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夢嗎,不!夢中的意識怎會如此清晰?
悟空忽然想起,現在的狀態,竟然似曾相識!是的,他想起來了,自己初生之時,第一次進入水簾洞聞道之時,便是這種奇妙的感受,只是,那時有燃燈在耳邊傳道,現在卻並無半點聲響。
便在此時,忽然有一個聲音響起!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玄之又玄,衆妙之門!”
這是什麼?仍是《道德經》!
悟空聽到這個聲音,心中既驚且喜,這個聲音……不是燃燈,也不是那個天外之人,居然是……自己?不錯,就是自己的聲音,從一個玄妙的空間傳來,一句一句傳到自己的耳中,字字入心!
悟空已不及細想這到底是爲何,這道經的詞句如潮水般襲來,充盈着他的內心。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死而不亡者壽!何爲死,乃之不存,何爲亡,乃精神之所失!照如此說法,如燃燈,僅爲身死,其實未亡。燃燈之佛法要義,仍有彌勒一脈相傳,廣播天下,聽完這句話,悟空心中大爲欣慰。
又有傳道聲來:“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覆命……”這句甚是難解,悟空想了一會才明白,大致意思便是,心靈的靜寂達到了極點,且堅守不變,萬物才得以蓬勃生長,而萬物紛紛芸芸歸於本根,那本根其實便是無邊的靜寂,靜寂,不是消亡,而是復歸到生命的本質中去也!
不知爲何,說完了這句道經,那聲音再不想起,彷彿刻意要給悟空時間思索一樣。悟空念及自身,此刻可不就是靜了,靜到六識不在,靜到造化一脈都無法感知,靜到只知有我,不知天地萬物。
這便是靜寂到了極點嗎?是不是混沌之中,便是這般模樣呢?
混沌!腦中忽然蹦出了這個詞來,悟空忽然意識到,曾聽說過,陰陽境界之上,便是混沌的狀態,混沌,即爲無極,那是比太極更加元始而終極的狀態。
但是,混沌乃是天地開闢之初,無論從時間還是空間上來說,都無極無窮,自己這個狀態,不知要沉寂多久呢?
真是可笑,自己稀裡糊塗,竟然修到了這般境界,卻連半點準備都沒有,早知如此,先將天地間許多大事做完再來,那纔是正道。但現在悟空卻一絲都動彈不得,彷彿手腳都聽自己使喚了,只有意識,還能在這丹田之中觀察入微。
此刻,那聲音又響起:“知其雄,守其雌,爲天下溪。爲天下溪,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爲天下式。爲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爲天下谷。爲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樸。”
這段經文甚是難懂,悟空也只聽懂了“知其白,守其黑”這一句,陰陽雙魚中,便有黑白之分。這黑白,在老君善惡界中劃的分明,黑者爲惡,白者爲善,若是按照字面上的理解,知其善,守其惡?這是哪門子道理?
不對,《道德經》洋洋灑灑五千餘字,暗含大道,豈能如此簡單?世間凡事皆有兩面,非止善惡,如真僞、如美醜、如高低、如進退、如明暗……
“知其白,守其黑”一句,應是知道這世間明亮何所在,但卻要能堅守在闇昧之處。再仔細剖析來看,倒似是說,什麼對錯正反,其實並無定理,是大是小,是銳是鈍,其實都是相對而言。或者說,角度不同,對事物的判斷自然有了很大分別。
說到這裡,倒似是仍歸了“不失本心”這句話上來,哪管世人怎麼看待,只需堅守本心便是了,旁人的觀點,倒也不必強加阻攔,這便是“使人莫失本心”。
故而,太極圖中,白中存黑,黑中有白,不也是對這世界的一種寬容與忍讓嗎?
而“復歸於樸”這一句,更是彰顯了道家之恬淡、素樸、自然、本初,“復歸”二字,應是閱遍天下事、歷練後的一種從容。歸根結底仍要回歸到持靜內收凝藏的純真上來。
想通了這個道理,悟空忽覺那顆黑白造化球微微一動,似乎稍有分離的跡象。這一動,甚是細微,但對悟空來說,卻彷彿開天闢地一般,只因他內視得清清楚楚,這一分離,黑白造化絲絲縷縷,已然各不相關,再無絲毫接觸,只是黑絲白絲仍纏繞在一起,外面看去,仍是亂作一團。
悟空正想着如何能將這黑絲白絲分開,只聽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只是,這一次讀的,不再是《道德經》,而是他耳熟能詳的一段:“……有鳥焉,其名爲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
這段,自然便是《逍遙遊》了,悟空對這段氣勢磅礴的經文再熟悉不過,《逍遙遊》通篇洋溢着自由的理想與情懷。
如果讓悟空來評價這篇曠古絕今的作品,那便只有三句話:《逍遙遊》是尋“道”之旅,是悟“道”之旅,是“自由”之旅!
既雲尋道,悟道,爲何又與自由扯上關係,歸根結底,到底什麼纔是道呢?
有云:“夫道,有情有信,無爲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爲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爲深,先天地生而不爲久,長於上古而不爲老。”
說的簡單些,道,便是先天而生的無處不在的世界,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美不勝收,妙不可言,其樂無窮……
聽起來實在是虛幻至極,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理想狀態,但悟空知道,在他原來所處的那個現代世界中,這一切都是虛幻,但他現在身處西遊世界,騰雲駕霧搬山挪海都能成爲現實,悟道還算得了什麼稀奇事嗎?
既然有人以《逍遙遊》相引,自己便沿着這條道路走下去又有何妨?
自由,自由,自由!
自由乃人之天性,無論仙妖,皆不能免。
如小狐狸胡玉胡志夫婦,便是爲了不受天庭壓迫而情願一戰而死;如三界之中九頭蟲和其他仙人,便是爲了逃離那被人禁錮的界內而絞盡腦汁;如花果山、灌江口衆妖、梅山兄弟、九靈元聖、大鵬甚至麒麟鳳凰,哪個又不是爲自由而戰,甚至連如來、鯤鵬在內,其實都是爲了能無拘無束,擺脫枷鎖!
自由,其實便是逍遙啊!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
而《逍遙遊》中,鯤出北冥,其實便是要擺脫空間的限制。俗話說,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常人眼中的北冥之海,已經無邊無際近乎無限,但在鯤鵬心中,卻仍是有限。鯤鵬身軀之龐大,如何能在北冥中騰挪自由?
因此,鯤需化!化爲鵬!
這個“化”,是轉變,是摒棄,是超越,唯有“化”,才能揚棄過去,才能擺脫束縛,才能一飛沖天。飛翔,便是自由!
化的那一刻,何其壯美絕倫!
鯤鵬在這天地之中,該是如何的苦楚?他也是混沌造化所生,當惜造化,這天地雖大,卻容不得他隨意變幻,故而鯤鵬看上去是這天地中極爲自由的一個,其實卻心中苦悶最多。唯有每個會元之初,鯤鵬纔能有機會展翅翱翔,澄清玉宇那一刻,他應該是快樂的吧?
之後呢,銷聲匿跡,無聲無息地藏躲起來,唯恐擾了世間萬物衆生。悟空此刻越來越理解鯤鵬的心了,怪不得鯤鵬一定要出天,他要的不多,其實只是“自由”二字!
而如來呢,是不是也和鯤鵬一樣,該得到更多的寬容呢?
想到如來,悟空不禁有些難解,他對如來,曾有許多恨意,但隨着對如來知之甚深,這些恨意反而漸漸淡了許多。如來自然有錯,但將如來囚禁在這天地洪爐中那個,又豈是對的?這天地雖大,但無論對鯤鵬還是如來來說,都是不夠的。
如來是天外之人,他心中有自己的世界,就如同自己一樣,無論在這裡呆上多久,無論混得如何風生水起,那絲對故鄉的眷戀和牽掛,卻是永遠都忘不掉的。
唉,想多無用,這一個“化”字,聽起來簡單,但要如何來“化”呢?
推人及己,悟空自然想到了自身,現在,他心知肚明“道”在何方,亦若有若無尋到了悟道之法,但如何才能化?
他也不求由鯤化爲鵬,只求能將這個造化球一分爲二,黑白分明,拼成一個完整的太極圖,他越來越覺得,只有這麼做,自己才能擺脫現在這種狀態。
悟空堅信,自己這樣做,是絕對正確無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