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王菩薩像是遇到了什麼難題,垂目沉思起來。
悟空道:“怎麼,有什麼不能說麼?”當初他問老君這事時,老君便沒和他說,只說那人非佛非道。看地藏王模樣,似是也有些爲難。
地藏王道:“不是不能說,這事實在匪夷所思,我始終想不通其理。”
悟空道:“到底是誰啊,莫非真要急死人不成?”
地藏王道:“好吧,是九天玄女殺了龍樹。”
悟空一陣發呆,九天玄女來到此會元中便一人獨行,不和三清有什麼過密的交往,故此老君說非佛非道,原來指的竟是她。
大禹曾說九天玄女受了旁人蠱惑,誤殺神猿,老君也說九天玄女殺了造化神猿,再難入輪迴,看來龍樹還真的是九天玄女所殺的。只是九天玄女既有造化之目,難道不知道龍樹便是造化神猿麼,她更不可能不知道殺造化神猿的後果。到底是因爲何等重要的原因,才使得九天玄女不惜損了自己一身修爲,冒着在天地間幻滅的危險殺龍樹呢?
還有一事蹊蹺,悟空先爲靈明神猿,而後轉生爲龍樹,又轉世爲悟空。那便是大禹殺靈明神猿在先,九天玄女殺龍樹在後,中間足足隔了龍樹菩薩的一世。
爲了自己在三界鯤鵬腹中,聽大禹說起九天玄女殺神猿一事呢。難道大禹等人殺了靈明神猿後,足足過了龍樹的一世纔有造化果報來襲?那是大禹等人的造化報應來得太晚,還是九天玄女的來得太早呢?
地藏王菩薩見悟空久久不語,安慰道:“你也莫要太過傷心,造化相戕,或許只是意外吧。”
造化相戕?這還有什麼講究麼?悟空想了想,他雖然未醒,但與其他神猿之間那種親密無間的情感也極爲特殊,若叫自己對其他神猿下手,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的。莫說是神猿,就是讓自己去殺諦聽,也是無法做到之事,造化之精,乃是一脈,地藏王菩薩說的可是這個麼?
悟空問道:“九天玄女爲何殺龍樹?”
地藏王道:“這個我卻不知了,或許是受了旁人蠱惑?唉,我亦爲造化之脈,自是無法對神猿下得去手。造化相戕立時報啊!”
“哦,怎麼說是立時報?”悟空問道。
地藏王道:“旁人若是殺了造化神猿,或可一二百載,或可五六百載後才見報應,但若是造化一脈自戕,造化果報立現,那是一刻也不容的。”
悟空明白了,原來九天玄女殺了龍樹之後,沒多久便身殞了。這怕是造化一脈的特殊懲罰吧。悟空隱約記得,大禹也說過,九天玄女是受了別人蠱惑,可九天玄女是何許人也,她可是上個會元過來的人物,見識眼界豈是普通人可比?就連三清的師父都難以令九天玄女一心歸附,又有誰能蠱惑得了她呢?
悟空道:“菩薩既與龍樹交好,總該知道他所作所爲,觸動了哪家利益?”
地藏王道:“龍樹傳播釋教教義,自然對道教最爲不利,但道教三清秉承道法自然,對這事也不甚在意。”
悟空心道,難道是九天玄女爲三清出頭?他只一念閃過便覺不妥,若要幫道教,憑九天玄女修爲,有無數法子可行,何苦枉送了性命。
九天玄女不殺旁的神猿,偏偏殺轉世作龍樹菩薩的靈明神猿,看來並非是與造化神猿有隙,而是和龍樹所作所爲有關。龍樹菩薩矢志不渝,爲佛教擴張立下汗馬功勞。九天玄女並非道教中人,她殺龍樹自然不是爲了兩教氣運相爭,若從她的角度來看,還會有什麼其他的理由呢?難道龍樹此舉,也與天地興亡有關?
龍樹菩薩傳道之前,先從真武處取出一件寶貝,不知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想來應是極爲重要的物事。但地藏既然不知九天玄女殺龍樹的原因,應該也不會知道這件寶貝是什麼,看來還是要去問真武才行。
唉,諦聽擁有這樣逆天的本事,不知每天都在聽些什麼。悟空問道:“敢問菩薩,諦聽之聽,可有什麼規矩?”
地藏王道:“四大部洲,每洲三個時辰,聽民生艱苦,聽帝王治國,聽世間百態,聽萬物生息。”
悟空問道:“關乎天地之奧秘,仙佛之紛爭,總該有些知曉才成吧?”
地藏王道:“寥寥無幾,造化之聽並非爲窺秘之用,看來你對盤古知之甚少。”
悟空道:“盤古怎地?”
地藏王道:“盤古無私寬仁,厚德道深,他自認人之六識無益,只存視、聽、判三念即可,其餘能言、能行、能動都是是非種子,禍害根苗。”
悟空不禁無語,這個盤古還真是個大好人,劈開混沌之後一切不管,只靜觀而已,就如腳下的大地。
地藏王此名,應該與盤古此觀念有極大聯繫。所謂“安忍不動,靜慮深密”都是土地的特質。大地一切都知,又是世間最公平之物。你春日耕耘,秋日必得收穫,種下什麼因,便得什麼果。
怪不得后土能和地藏王交好,原來二人功法亦有同源之妙,都隱隱暗合“人法地”的奧義。
悟空見地藏王雖面容溫和,內心卻有說不出的固執,他繼承盤古造化之判,便是世上最公正之人,一切徇私手段只怕都難容得下。
但即便如此,自己也要試一試,諦聽如此大本領,若不好生派上用場,實在是浪費了。悟空道:“盤古大神自有他的道理,但我等居於天地間,處處危難、時時禍衍,若不想法自保,便是任人宰割了。”
地藏王道:“這倒也說得是。”
悟空道:“造化之聽既有此本事,何不聽聽天地間兩大教派,究竟有何圖謀,爲何我等取經令菩薩心中不寧,只怕也與這有關。”
地藏王聽悟空這麼說,卻是一怔,他向來極少變通,從未有過這等想法,心中不置可否,良久才道:“這……還要問諦聽才行。”
悟空見那諦聽神獸,伏在地上閉上眼睛,似是睡了過去。
地藏王道:“他沒睡,閉目是爲聽得清楚。”
地藏王也合上了眼睛,與諦聽交流神念,過一會睜開眼睛道:“諦聽答應你,每日留出半個時辰,專聽三十六天與西天靈山。”
悟空略有些失望,半個時辰,再一分爲二,只有一刻鐘而已,但如此也聊勝於無了。
地藏王笑笑道:“你莫不知足,須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他悟空想了想,心中大喜,不禁道:“如此甚好,我還道造化之聽規矩既定下便不能改,原來這規矩也不是天造地設的。”
地藏王道:“你卻忘了你是誰,造化能爲造化而變,這有什麼奇怪?”
悟空一想便明白了,敢情造化無性,更無善惡之分,造化所向,便是對的,自己的想法能對諦聽稍有改變,這倒也說得過去。
悟空道:“若有什麼重要訊息,還要勞煩菩薩喚我一聲。”
地藏王道:“這你卻爲難我了,在我心中,最大事便是渡人,除此之外,其他皆是小事。什麼是重要訊息,我哪裡知道”
悟空道:“那我便隔些日子再來,可否?”
地藏王道:“隨時都可。”
悟空便要告辭,忽然又想起了一句話來,於是問地藏王道:“菩薩可曾說過‘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地藏王道:“是我說的,怎地?”
悟空道:“地獄若真空了,你還真能做佛祖麼?”
地藏王道:“地獄非止十八層,最深最惡的地獄,還在人心之中,你去尋吧。”
悟空一怔,我去尋吧?我去尋它作甚?
悟空於是辭了地藏王菩薩,出了這座大殿,再見殿前無數人跪倒拜伏,聆聽地藏王傳經,心中與進來之前又是別種情緒。
難怪后土對地藏王讚不絕口,拋去修爲不論,單憑這“安忍不動”的智慧,就非那些沽名釣譽的菩薩佛祖能及得上。
悟空此番行走大有收穫,非但知道了諦聽和地藏王的來歷,更知道龍樹菩薩是被九天玄女所殺。最重要的是,諦聽答應了他每日聆聽天庭和西天動靜,他仔細算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諦聽每日都聽一次,相當於在天上的一日中巡視三百六十五次,這頻率……嘖嘖,應該足夠用了。
他離了九幽之淵,又轉回子母河來。此番得了地藏王指點,自然沿河上行,悟空入水,順着子母河逆流而上,他速度極快,在水中亦如離弦之箭,不過半刻鐘,便到了子母河源頭。
子母河源頭與通天河不同,並非高山上積雪堅冰化成,而是自一個巨大的泉眼冒出,悟空看了看這噴泉的力道,不由得暗自慶幸,自己若不是會這御水神通,恐怕難以進入這麼洶涌湍急的泉眼之中。
他知道秘密就在眼前,略穩了穩心神,才扎入這個泉眼當中。
這個泉眼衝力極大,水流對悟空雖絲毫沒有影響,悟空卻也暗暗吃驚,究竟是什麼力量才能使得泉水噴涌如此湍急,這力道,尋常天仙都怕一瞬都承受不住。是天造還是人爲?悟空下行了數百丈,忽然寸步難行。面前黑乎乎一片,什麼也看不見,這泉水就從這黑乎乎的空洞中涌出來,悟空御使玄空法秘訣,心裡暗念了一句“嘿嘿,造化之目”,只見面前若明若暗,顯現出一座陣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