光都是漫不經心地斂着。
只是似乎與生俱來,左城身上總是有種叫人窒息的氣場。
左立驚懼,眸子轉得凌亂,咬着牙關,不作答。
左城不疾不徐地接過話:“張傲天入股菱江電臺。”稍作停頓,語調拖長,“只是偶然?”
左城啊,他的手段、計謀——滿腹,都在不動聲色的時候。
一番話下來,一環一環,左林生生死死了好幾回,背脊再也直不起來,軟軟地癱在地上,心裡只有一個想法:今天,在劫難逃。虛軟地回答:“不是。”聲音低到不能再低,“兩、兩次。”
左城脣邊輕染冷笑:“記住永遠不要在我面前撒謊,拙劣的很。”他起身,修長的身影在燈下映出冷魅暗影,微微俯睨,“一個前後背叛了兩次的人,甚至臨死還在我面前撒謊的人,你覺得,我還會放你生路嗎?”
目前爲止,去了半條命,左林才頓悟:在左城面前,撒謊比不忠更愚蠢。那個男人啊,精明深沉得可怖!
兜了這麼大個圈子,左城要人死,除了求饒還是別無他法:“兩次,真的只做過兩次,只要先生留我一條命。此生絕不背叛,若——”
左城不鹹不淡地截斷他的話:“知道我爲什麼能活到現在嗎?”
因爲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無所不能,深沉可怕……
這些慣用的回答,只是能世上有幾個人敢回答。
“因爲我狠。”左城如是回答,眸子裡,墨靄沉沉。
狠之一字,形容左城最爲精準,一個狠得對自己都不曾手軟過的男人。
一句話,左林如墜寒潭:“左右我只有一死。”
左城脣沾冷笑,絕美又華麗的姿態:“不過我想看看天饒不饒你。”纖長白皙的手指慵懶地微擡,語調不疾不徐得清冷,“選一樣,我給你半條生路,另外的,在你。”
左進半蹲下,手裡的托盤,左邊放着注射器,右邊放着槍:“只有一樣致命,一半生的機會,好好想想,少爺從來不給第二次機會。”
這就是所謂的生路……這個男人啊,總有辦法讓你踩在雲端,又狠狠摔下。
左林瞠目,瞳仁血絲若隱若現,死死盯着半蹲着的進叔,癱軟在地上打顫,驚詫,更多驚懼。像被扼住了咽喉,他俯身在地,央求:“不要,求先生饒命。”
“選吧。”左城懶懶半靠在藤木椅上,眸子都未擡起。
“不,不——”癱軟在地的男人驚恐地後退。
左城長腿半曲着,揉揉眉心,語氣冷得叫人生寒:“不要等我反悔。”
這個男人就連給人留條生路,也要先讓人從鬼門關走上幾圈。
左林瞳孔放大,眸子被染得越發紅了,他忽地擡眸,臉上一種近乎猙獰的陰鷙,搖頭,聲音煙燻般粗啞:“你不要逼我,我也沒有辦法,既然如此——”他猛地躲過托盤裡的槍,指向左城,嘶吼,“左城,是你不給我活路的,那就不要怪我。”
咔嗒——子彈上膛。
左家的人,玩起槍來都是個中高手,左林只要稍稍動一動手指,絕對致命。頓時,劍拔弩張,左城身邊的男人們齊刷刷地掏槍指向左林,子彈尚未出膛,空氣裡便瀰漫了一股子硝煙的味道。
“放下。”左城語調懶散,漫不經心地擡擡手。
如臨大敵的男人們面面相覷後,還是聽話遵從。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緩緩起步,走至左林面前,面色毫無波瀾。
左林下意識地後退,二十多年來,敢這麼拿槍指着左城的人,他是第一個,怕得渾身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在顫抖,不能控制,只是箭在弦上,他只能一搏,腳下頓住,槍直指左城的心口:“我賤命一條,死就死,可是你左城的命可貴着呢,一半的機會,我死或者你死。”
“你想怎樣?殺我?”他說得無關痛癢一般,眸子裡沒有毫無慌亂的痕跡,伸手,白皙的指撫着心口的槍,他語氣輕謾,“開槍啊。”
不管是攻心,還是攻計,這個男人無疑都是王者。
左城越是淡然鎮定,左林更是慌張驚恐,握着槍的手都在顫抖,血絲布滿的瞳孔一凝:“不要逼我。”眸子驚慌地睃了一圈,他不後退,卻也不敢前進,“你不讓我活,可是我還不想死,準備三千萬美金,再把我妹妹接來,放我安全離開。”
“哼。”左城冷笑一聲,置若罔聞地前進。
“別過來,快點按照我說的做,不然大家一起死。”手指微微移動,靠近槍膛。
左城冷笑淺淺,淡黃的燈映得他一張臉俊美得好似中古世紀的油畫,一種非現實的美感,語氣只是輕染寒氣:“我從來不讓能威脅我的人留活路,免得將來成爲自己的死路,”再向前一步,心口與槍相觸,“從來沒有人敢和我賭,因爲沒有人愚蠢到自掘墳墓的地步,給你最後的機會,對着自己的心口,一槍下去,你若沒死,我絕不攔你走出我左家的門。”
似乎所有星光都融在了左城的眼裡,這一刻,他便是這夜的主宰。
世上竟有這樣的男人,暴力狠絕的領域裡,那是生存,是本能,是與生俱來的氣場。
確實,與這樣的男人豪賭,是在自掘墳墓。
只是往往世上還有一句話說得多:魚死網破,誰也別好過。左林腦中現在便只剩下這句話了,回回蕩蕩地將他所有僅存的膽怯與理智消磨。眸子發紅,他怒極大吼:“你以爲我不敢嗎?就算一半的機會我也會拉着你陪葬。”眸子殺氣盡顯,“是你逼我的!”
似乎,世界便如此靜止了,只有男人忽地一聲冷嗤,緊隨其後:“咔嗒——”
明明知道不可能有血濺當場的情形,一屋子見慣了血雨腥風的大男人們還是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槍裡,並沒有子彈……
左城脣沾輕笑:“是空膛。”手反躲過左林的槍,在手裡把玩。
左林腿一軟,癱坐在地上,死過一回地虛脫無力:“原來我選錯了。”
那槍,竟是生路,一半的機會,他輸了。
左城拿起托盤裡的注射器,漫不經心地打量,淡淡而語:“是選錯了。”魅惑的容顏覆了一種致命的狠絕。
左城說過,他只給一次機會。所以,左林不是必死無疑,就是生不如死,他眼神如枯槁,緩緩看向托盤裡的另一樣,“那纔是死路,裡面是什麼?會立刻死?”
左城脣沾冷然:“想知道?”他笑笑,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美,他半蹲下,對上左林死灰般的眸子,輕啓脣,“這裡裝的不過是水,我給過你生路,是你不要。”
左林不可置信,睃着左城的眼珠子突出。卻見左城慢條斯理地將針頭對準自己的手腕經脈,擡眸,看着左林:“不信嗎?”緩緩推動,注射器裡的透明液體一點一點注入男人的靜脈。
丟了注射器,左城起身,冷冷一言:“我給你生路,不止一次,你不要。”反身躺在藤木椅上,睨着左林的眸子,肅然變冷。
左林呆愣久久,爬動,拾起那丟在地上的注射器,他瞳孔緊皺,近乎崩潰地嘶啞出聲:“怎麼可能?你從來不給人留活路的,不,這不可能……”
一個從不留人活路的男人,要是仁慈起來也是一種恐怖。即便他給了活路,也不敢要,要不起,左林便是例子。
左城手搭在靠椅上,半闔着眼:“我告訴過你,你的命,一半在你。不過今天我不想要人性命。”
得罪左城者,不死即傷;算計左城者,不得好死;妄圖謀害者,求死不能。
那些血淋淋的例子還歷歷在目啊,可是——
身邊筆直站着的兩排男人腳下險些趔趄,今天的左城是在太詭異。反觀左城,臉上破天荒地出現了一絲莫名其妙的柔和。
進叔無聲嘆了一句,記得下午主子說過一句話:夏初不喜歡我斷人後路呢。
這個男人啊,真是栽給江夏初了。
從天堂在地獄之間來回了好幾趟的男人已經脫力,軟趴趴地癱在地上:“你、你想怎麼樣?”
“廢他手腳,割了舌頭。”冷冷一頓,補了一句,“厚待家人。”
清清懶懶的十二個字,叫人心臟都聽得揪到一塊兒。
左城啊,不要忘了,他有千種百種折磨懲罰的手段,並不一定要人性命。
這纔是左城,永遠不要對他動念頭,更不要對他的女人動念頭。他給你生路,你也要不起。
玩弄心計,誰能勝過他,一環一環,他都捏在手心呢。
半響死寂,地上癱軟的男人一聲嘶吼:“那你還不如殺了我。”
“我說了,今天不要你的命。”左城只是淡淡睨着自己的手指,自言自語一般:“會有人不喜歡的。”
這麼美的手,還是不要沾血的好,她會不喜歡的。藤木椅上的男人脣邊笑得輕柔,招招手,身旁立着的男人會意。
被突然架起的左林,連掙扎都沒了力氣,嘴裡無力地念着:“左城,你個魔鬼,不你比魔鬼更恐怖。”
魔鬼?對,這兩個字,形容左城恰如其分。
男人半躺在椅子上,依舊對着燈光端詳自己好看的手指,白皙剔透。
花棚的后角裡,卻血色彌天。
“啊——”只聽見男人歇斯底里,迴盪在血色蔓延的空中。
“左城,你會遭報應的。”像只瀕死的獸在嘶吼,在吶喊。
“啊——”嘶喊,帶着絕望與驚恐,餘音繞耳。
一聲慘叫後,再無任何聲響,那個男人這輩子再不能發出聲響,這是爲了生,所付出的代價。
這夜,左城的夜,血色妖嬈。
這個男人,致命的。
月色,血色,融爲一體,映在藤木椅上男人的眸子裡,輕聲冷哼:“報應?哼。”脣邊一抹絕然的美,“若是真有,找我便是。”
若有報應之說,他墳頭怕是草比人高了。他從不信這種弱者用來慰藉的東西,左城的世界,只要江夏初好好的,報應?何懼。
半闔上眸子,男人懶懶開口:“把這裡處理乾淨。”
“這麼急着毀屍滅跡,是害怕什麼嗎?”
軟糯的女聲散在這瀰漫了血色的空氣裡,與這樣的夜,一般森寒。藤木椅上的男人眸子忽地睜大,散了所有冰冷,只剩驚慌失措,幾乎跌跌撞撞從藤木椅上下來:“夏初。”
所有動作停下,這突如其來的女人,擾亂了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擾亂了這個夜。
在左家,女主子絕對不亞於主子的恐怖存在,所有人,不敢妄動了,均是低頭,連喘息都小心翼翼的。
“不用停,我只是睡不着,下來喝點水,這花鵬的隔音效果不太好。”
江夏初一句話後,更不敢動了,只有那一路的血色還在蜿蜒流動,江夏初便在那中間緩緩走近,一身純白的睡衣,與那樣的紅色,那樣格格不入。
她不愛白色的,今天她莫名其妙便換上了,似乎就在等着與這紅色相襯,顯得可笑。
“夏初。”左城甚至不敢靠近,靠着藤木椅,遠遠地凝着那個倔強單薄的身影。
剛纔那個生殺予奪的男人,不見了蹤影,能對生死步步爲謀、掐算精準的男人,面對愛情,卻是這麼手足無措得近乎笨拙的地步。
“這纔是你。”遠遠的視線,似乎隔了千山萬水,漫不過那層疏遠,她就這麼看着他,“左城,我竟忘了你這般樣子,這種本質的東西,我竟忘了。”
他總是對她縱寵溫柔,以至於突然忘了這個男人一雙極美的手,有個可怖的習慣:殺人如麻。
左城沉默,毫無辯解。他贏得了天下,只是在江夏初面前,永遠是被審判的那一個。看着江夏初,她不看他,逆着他的視線,靠近后角,左城忽然瘋了般地上前抱住她,狠狠地嵌在懷裡:“夏初嗎,別過去。”
江夏初眸子,平靜地反常,就看着那后角裡一地的血,還有地上面目全非、四肢不全的男人,眸子竟不帶一點驚懼。
“廢他手腳,割了舌頭。”她忽然吐出這麼八個字,與之前左城說這話的時候一般的森然,用那樣清泠的江南嗓音。
原來可以這麼輕而易舉地說出這麼八個字,就像左城可以那麼輕而易舉地做出這八個字一樣。她緩緩側眸,看左城,不說話,剪瞳清幽得寒涼。
她的視線,靜靜的,卻猛地扎進左城心頭,心生疼生疼的,他斂了眸子,牽住她涼涼的手:“跟我出去好不好?”語氣極盡哄勸。
------題外話------
此次大虐之後開始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