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吸氣,平定情緒,用眼角餘光瞥向燕歌行。
直覺上,他目前是現場中唯一對我心存叵測的人。當然,我也是唯一一個對他有威脅的人,無論現在還是將來。
他並沒有盯着我,而是注目於冰兒的後腦。
裝着“天竺蜈蚣”的盒子仍舊在他懷中,使他的胸口衣服突兀地鼓出一大塊。我記得盒蓋並未完全蓋嚴,那蜈蚣已經爬出來一截,不知道他有沒有將蜈蚣弄回去。
他的雙手垂在褲袋兩側,全都捏着手印。
在諸教派手印中,最晦澀、最艱難的一派是西北崑崙截教的“風之巔”手印。這一派的修煉者完全用單手結印,而每一個手印的寓意都如西北烈風一樣,暴烈兇猛,剛勁瘋癲,完全沒有其它派的雍容大度,呈現出睚眥必報、戾氣十足的架勢來。
現在,燕歌行左手拇指、無名指相抵而食指、中指、小指全都筆直向下伸出,結的是“瘋魔獅犼逆天印”。他的右手則結的是“越界印”,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全都緊握,只有大拇指挺直,向下指着。
這兩種手印加起來,代表的是“以萬物爲矛、代萬物殺敵”之意。
我隱約猜測,燕歌行正在控制冰兒,向我發動隱形攻擊。
他愛惜羽毛,擅長假借別人的力量出手,而表面看來,自己是置身事外的,與暴力攻擊毫不相干。
我雙手握住冰兒的肘彎,輕輕發力,要將她推開。不料,冰兒的手臂柔若無骨一樣向上捲起來,瞬間纏住了我的雙臂,將我們兩個牢牢地鎖在一起。
這種動作與之前齊眉躍起纏住燕塗鴉是一模一樣的,當時操控燕塗鴉的正是燕歌行。所以,我更加明白,冰兒此刻是在燕歌行的遙控之下。
“欺人太甚——”我猛地提氣,不再理會冰兒的糾纏,而是大步向前,帶着冰兒的身體筆直衝向燕歌行。
他不該利用冰兒來算計我,因爲冰兒是個純潔的好女孩,對我的感情也如一泓清泉般乾淨。燕歌行的詭計得逞的話,勢必會玷污了冰兒與我的清白關係。
燕歌行速退,但我的前進速度更快,把他逼在牆角。
“小夏,誤會,這是個誤會!”他雙手抱緊衣服下的箱子,訕笑着解釋。
“你想幹什麼?想用‘食腦之術’控制所有人?想把每個人的思想都據爲己有?別人在前方拼命打仗,爲你掃清燕塗鴉這個大障礙,你呢?你想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燕先生,你想得也未免太美了吧?”我當面拆穿他,同時爲白芬芳“擇主不當”而鳴不平。
燕歌行這種人不值得輔佐,他完全罔顧了仁義道德,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我相信,一旦他得了勢,連八神將都難逃一死。
昔日趙家天子“杯酒釋兵權”,既剝奪了功臣們的權柄,又將他們安撫下來,穩固了自己的江山。他做得很巧妙,但卻彰顯了他陰險狡詐的小人之心,最終被後世史官唾罵。
現在,燕歌行還沒奪得大權,就已經開始肆意妄爲,其行徑比趙家天子更可惡。
“誤會,誤會……小夏,這是誤會,你一定是誤會我了。我當然知道冰兒是好女孩,你也千萬不要懷疑我的一片赤誠之心。這樣,我先離開,把這裡都交給你,怎麼樣?白畫神留下,服侍你左右,供你任意差遣,怎麼樣?”燕歌行換上了一副猥瑣的笑臉,不肯跟我發生正面衝突。
如果我沒見過從前的他,就不會意識到這個人具有多強的“兩面性”。或許,真正的成功人物都具有“兩面性、多面性”,才能在各個角色、各個場景之間來回跳躍,遊刃有餘。
“好,你走吧,最好別動什麼歪腦筋。”我在他肩上猛拍了一掌。
“當然,當然。”燕歌行笑嘻嘻地向外走,繞過黃金影壁牆,走出了黃金門。
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但眼下他太看重那玻璃箱子裡的“天竺蜈蚣”,爲求穩妥,刻意迴避,不跟我發生任何衝突。
我回過頭來,冰兒仍然顯得精神恍惚,而白芬芳已經開始作畫。
“坐下來休息,不要想太多。”我按住冰兒的肩膀,強制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剛纔發生了什麼?”冰兒擡頭問。
我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低聲安慰:“什麼都沒發生,等白畫神補完那幅壁畫,我們就離開這裡。”
冰兒是個含蓄的好女孩,如果不是燕歌行暗中作祟,她是不會主動提出那種無禮要求的。
“我剛纔覺得很困,後來就失去了意識,像是做了一場夢似的。”冰兒說,“啊,白小姐的畫好像就要完成了——”
她向後指,我也隨着她的手勢望向白芬芳。
畫當然不會那麼快就完成,但白芬芳的確已經在壁上畫了一部分內容,人物形象,呼之欲出。
我對教堂下地道里的畫印象深刻,它讓我產生了很恐怖的幻覺,感覺身體像是突然挪移到了大宋京城的重樓飛檐之上,親眼目睹了那裡即將發生的宮廷鉅變。
如果白芬芳將同樣一幅畫再現出來,不知會不會再有怪事發生?
白芬芳只要不停筆,就證明她還沒有畫完。況且她也說過,完成這幅畫需要數個小時,而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燕塗鴉的血已經流乾了,如果他沒有如此急功近利,或許能夠成長爲一代奇術大師,藉着燕王府之力,成就千秋不朽之名。現在,他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一切雄心壯志都不用談了。
“我先告辭了。”連城璧向我走來,低聲告別。
“多保重。”我說。
這個時候,大家的身份很難界定,忽而是刀俎,忽而是魚肉,誰都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
秦王會瞄準洪家樓教堂下的地道而來,但連續受阻,相信其雄心壯志已經所剩無幾了。
“會的,你也一樣。分手之前,我想提醒你一句,今年天蠍座桃花旺,大大小小至少有二十多場花事,就算小心躲閃,也難免中招。你呀,還是小心了再小心,要不的話,給爛桃花粘上,甩都甩不脫。提醒歸提醒,命裡有的,終歸是躲不開的。”連城璧語重心長地說。