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那人死了?我真殺了他?”李佳嘴裡問着,手中卻緊緊握着那把帶血的刀。
“真的,真的。殺了個殺才。你是正當防衛。你自己都說了好多遍了。”陳漢生一邊說着,一邊四處觀察。
學校的邊門進去是一條林間小路,平時走得人不多,在早上這個時點,就更沒什麼人了。李佳覺得周圍的場景很熟悉,不過路面上的裂縫和倒塌的磚牆,提醒着他,世界都變了。
“你怎麼說得那麼輕鬆?那可是條人命!”
“還能咋辦?給他做法事?先想怎麼保住我們自己的命吧。要是隻有我們兩個在這裡,嘿嘿……”老陳發出了笑聲,裡面卻沒絲毫笑意。
“沒人麼?”李佳這時也顧不上之前的事了,只得和老陳一起東張西望。現在最急迫的事,是找到一個人,一個和他們倆一樣的地球人。兩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他真是無法想象,自己和大叔兩個人如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活下去。
李佳胡思亂想着,一會想自己應該賣包子還是造玻璃活下去,一會想如果被一個紅毛紫眼的姑娘霸佔了,孩子會是什麼模樣。忽然聽到大叔的一聲大吼:“有人!!”
李佳覺得大叔的聲音如洪鐘大呂,把他震回了現實世界。他往大叔指的方向望去,看到宿舍區那邊有人影晃動。
一棟七十年代的老宿舍沒有挨住之前的衝擊,塌了。房子的前立面幾乎完全坍下,後牆和側牆卻像一把鏽跡斑斑的匕首一樣,顫顫巍巍地聳在那裡。這時在廢墟上,已經有不少學生自發組織起來,救援那些被埋的同學。然而幾聲吵罵劃破了沉悶而凝滯的空氣,似乎有人起了衝突。
“是季益君!是我做輔導員帶的班級!這些小子怎麼回事。”李佳遙遙望了一眼,急忙握着染血的菜刀往那邊衝去。
“喂!菜刀放下!”老陳追着他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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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說!好好的人,怎麼就沒了?”
“都是你蠻幹害得!你就是個劊子手!”
好幾個身上滿是灰塵,還掛了彩的學生站一處石堆上,圍着季益君大聲叫嚷。
季益君是大一新生,臉長得俊秀帥氣,不遜那些偶像明星,身材因爲習武的關係,肌肉緊實,線條流暢。可此時此刻,他白皙的臉已經漲成了紅色,線條分明的鼻子正噴吐着粗氣,眉角的一道小疤痕更是扭曲了起來。他聽到這些“忘恩負義”傢伙的質問,只覺得怒氣充滿了胸膛,人都快炸了。他環視左右,目光掃過那些責問他的學生,像一隻年輕的獅子,要一一記住自己的獵物。
“老四前面還和我說了個笑話,讓我放心。轉眼就……”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蹲在一具滿臉是血的屍體邊上,把頭埋在胳膊彎裡,低聲抽泣起來。
季益君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本有的一點同情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這又不是他害的,這些人爲什麼要和他糾纏不休?他一揮手打開前面幾根指指點點的手指,用惡狠狠地口氣又說了一遍:“我再重複一遍,我只是盡力救人,牆要塌我也沒辦法。”
“要不是你逞英雄,硬要去搬那根石柱,怎麼會塌。我們都說了要慢慢來的。”一個高個男生上前一步,就要去抓季益君的衣領,卻被他輕易閃開了。季益君反手一把揪住對方的領口,隨後振臂一推,對方就倒飛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季益君也不上前,就遙遙指着那倒地的男生喝道:“放屁,他一直在流血,哪能慢慢來?”接着又指着周圍的人說道,“要不是我動作快,你們中間好幾個還在石頭下面埋着呢。”
這也是實話,這棟宿舍樓垮塌半邊的時候,季益君正出門打水,看到屋子坍塌,他不顧危險,招呼大夥救人。說起來這裡不少人也都得到了他的幫助。可是他暴怒的語氣和把人摔飛的動作太過分了些,學生們頓時騷動了起來。有好幾個學生上前把季益君圍住了,他們紛紛爲躺在地上的那位打抱不平,不過幾句狠話過後,吵架很快就演變成了推推搡搡。
“就憑你們幾個,還想和我過招?”季益君兩三下擋開襲來的手腳。退後一步,撩起袖子,擺出一個架勢,大叫一聲:“有本事就衝爺爺來!”而周圍的人也不甘示弱,紛紛想給季益君一個教訓。烈日下的廢墟上,一場不合時宜的毆鬥即將開始。
“不許打架!”
就在此時,一個響亮的女聲插了進來。大家紛紛往聲音的方向看,原來有個女生從安頓傷員的地方跑了過來。季益君只看了一眼,目光就沒離開過她,直到她輕巧地跳上石堆,站到衆人面前。
這姑娘給他的感覺很特別。雖然從長相上說,她肯定也算得上好看,眉毛很直,眼睛很大,鼻子也很挺。但是讓季益君注目的,卻是她整個人散發出的一股英氣。不,已經不是英氣了,簡直就是一種精悍的味道。
季益君從來沒想到過,用精悍這個詞去描述一個漂亮女生,但是此時此刻,他看到她扎着一根很短的小辮,身着一條滿是灰塵的牛仔褲,同時又把襯衫的袖子捲起,還支着一把鏟子的樣子,頓時覺得沒有其他更合適的詞句了。
她也是個練家子!季益君很快就從她的舉止和步態上發現了這一點。這種找到同類的感覺,又讓他多生出幾分好感。可是這些好感幾秒鐘以後就無影無蹤了,因爲那女生說的話讓他覺得特別不自在。
“你們這些個大男人是不是都被震成白癡了?這麼多同學等着我們去救,你們倒有空在這裡打架?力氣太多就用到搬石頭上去,救災結束了,就算把狗腦子都打出來也沒人管你們。”那女生先是把這裡所有蠢蠢欲動的男生都罵了一遍,然後再看向季益君,“功夫不差啊?你家裡教你功夫,就是到救災現場欺負人的麼?”
季益君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理虧,但嘴上卻絕不服軟:“我練功也不是爲了給人欺負的,誰要你多管閒事!”而且腳下和手上卻寸步不讓,還是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
那女生見季益君和其他男生都不買她的面子,心中也惱,又對其他人說道:“你們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一起上也沒戲。”其他人將信將疑地看着她。
她也不解釋,直接走到季益君的面前。把手中的鏟子往地上重重一頓,說道:“你真要打,救災結束,我等着你!”起落之間,她那把舊鐵鏟,頭部已經全部深深地插進了地上的一塊水泥裡。隨着她信手一拔,水泥塊乾淨利落地分成了兩瓣。
“和你打架?”季益君意識到自己剛剛還是小看了這個女生,這哪裡是精悍,明明是兇悍了。在他看來和女生打架本就是丟份的事情,如果還敗了,那就更沒臉見人了。他收起架勢,冷哼了一句:“沒空。”
他想自顧自離開,而周圍的人卻不肯放過他,非要他先道歉不可。就在雙方依舊爭執不下的時候,李佳和陳漢生跑了過來。
“輔導員?”
“學長?”
說來也巧,廢墟上不少人還正好都認識李佳。季益君和好幾個男生都是他班上的人。而那女生名叫葉梓,是同學院的學妹。
“葉梓?這是怎麼回事啊?”李佳早已發現氣氛不對。
聽葉梓說了前因後果,李佳意識到這是個大麻煩,還非得立刻解決不可。
可就在他還在舉棋不定的時候,葉梓卻大聲對其他人說道,“看看,你們的輔導員同志來了,就讓他好好給你們講講這個道理!”
一雙雙眼睛都望着自己,李佳只得開口道:“先讓我看一看去世的同學吧。”
李佳走到已經沒了呼吸的老四身邊。老四的樣子很慘,頭被倒下的石牆砸得變形了,看得李佳都有些手腳發軟。不過他心裡清楚,現在是絕不能表現軟弱的時候。他脫下自己的襯衫,蓋在老四的頭臉上。然後看着大家道,“老四肯定不願意看到大家在這裡窩裡鬥吧?”
這時,不光是季益君,其他男生也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李佳誠懇地說:“突然遇災,大家害怕,我能理解。有同學在災難中去世,大家難過,我更能理解。但是大家在死去的同學還沒能瞑目,活着的同學還沒有救出的時候,把氣撒到一個努力救人的同學身上,對嗎?”
李佳看着季益君充滿不忿地眼睛,把手按在他肩上,對着大家說道:“我們不是專業人士,沒人能保證所有行動都是最好的選擇。但是,我們能不做嗎?我們能幹等着專業人士的救援嗎?不能!你們和季益君選擇是一樣的啊。”
陳漢生也插嘴道:“各位同學都是高材生,我一個粗人說不了大道理。但我想讓你們看看這雙手。”他一把抓起季益君的手,只見他雙手青紫了好多處,指尖都磨出了血跡。“他這麼拼,是欠誰的嗎?怪他做的不好,你們忍心嗎?老天爺的債,不能讓他背。”
季益君聽到這裡,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他一低頭掙開了陳漢生的手,抄起地上的一把鏟子,悶聲不響地走到一處廢墟上,奮力地挖了起來。他一個人的身影在成片的廢墟中顯得孤獨和渺小。不過很快,其他人也動了起來,他們不知道是被李佳的話打動,還是被季益君的行爲觸動,有的拿起鏟子或棍子,有的開始搬運石頭,繼續救起災來。
之前被季益君推倒的高個,猶豫了一下,走過去要給季益君當下手。他伸手托住了季益君搬起的石塊,季益君拉扯了幾下,最後還是鬆了手。兩人雖然互不說話,但是一個搬,一個遞,慢慢有了默契。
“學長,我就知道你行!比我狠罵他們一頓有用多了。”葉梓像領導同志一樣拍了拍李佳的肩,笑咪咪的鼓勵道。
李佳看了一眼髒兮兮卻很精神的葉梓,嘆了口氣道:“你先看着這兒,我得去找校領導報告緊急情況。”
“什麼事?你好像很緊張?”
我都攤上人命了,能不緊張嗎?李佳暗想,嘴上卻支吾道:“這個……這件事對人心影響很大,還是先別擴散得好。”
“學長,學長!快告訴我嘛!”葉梓哪能這麼放他走,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膊就晃了起來,“我保密!”
李佳被葉梓一拉,臉就紅了,一直燙到了耳根,幸好灰頭土臉沒人看得見,“好吧……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現在的情況是,我們好像……也許……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