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城若真要瞞着,自然有辦法天衣無縫,江夏初也不復多問,便蹭了蹭,毫無睡意:“不想睡,一閉上眼睛就夢魘。”
左城心疼她,撥了撥她的頭髮:“那好,不睡,我陪你說會兒話。”
“嗯。”江夏初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偎着左城,沉默了須臾纔開口,“左城,若是當年我沒生那一場病,我會怎麼樣?”
左城回:“你會毀了你自己。”
擰眉又問:“你會怎麼樣?”
左城親她的眸子:“我會毀了我自己。”
忽然,她不再說話,暖黃的水晶燈下只剩沉默。
“夏初。”左城尋着她的眼睛,看着。
忽然,她擡眸,看着他,那樣認真,那樣純粹,她說:
“對不起,左城,你遇上了江夏初。”環上左城的肩,她貼着他胸口,“對不起,恨了你五年。”
他抿脣,拂着她側臉,一寸一寸,俯身,貼着她的脣,一字一字錚錚清晰:“你是我的女人,不需要對我說那三個字。”
她擡起頭,那般執拗與倔強,狠狠搖頭,一遍一遍,那般用力:“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
脣上一涼,那三個字截然停止。
他一遍一遍吻她,很用力,久久,氣息凌亂,他才放了她,只是舔着她的脣,有一下沒一下的,聲音微微暗啞:“江夏初,你知道的,我愛你。”
是啊,她知道,這個男人愛她。
江夏初沉默着,靜靜地聽。
左城說:“憑這三個字,誰也要不起你江夏初的對不起,包括我。”
說完,他脣貼着她的,沒再說話,只是眸光溫柔,映出她的容顏。
忽然,她輕啓脣,字字細微卻清晰,她說:
“左城,我害怕。”
左城一雙手微微顫了一下,深深看她。
這個女人,面冷心硬的女人,淡然無痕的女人,左城知道,他的女人有多倔強,有多無畏,她總是平平淡淡置身事外。
只是,如今她說她害怕,眸中含着依舊倔強不肯落下的淚,她說:“害怕一不小心就忘了什麼,也許是你,也許是我自己。”
“害怕有一天我不會喊你的名字,你喊我時,我亦不會應你一句。”
“害怕我會忘了,有個叫做左城的男人愛我如生命。”
她微微仰起頭,就那樣靜靜看着左城,微暖的燈下,她眸間是一汪微涼的水。
她啊,是真的害怕了。
左城心頭驟然破了個洞,很疼。
他緩緩,湊在她耳邊:“我的夏初,你總是有我的,還有什麼好怕的。我總會記得,記得江夏初,記得左城,記得江夏初一輩子也要待在左城身邊。”
其實,他不敢告訴她,他也怕,只是他不怕她忘了自己,卻怕她將他給忘了。
左城想,果然,自私的人還是他。
江夏初靜靜地任他抱着,似乎沉吟思考了許久才搖搖頭說:“不夠。”
“你說什麼都好。”左城寵溺地親親她。
想了想,江夏初很認真地說:“左城,要是我再忘記了什麼,你一定要記得告訴我,還有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騙我,不要再像五年前那樣了好不好?”頓了頓,她補了一句,“就算是爲了我好,也不要騙我。”
江夏初揚起小臉,水晶燈下的眸子亮晶晶的,認真純粹。
久久,左城只是沉默,視線相接。
“你答應我。”她環抱着那人,孩子般的執拗倔強。
遲疑了片刻,他終究是不忍拂了她的意,點頭:“我答應你。”
“我知道你若要騙我,有一萬種天衣無縫不被拆穿的辦法,比如五年前,你甚至可以抹了無的記憶。”頓了頓,她迎上左城黑漆的眸子,一字一字執拗認真,“所以,若真有一天你無路可退必須要騙我,那就騙我一輩子,永遠不要讓我知道。”
沒有猶豫,左城回她:“好。”
她笑了,孩子氣般地蹭着他的脖子。只是未看到左城抿緊的脣,眸中毫無半點喜色。
我的夏初啊,若是真有那一天,與其讓你疼,我寧願騙你,若可以,就騙一輩子。
如此,他們約定,要麼不欺騙,要麼永不坦誠,江夏初希望前者,左城選了後者。
這連着幾日,上海風風雨雨,只是左家的天晴空萬里。
近來商界有傳:左氏易主,前任總裁失意商場,杳無音跡。
只是這被傳得轟轟烈烈的某人在家做了個十足的‘三陪’,那‘三陪’嘛?
江夏初吃飯,左城陪着吃飯。江夏初睡覺,左城陪着睡覺。江夏初百無聊賴閒着發呆,左城百無聊賴抱着她發呆。
這商場失意還有待考究,只是這情場倒是得意得很。
這不,左城正勾着脣角,捧着一本書,享受美人在懷。
只是,偏生有些不識趣的人。
“少爺少夫人,關艾小姐來了。”
“不見。”
裡面左家主子丟過來一句冷冰冰的話,進叔剛邁進書房的腳生生頓住了,抹了一把汗,回頭一看,流汗了。
門口,關艾一把揮開進叔,探出個腦袋來:“江夏初,你家男人也太小氣了吧。”說着大大方方就進去了。
這人,真自覺啊!
那邊,江夏初一聽熟悉的聲音便起身,左城懷裡一空,臉色微變,一眼厲光睃向門口。
進叔一抹汗,常年嚴肅的臉垮了:“少爺,我攔不住。”
那人說得對,他家少爺對少夫人就是個小氣的主。
“大白天的,江夏初你好閒情啊。”關艾那廝大咧咧地躺在那張超柔軟的大沙發裡,伸了個懶腰,無比愜意。
左城的臉更黑了:“有事?”
關艾脣角一咧,露出一個小小虎牙:“沒事不能串串門嗎?女人家的天天窩在家裡,也不怕憋出病來,難怪這女人不懂與人交際了。”轉眸,深意地看了看江夏初,然後重重嘆氣,“誒!”
這表情,感情是在抹同情淚。
習慣了關艾那廝說話不着邊際,江夏初到沒什麼反應,轉身對左城說:“我們說說話,你先出去。”
這感情好,朋友不是瞎混的。關艾嘴角一咧,笑得萬分燦爛。
左城面色微沉,冷冷睃了一眼關艾,那廝回了個迷人的微笑,接上話:“女人家的話題。”
女人家的話題通常圍繞的都是男人,而且偏生還得避着男人。
左城凝着江夏初,似乎思忖,片刻,才說:“不要太久。”
“嗯。”
江夏初聽話地點頭,左城滿意地俯身親了親她的臉纔出去。
江夏初淺笑,娟秀的小臉稍稍緋色,關艾則是一怔,眼珠子一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江夏初,幾天不見,改頭換面啊。我說現在你也太聽話了吧,一點主權都沒有。”
江夏初小臉褪去緋色,面無表情,卻不予置否。
關艾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完了,快沒救了。
吞了吞口水,關艾咋舌搖頭:“要這麼下去,早晚有一天你會被她吃得死死的,連渣都不剩。”這傢伙越說越來勁了,唾沫橫飛,“有句話說得好,男人不能慣,越慣越混蛋,你就應該晾涼他,給點臉色,這樣才能當家做主。”
句句在理,頭頭是道,字字珠璣,那叫一個義正言辭。
關艾說得口乾,纔剛喘氣,那邊江夏初不冷不熱、面無不清地回了一句:“他若是聽到了,左家的門,下次你就進不了了。”
關艾不以爲意,躺在沙發上,手腳大張:“這不是還有你嗎?”
江夏初依舊無關痛癢:“我沒有當家做主。”
關艾腦子一個短路,剛纔誰說過什麼當家做主來着。
反射弧接上,關艾大囧,居然被將了一軍,頓時春光燦爛的小臉烏雲密佈了,一副委屈模樣:“江夏初,你胳膊肘往外拐。”
江夏初但笑不語。
關艾又是一愣,這還是江夏初嗎?細細看了一眼,覺得這人臉色紅潤春光得意得很,撇着嘴憋屈道:“真不夠意思。”
對此江夏初不予置詞,換了個話題:“你來是爲了關盺的事吧。”
關艾沒骨頭似的蜷在沙發裡,懶懶道:“不然你真以爲我來教你怎麼管教男人,怎麼當家做主啊?”
江夏初嘴角微微一抽。
“那次你沒受傷吧?”那人從沙發裡坐直來,直勾勾地盯着江夏初。
“沒有。”
關艾兀自點頭:“我想也是,不然左城不會那麼輕易放了關盺。”
說起關盺,關艾一直洋溢璀璨的小臉稍稍暗沉了。
畢竟一個家門出來的,關艾就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看不過去。
“她怎麼樣了?”江夏初問。
關艾若有若無地冷哼了一聲:“還能怎麼樣?半死不活,每天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是在房間裡發呆就是在酒窖裡發酵,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世界末日了呢。”
說這話的時候,關艾臉上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可是誰不知道,她就是個口硬心軟的主,心裡指不定爲了關盺翻騰不安呢?
江夏初聽着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她對左城倒是真動了心。”
話裡聽不出什麼感情,不是太能裝,就是不介意。關艾也懶得揣摩,想起那一個家門出來的胞姐就頭疼:“這我也知道,只是沒想到這心思動得太深了。早告訴她了,不要癡心妄想,落了這麼個結果怪的了誰,這樣也好,讓她長長教訓,免得以後再犯傻。”
這話怎麼聽着像長輩教訓小輩啊,這傢伙完全不記得她比關盺還晚出生了幾分鐘。
江夏初皺了皺眉,回:“應該不會了,左城對她做得很絕。”
嘆嘆氣,關艾一副糾結於心的模樣:“也好,斷了她的念想,我家老頭子打算送她去國外,她不肯,正鬧着呢。”小臉一皺,十分苦悶無奈,“只是弄得我裡外不是人了,現在她一見我就一副苦大深仇恨不得掐死我的樣子。”
說着還手舞足蹈起來,要多誇張有多誇張,那模樣,像只張牙舞爪的小野獸。江夏初有些哭笑不得,微微帶了些歉意:“是我讓你淌了這趟渾水。”
前前後後關艾幾次相幫,對此江夏初一直是歉疚的,這本是他們三人之間的糾葛,平白將她牽扯了進來,何況,她與那人是親緣。
關艾卻只是無謂地擺擺手說:“也虧得我淌了這趟渾水,不然左城能那麼容易網開一面。”
江夏初不可置否。左城確實是那樣的人,若不是她虧欠關艾,定是不會輕易放過關盺,只是……
江夏初依舊是虧欠的眼神,關艾有些受不住,聳聳肩:“這些事說起來都是一把辛酸淚,不說了,反正現在鐵板釘釘了,管他呢。”
江夏初沉默,不再說話。
關艾繼續蜷在沙發裡晃啊晃,想着這高檔貨就是不一樣,回頭也弄來享受享受,忽然想起了一茬,一個挺身:“哦,那天你怎麼回事啊,你去哪了,左城找人都找到我這來了。”
江夏初愣了一下,搖搖頭,臉上毫無波瀾:“沒事。”
關艾切了一聲,翻着白眼,一臉的鄙夷懷疑:“沒事?騙小孩啊,沒看見左城那副天塌下來的樣子,我還以爲是你又逃了呢。”
說起那天關艾還記憶猶新,她從來沒見過左城那般模樣,失魂落魄地像——像掏空了思想靈魂一樣。要是哪天,那個男人爲了江夏初發了瘋,入了魔,她絕對毫不懷疑。
真不知道到底江夏初又是怎麼折騰折磨那個男人了?
對面沙發上的江夏初沉默,絲毫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這人被左城徹頭徹尾換了個面貌,骨子裡的性子倒是一點沒變,還是一樣的深沉,什麼事都藏着掖着,一張嘴硬的跟什麼似的。
對此,關艾除了白眼還是白眼,十分的不屑:“不說拉倒,弄得好像我很想知道似的,你們夫妻間的事我才懶得管呢,下次有事別找我,你們回牀上解決去。”
江夏初小臉一紅,低頭,有些窘迫。
這人,真是口無遮攔的,什麼都說,青天白日的,一腦子黃色顏料。
見江夏初如此模樣,關艾笑得賊兮兮的,懶懶躺在沙發裡,伸伸腿,又伸伸手,一副小痞子樣:“喲,還害羞呢。”眼珠滴溜溜轉,將江夏初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看了個遍,又說,“這幾天你們天天窩在家裡,是不是天天做夫妻間那檔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