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小鎮·地下廣場
這裡依舊燈火通明,三百石桌矩陣排列,小鎮的武士已恢復了一些數量,正在修理武裝,見到紀倫過來,都站起來行禮,神態恭敬。
紀倫不知道說什麼。
這時隊長盧勝過來:“感謝你殺掉鎮上的敵人,小鎮雖還沒有康復,但已停止了惡化。”
紀倫舉手還禮,還是沒有說話。
盧勝看着這個沉穩的少年,點首:“作報酬,我們這次將和你同去。”
“謝謝隊長。”紀倫說着,頓了頓:“不過,我還要回去看一次,或者,這是最後一次了。”
盧勝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着少年遠去。
紀倫抵達了空空家裡,把上次就不會說話布娃娃放在了姐姐房間內,房間裡沒有她的身影,紀倫一個人坐在她的牀上,看看周圍滿滿小熊糖盒,它們還不知道,它們的主人……也許不會再來了。
這樣想着,並不甘心,努力回憶着上一次與小男孩最後搏鬥中,彼此血液交融,最後出現一道彩虹橋樑的一幕……
一股思念與親近在心底涌出,每個小熊糖盒,都自動打開,滿滿五顏六色糖果在女孩房間裡飛舞着,宛星雲在夜空裡的璀璨,點點星光螢火蟲一樣圍繞着紀倫盤旋着,跳舞着。
紀倫深吸一口氣,伸手探入自己胸膛,拽出的是……一座星橋。
霧氣在這時陡出現,整個世界都向着某個方向拉過去,而隱隱霧氣對面,又一個世界迅速拉近,對撞……轟!
…………
書卷翻頁沙沙聲,響在溫雅特護病房,周圍裝飾色調柔和,除各種儀器推車,還有個特殊櫃子,裝滿了許多小熊糖盒——裡面空空,糖這種東西,是醫生不允許患者隨便攝入——還有最中間的雪白大牀,精密機械擡升起半面,小女孩半躺在那裡,她看起來是十歲。
柔和的檯燈下,女孩的側臉精緻,是個美人胚子,繼承她母親的大眼睛,眸子閃亮****,在牀頭讀一本書,非常厚外文版本,牀頭還有厚厚的一疊,都是同個出版社彙編的博物系列,她現在正翻閱的是其中地理一部、而牀頭一疊放在最上層的是軍事一部,並不駁雜無章一堆胡亂閱讀,而非常有規律整套,擺放也是非常整齊,甚至與櫃子上的花瓶、鮮花、檯燈呈現一種優雅。
若有若無的迷霧在房間暗處生出,非常細微。
突然之間,女孩停下來,看看周圍房間隱隱薄霧,看不到人影,就在枕下抽出一柄紅寶石短劍,寶石在手中一閃一亮示警。
女孩思索着小心說:“是你麼?”
危險的感覺在房間裡瀰漫,沒有聲音。
“任何術士,如果在毫無察覺情況下給人近身到這地步,且拉進了現實與靈界之間的間隙,就非常危險了。”
女孩這樣淡淡自語着,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將劍放在手邊,抱膝蹲在牀上,輕輕開口:“不肯出來啊……那就聊聊,不過只有我說,你不說,好不公平啊……”
頓了頓,她合上書本:“算了,我是姐姐嘛。”
“是我。”
紀倫說着,手在霧氣中伸出,放下兩隻小熊。
而實際在房間裡看去,就是一個透明的人影突然之間顯出形,安靜陪在她身邊坐下來,默默看着她。
之前的冒險經歷已能夠覺察到一些原理,力量與大小具有一定程度相對關係,並不絕對,但無論是三四歲,還是現在,無論如何,都不應是姐姐現實模樣——在入院前,她就已七八歲了。
之後記憶一片空白,上次見面,紀相思又奇怪不配合,紀倫還是首次見到了她現實裡的容貌,看上去就是十歲女孩。
不過細節分析,她的閱讀涉獵廣闊,反應敏捷機變,說明她智力發育並無緩慢,反專心而更突出了也未可知。
還有那之前那次背影上,紀倫就已經隱隱察覺到這個小姐姐異常的體型,她似乎由於某種超自然因素而身體發育緩慢,蘿莉體型,臉上仍帶着嬰兒肥,卻堅持要他這個十五歲標準體型少年叫她姐姐,也是很有點幽默的事……但對一起經歷過許多的當事人來說,那段故事並不幽默。
紀倫安靜望着她,心情如水。
“嚇死姐姐了……”
小女孩紀相思這時候才真正鬆了口氣,握住弟弟的手,一腳將牀邊的短劍踢飛,拉着他坐下來:“偷偷摸摸地進來幹什麼……嗯,弟弟晚上睡不着了,想找姐姐聊天?”
“嗯,聊聊過去的事情……或去看看我們小時候一起去過的那些地方。”
紀倫將她的手一拽,就將她帶進了霧氣中世界。
“呀……我不要變小……”
蘿莉紀相思手捂着頭上的小小淑女帽,低首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又恢復成三四歲的身體了,白色的小睡裙,抱着的一本大部頭厚書將她半個身子都擋住了,語氣也變得弱弱:“一點都不像是姐姐了。”
“你喜歡的話。”紀倫只是一點。
白色花朵在蘿莉小睡裙上綻開,裙裾處向上瓦解,純淨視覺衝擊後,白光遮蔽所有,再淡去時,她已恢復成上次手術室裡驚鴻一瞥的大小姐。
十五六歲的嫺靜少女紀相思,白色連衣裙,黑色的筆直長髮垂墜着小熊髮飾,手裡拿着一頂白色的淑女太陽傘——紀倫清晰記得它是一柄武器,還有她使用那柄刺劍時兇猛打法——而此時,她白皙清秀的俏臉上神情端莊,靈慧的雙眸裡目光有些無奈:“弟弟你又亂用力量了……”
“這樣很好看。”
“真的?”少女紀相思立刻就笑起來,臉頰上出現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現在像是個姐姐了……”
“什麼叫像,就是!要踢你——”
這半霧氣半清晰環境,兩人聲音沒有遮掩,但並沒有驚動,一起推門出去,還能看得見外面醫生、護士。
而他們看不見兩人,任由兩人穿過走廊。
少女紀相思的小臉上閃過一絲做壞事快樂,小酒窩又露出來了,她仔細觀察了一下霧氣淡薄程度近乎透明:“弟弟,你偶然進入星橋境麼?”
“我不知道。”紀倫說。
“笨蛋弟弟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嗯,還是讓聰明姐姐來判斷吧,這確實有些是書上所說,靈界與現實的間隙……好奇妙。”
兩人迅速地穿行於霧氣與現實的夾縫中,是在一條黑白相間的中間線上行走,速度幾乎是縮地成寸的快速,視野裡迅速劃過,醫院,霧中小鎮,雲霧山……外面景區遊人穿過兩人的身體,在山道上繼續攀行。
“是灰霧山!”
姐弟相視一眼,手牽着手,默契混跡在遊人中,蹭着這支二十幾人的團隊,免費聽前面一個女導遊介紹……反正也都看不見他們。
女導遊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青衫利落女子,面色健康,腳步有力,嗓門很大,手裡還舉着白色的紙筒喇叭,不時在某個臺階停下來,對着後面山道上氣喘吁吁跟隊的男女老少:“相傳灰霧山是古時候一個真君道場,不過事蹟隱沒,本朝時就已經銷聲匿跡……”
“而本地居民都說,每年十月十五開始都會有三天大霧,附着地表而少有風,是山體的呼吸吐霧,這時許願特別靈驗……當然時間已過去了,根據上次氣象部門的考察研究,這雲霧只是雨水過境高州時,經過灰霧山地形而成,並無神秘在裡面……哦,不過年輕的男女朋友們,對,就是隊伍最後面蹭導遊的男孩女孩,可以試着手拉手許願到白首……”
隊伍裡傳出一陣善意的鬨笑聲,紛紛回首看,都訝然發現,隊伍後面空空如也。
衆人不由怪異:“怎麼回事?”
有個健碩的老人撫須:“奇怪,我剛剛也看見有對少年男女跟在後面,人呢?”
“應該不是我們隊……可能聽了害羞,不打算再蹭導遊,躲起來了?”一個少女將心比心猜測。
女導遊也是就一晃眼,發現剛剛是幻覺,就好像海市蜃樓的光線折射,但她是本地姑娘,忍不住想起民間傳聞的山中靈異怪談,心底一下……二十幾人團隊人氣旺盛,她也不太害怕,只是笑笑補救地轉移話題:“請大家繼續往前看,那座山峰,揹負着一個巨石,而四角張開,前端昂起……這個角度去看,像不像是一個馱着巨碑的鰲龜……”
“哦哦……你這一說,還真的很像呢,那石碑上好像還有字……”
“風化看不清楚了……”
而所幸人們興趣在景觀上,沒有糾纏這個小小意外,在她風趣幽默的介紹中,一個個參觀着沿路的自然或者人文風景,聽着傳說故事,向着更高處的道觀廢墟地址攀登而去。
撲簌——露珠在松枝間落下,一隻灰毛的小松鼠在道路中間跑過去,蚱蜢恢復了蹦躂,大松樹的樹幹中神奇露出一截傘尖,紀相思拉着紀倫跑出來,她忍着笑,輕輕抱怨:“都讓人家看到!弟弟你真是學藝不精,到底會不會星橋啊?”
“不懂。”紀倫面無表情說。
“弟弟你笑一下會死……”紀相思雙手掰着弟弟臉頰。
這變成了鬧鬼遊戲的主角,兩人又找上幾個零散遊客,一番重新實驗確認,兩人的身影還是透明,紀相思試着將手插入松樹裡,眼睛立刻彎彎月牙兒一樣,她覺得很有趣:“沒關係,窺探過一次,就算現在達不到,以後力量積蓄到了,就容易進入而沒有瓶頸……這還是好事,我們跟着上去,她講的還挺不錯。”
紀倫看着她的笑臉,覺得隱隱有着母親蘇細眉一樣神韻,都帶着那種很容易滿足感覺,微笑:“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嗯?”紀相思偏過首,看着。
“愛笑的女孩會好命……”
“不懂。”紀相思面無表情,不過又笑:“姐姐就收下這祝福……弟弟也要一輩子都平平安安……”
紀相思一笑,走在前面,兩手在身後輕搖,十五六歲少女,身形和春天的柳條一樣蔥嫩美麗。
紀倫撿起她扔掉的太陽傘,不出聲,似乎是個大小姐的跟班。
兩人默契沒有說下去,一起隨着遊客隊伍慢慢下山,看着山腳下的森林。
“要是時光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紀相思說,目光瞥了眼紀倫,又迅速移開,她看向彩虹:“我很開心。”
“……”
“你有心事?”
姐姐的細緻一向是這樣,紀倫就說:“我想問問,大人,或者說父親。”
“這個,姐姐也知道的不多……”說是這樣說,少女紀相思還是說着:“父親大人常年奔忙,爲了這個帝國,他是個好人……但有次聽到媽媽哭了,說他不是個好父親……可能是怪他不顧家,男人嘛,以後弟弟不可以做這樣的男人……總是見不到面,愛你的女孩子也會難過。”
說到這裡,少女聲音有點憂傷,臉上的小酒窩也消失不見,神情寂落:“母親這些年就很難過,姐姐真想回去見見她,陪着她……”
紀倫:“……”
“不過,還是要幫弟弟的忙,姐姐知道你還想再去一次醫院,解決鐵碑?我們一起,姐弟同心,其利斷金,還有預感這次能碰見父親大人,一定要問問他爲什麼……”
紀倫安靜聽着,看着,下一刻,太陽傘半空中瓦解成了一點點螢火星光,她的十五六歲少女身體迅速縮水成了三四歲蘿莉身體,重重摔進了十歲現實身體,沉沉睡去。
紀倫坐在她的牀側,收攏那一團螢火星光,按進她的眉心:“好夢……原諒弟弟。”
“男人怎麼要女人犧牲?”
“特別是第二次?”
“睡吧,姐姐,我不能許諾,等你醒來,會有一個完整的家……有爸爸,有媽媽,有弟弟……還有愛笑、永遠好命的小公主紀相思的家!”
“但是我可以保證,這一切的一切,會有個結果。”
說着,紀倫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